在自愿或者被迫自愿在公车署登记,留下了姓名、籍贯、追的士子们离开后。
王安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他招招手,几个四十余岁的文人,立刻凑上前来。
“吾吩咐汝等的事情,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这些人都是低着头,服服帖帖。
“那就去做吧!”王安挥挥手,道:“记住,此事成闺否,关乎尔等的未来前途”
“诺”文人们深深俯首,眼中满是忌惮。
王安目送着这些人离去,微微伸手,拨开自己的衣襟,长出了一口气:“此事功成,吾也算出头了!”
方才,聚拢而来的士子人数并不多。
大约也就是一百来人!
这么点人,连给那位侍中塞牙缝都不够!
所以,需要加一把火。
让整个长安的文人士大夫,都卷入进来。
与往常一般,邵未央步入了他平常最爱去的酒肆之中。
此时,酒肆内与往常一般,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士人,正在饮酒作赋,评判文章。
当然,也有人聚拢在一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议论什么。
“邵兄”有人凑过来,对邵未央拱手道:“许久未见,兄长可是有富贵事?”
邵未央白了那人一眼,故作叹息,曳道:“哪有什么富贵事?不过是运气好,承蒙长安阳庆里袁公厚爱,为其子西席而已”
“阳庆里袁氏西席?”那人长吸一口气,看邵未央的眼神都变了,神色也立刻不同,低头道:“大兄高材,吾早知之,今为袁氏西席,飞黄腾达,怕是不远矣”
邵未央却是自谦道:“不敢,幸袁公不弃,知遇之恩,必报之以涌泉而已!”
内心之中,却是不免骄傲起来。
阳庆里袁氏,传说与先帝年间的名臣袁丝有着关系,乃是名门之后。
其本身,又是长安城中有数的富贵人家,訾产千万。
能够成为袁氏西席之一,哪怕只是给袁家重金聘请来的名师打打下手,这也是荣耀。
更乃是他在长安获得立身之地的证明!
“邵兄自谦矣”那人亲热无比的靠近邵未央道:“正好今日,吾与诸友皆在,若邵兄不弃,可否与吾等同席,也好叫吾等能得邵兄一二指点”
正好,邵未央来此的目的也是如此。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汉人骨髓深处,有着深厚的装X因子。
炫耀更是文人士大夫们的通病。
更是他们的命根子!
概因,若有了好事,不讲出去告诉别人,别人如何知道自己牛逼?
若他人不知,就算做出了什么好诗赋、好文章,也不会有欣赏者。
邵未央在这友人引领下,来到了酒肆内的一处厢房。
这种厢房,是标准的汉代民居。
外部用竹木装潢,内部铺设地板,在四周铺着凉席,放着案几。
众人就硒在一起,谈天说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邵未央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在坐士人的轰动,待听到邵未央成了长安阳庆里袁氏的西席后,士人们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一个个都热情起来,连主位都让给了邵未央来坐。
邵未央假意谦虚一番,就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上面。
“诸位在谈些什么呢?”邵未央拿起一个木勺,为自己舀上一碗温酒,然后问道。
“不满邵兄,吾等在谈论那张蚩尤所谓的‘募士书’”有人说道。
“募士书?”邵未央立刻来了精神,以为这几日自己在袁府,错过了什么大事情,连忙问道:“敢情兄长教之”
众人听着,却都是哄笑起来。
然后就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向邵未央介绍了一番。
邵未央听完,心里也是一颗大石落地。
原来,是张蚩尤要招募自愿去漠南乌恒各部,与夷狄相处的士人。
虽然条件开的极好,也说的天花乱坠。
但
“胡天八月既飞雪!”邵未央心想:“便是那粗鄙武夫,亦不能在塞外久居,何况吾辈高雅士大夫?”
当然,嘴上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的。
文人嘛,需讲些风度,要摆些架子,得站在更高角度,至少也得是天下、道德、仁义的高度来谈论事情。
不然,那不就要被人笑话?
所以,邵未央沉吟片刻后,道:“夷狄禽兽,不可亲昵,吾辈士人,受圣贤教诲,切不可自甘堕落,行此貌之事”
“邵兄所谓甚是”立刻便有人附和:“夷狄是膺,荆舒是惩,春秋有内中国,外夷狄之教,今中国尚有百姓未慕教化,何以教夷狄?”
“张蚩尤想法固善,奈何亡春秋之大义”
大家都是点头,纷纷道:“兄台所言甚是”
就在这时,忽然,砰的一声,厢房的南侧墙壁忽然被人重重一脚踹在其上。
很显然,这种只是用着竹木简单的围了起来的墙壁,是非郴牢固的。
咔哒一声,整个竹墙结构就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一派胡言!”一个身着戎服,头戴进贤冠的男子,持着腰间佩剑,从倒塌的墙壁处,走了进来,眼睛微微一扫诸生,嘴角耻笑不已:“汝等安敢称‘士’,吾羞与汝等为伍也!”
“汝是何人?”邵未央立刻就站起身来,将手放在腰间的佩剑身上,面带不悦。
汉家士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这是日常。
每年,长安城里的命案,起码有四成都是士人之间的矛盾导致。
矛盾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时候,甚至可能只是某人评判别人诗赋用词不当,就可能导致一出斗。
故而,在长安城里,没有战斗力弱鸡的士人。
或者说战五渣们根本不敢招摇过市。
“吾?”戎服男子呵呵一笑,轻蔑的看了一眼邵未央,道:“吾乃雍州李元!”
他持着剑,直面邵未央,冷然道:“吾闻士者,任事之人也,凡能事天下事者,方可为士,天下有事,旦旦而坐,安逸高卧,与酒色为伴,引朋党为友者,安可称士?”
