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年夜饭吃得压抑无比,胡家一家四口谁也没有吭声,李延庆匆匆刨完一碗饭,吃了两块腊肉,便拾起一袋骨头道:“大叔,我先回去了。 WwWCOM”
胡盛点了点头,“明早上我可能没法陪你跑步了,你自己跑吧!”
“我会的!”
胡大娘又连忙给他盛了一碗饭菜,让他晚上饿了吃。
“谢谢大娘!”
“庆哥儿!”胡大娘追了出来。
“大娘还是什么事?”李延庆停步问道。
胡大娘平静地对他:“大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有些人情世故你不懂,今看到的事情对谁也不能,甚至对你爹爹也不能,记住大娘的话了吗?”
“大娘放心吧!庆儿心里明白着呢。”
李延庆端着碗一溜烟便跑回家了,刚把骨头扔给大黑,李二李三又跑来找他去放鞭炮,李延庆一个人在家无聊,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这一夜,李文村家家户户都在欢声笑语,到处是鞭炮声响,李延庆尤其受欢迎,每家每户看见他都要把他拉进去吃块腊肉,啃块骨头,连李二李三也跟着他沾光,口袋塞满了糖果。
但胡大叔家却十分沉寂,刚黑,家里的灯便熄灭了。
李延庆站在草垛上望着胡大叔家,心中感概万千,胡大叔家就是一个的缩影,一叶可知秋,大宋的动荡岁月要来了。
五更时分,李延庆又起来跑步了,他穿过树林,沿着永济渠向南奔跑,此时永济渠已经完全冰冻,大大的船只都被冻在水中,很多长年在船上生活的漂人也临时搬到岸上,搭起一个个窝棚,等待着春来临。
今是大年初一,按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就连这些生活贫苦的漂人也不例外,他们在窝棚门口摆上香烛和一点祭品,把祖宗的灵位牌也摆放,几乎每个窝棚前都在忙碌祭祖。
李延庆一口气向南跑了二十里,南面是另一个镇,叫做张家集,又叫张集镇,二三十户人家,规模要比鹿山镇得多,只有一家破旧的客栈,四周也是大片树林和草地。
今只有李延庆一人跑,未免有些不习惯,他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此时是冬日的五点左右,还没有亮,空星光璀璨,空气格外透彻,将大地撒了一层朦胧的银色。
官道上已经有了几个稀疏的行人,和平时相比还是少了很多,毕竟今是大年初一。
李延庆忽然在路边一丛灌木旁看到了一根挑着酒葫芦的哨棒,他的脚步迟疑一下,慢慢行走,紧接着在草地上看见了一个人,就是昨那个汉子,他竟在这里睡觉,包袱枕在头下,范阳帽则盖在脸上。
这汉子身上不是没有钱,向南走一里,便能到张集镇上投宿,可这人宁可在野外睡觉
李延庆见他脚动了一下,便不敢再多想,加快步伐向北跑去。
今当然不用上学,但卯时正,也就是清晨六点整,李氏家族要开始祭祖了,父亲再三叮嘱他不要迟到,李延庆看了看星光,心中估算一下,此时离卯时应该不到一刻钟了,他来不及回村子,直接向鹿山镇奔去。
新修好的宗祠比原来大了不少,但格局并没有变,建筑和从前一模一样,主要是院子变大了。
祠堂内外此时已经挤满了数百名李氏族人,鹿山、潜山、文村和松河四房的族人都赶到了宗祠,县里的族人也赶来了,甚至还有一些族人是从外地赶回来。
李氏家族人丁兴旺,短短百余年便从四个男丁繁衍到三百余人,这也是大宋社会安定、经济达的一个缩影,孝和乡近一半的村子也是在近五十年内才逐步出现的。
祭祖还没有开始,族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只有参加筹办祭祖的十几名族人格外忙碌,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这时,李延庆看到了父亲李大器,他坐在门口负责登记,被十几个族人包围着,虽然父亲看起来有点疲惫,但满脸红光,兴致很高,这也难怪,他已经被家族冷落多年,今年终于得到了重视,他心中当然十分舒畅。
李大器也看见了儿子,他用笔指了指院子,让李延庆先进院子去玩,他实在太忙,过来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李延庆走进院子,院子里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和外面一样挤满了族人,只见在老槐树下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被一大群少年和年轻人包围着。
“你们不知道,京城满地都是钱,十贯钱对我们可是两三年才能攒下来,可对京城人来,就是一顿饭钱。”
周围人一片惊呼,人人眼中都露出羡慕之色,李延庆知道这人是谁了,是潜山村的一个族人,叫李冬冬,听四叔李大光,好像在京城开了家茶馆,在李氏宗族中属于混得不错的人,他也是刚从京城赶回来祭祖。
李延庆也好奇地挤在一群少年中,听听京城的见闻。
“到清明时节,倭瓜刚刚上市,一对新鲜的倭瓜,咱们这里卖多少钱?”
“最多十文钱!”一名少年接口道。
“可你们知道京城卖多少钱,一对刚上市的新鲜倭瓜要卖三十两银子。”
周围人再次一片哗然,李枫激动得挥手道:“那我们赶紧把倭瓜运过去卖,岂不是大财了!”
李延庆忍不住冷笑一声:“两三后十文钱也不值了。”
李枫认出了李延庆,脸一红,连忙把脸转过去,装着没看见他。
李冬冬笑道:“这个哥得对,京城人就是图个面子,三十两银子的倭瓜也没有几家人买得起,有大户人家买了后也不吃,而是用红绳子系挂在大门前,表示他们有钱,买得起新倭瓜,过几倭瓜铺盖地上市,一对也就六七文。”
这时,李文贵铁青着脸从正堂走出来大吼,“时辰要到了,开始排队吧!”
二三百人当然不可能全部进正堂拜祭,只有少数年长的族人才能进堂拜祭,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拜祭,甚至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连院子都进不了,只能站着院外。
院子里乱成一团,大家寻找各房队伍,李延庆却准备溜出去,既然十二岁以下不能进院子,他当然也要出去。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延庆一回头,却是刚才的李冬冬,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李冬冬笑眯眯道:“我要谢谢庆哥儿的春联,写得真好啊!连京城都没有那么好春联,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否则今年就能赚一笔钱了。”
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便笑道:“我今年大概写了七八十幅吧!把它们抄下来,明年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李冬冬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这是个好主意,这子头脑比自己还灵活,也是个做生意的料。
他想了想便道:“正月初五,我家里要摆几桌酒,到时庆哥儿也来吧!我请你坐主桌。”
“我怎么能坐主桌?”
“先不管位子,你来就是了!”
李延庆也有一些想法,正好和这位冬叔沟通一下,便笑着答应了。
这时,李文佑挤了过来,“庆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李冬冬连忙给族长行礼,李文佑却不理他,把李延庆拉到一边,“等会儿你也进主堂拜祭,若都保正什么难听的话,你别理他就是了,一切由我来做主。”
李延庆便知道族长兄弟又为自己闹矛盾了,便道:“族长忘记我的话了,大祖之事千万不能招摇,族里人多嘴杂,一些闲言碎语若传到官府耳中,会惹出事端的,我还是在外面吧!既不坏家族规矩,也不用担心大家议论。”
李延庆得很有道理,李文佑一时有点为难了,他是担心大祖之灵不高兴。
李延庆便取出童子会的魁铜梅递给他,“把它放在供桌上,大祖就不会怪罪族长了。”
李文佑大喜,还是李延庆想得周到,他连忙接过铜梅道:“就依你,你在院里子拜祭,别出去了。”
“族长去忙吧!我知道。”
李文佑嘱咐两句便匆