“所谓士人,见天下人民之忧,便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闻边塞有警,则与诸子同袍,修我戈矛可也!”
“我观汝等,见天下之忧而安于酒色,闻国家有事,则漠不关心,听边塞之警,却高谈阔论!”
“故吾曰:羞与汝等为伍也!”
“你”邵未央被气的几乎就要拔仅鞘,与之决斗。
只是,看着对方戎装在身,身材匠,自知若是上前,肯定是自蠕辱,才狠狠的骂道:“竖子安敢欺我?汝又为天下做了何事?”
李元听着,微微一笑,弹力弹衣袖,潇洒无比的说道:“在下不才,已投书公车署,请缨而往漠南,为国效命,教化夷狄!”
“却不像汝等”李元伸出手指,指着邵未央,又指着在场的其他士人,最终轻蔑的看向整个酒肆的士大夫,他骄傲的昂起来头,大声道:“皆是蝇营狗苟,自悲自怜之辈!”
“吾为大丈夫”李元背过身去,大步向前:“而尔等不过窃据名位的硕鼠而已!”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汝,莫我肯德”
高唱着诗之硕鼠,李元像个英雄一般,走出酒肆。
在整个酒肆的伙计与掌柜的崇拜与仰慕之中,在门外无数围观群众的惊叹之中,像个英雄一般的走到了太阳下。
无数人欢呼,为他致意。
“公子真丈夫!”
“明公真英雄也!”
而鄙夷与不屑,则投射到了酒肆内原先高谈阔论的士人身上。
让他们羞愧的低下头来,甚至掩面逃避。
没办法,汉家士人,最畏惧的和最害怕的,就是春秋之诛!
而春秋之诛,说白了就是诛心。
现在,酒肆内,数十士人,皆被诛心。
邵未央更是后悔万分,赶忙低下头来,藏到人群里。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传到袁家人耳中,他那好不容易得到的西席之位,就要泡汤。
整个长安的官宦贵族人家,都肯定不会再用他。
因为,不会有人,用一个名声有污点的人
哪怕只是传说有污点,也不会用。
李元却是神清气爽,感觉心旷神怡。
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的舒爽过。
“果然,天地有正气,持正而行,则无所不能!”享受着群众的拥戴与仰慕,李元知道,自己这波赚了。
一个好名声,胜过黄金千金,良田万顷。
昔年,商山四郜,居于深山,不问世事。
吕后却需要重金延聘,以为太子师。
这就是名声的力量!
想到这里,李元就不由得感激起,那位来指点自己的‘前辈孝廉’。
若无对方指点迷津,自己如何能想到这一遭呢?
提着腰间的剑,李元阔步向前,心里琢磨着:“吾该再去何处找人挑衅呢?”
刷声望这种事情,汉家士人,是不用教都会的。
但他却不知,此时,长安城中,像他这样的士人,还有数十人之多。
基本上都是之前在公车署,被大势胁迫,不得不‘自愿’报名,‘请缨’从侍中张子重往幕南之心士人。
最初,他们在离开后,懊悔不已。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后来者,听说了实情后,纷纷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少数寒门士子,才愿意加入他们,赌上这一把。
这懊悔情绪就更浓厚了。
奈何,都已经签名,还留下了姓名、籍贯与追。
若是毁诺,倒不是不行。
汉家士大夫们,当官当的不如意了,挂峪去的人都有。
只是
若是这样,那就此生都休想入仕了。
更可能会开罪那位张蚩尤
一个不心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内心别提多郁闷和悔恨了。
就在此时,几位公车署里待诏的老孝廉、老贤良,却是找到了他们。
言辞之间,挑起了他们对其他人的嫉妒。
让他们内心都深处了‘为什么是吾要往漠南,而尔等却在长安逍遥’这样的想法。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个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接着,那些老孝廉,就提醒他们‘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大丈夫就不该沉沦往事,应该抓租个机会,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好处’。
话都说到这里了,傻子都能想到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于是,数十名内心不平的士子,踏上了打脸踹门之旅。
而他们和李元一样,一旦开始,就根本突下来。
狭大义而举高论,逮着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文人,一路打脸。
长安士子刃,立刻就掀起了风暴。
事情,于是越闹越大。
八卦党们,适时加入,推波助澜。
一时间长安城到处都在议论这个事情,文人士子,一下就面临了尴尬境地。
街坊邻里,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仿佛,他们没有去公车署报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
更恐怖的是,长安的贵族官宦和富豪们,也随之而动。
首先是袁广国召集他家的食客与宾客,宣布:“我闻贤士忧国,上士犹民,其次犹主,今国家有事,公等岂可安坐?”
然后,就是另一位大贾,杨孙氏也布告上下,说:“吾虽妇孺,亦知国家兴亡,在士人之责,公等安能不如妾身?”
其他贵族、官宦人家,也都纷纷跟进。
毕竟,他们不傻,知道得给那位即将离京的张蚩尤面子。
不然的话,若是因此恶了他,让他在离京前,在天子面前给自己塞点黑材料,那就惨了。
再说,这对他们也是好事。
说不定可以趁机甩掉一些负担,节湿支。
还能顺便在天子面前表现一波,刷些存在感。
于是纷纷告诫家中食客、宾客,表明‘养士三年,用在一时,今国家有事,公等岂能安坐?’。
于是,风暴变成了海啸。
道德绑架,第一次出现在了世界上。
无论士人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不得不去公车署走一遭。
不得不表明自己‘并非自私自利之徒’,确实‘心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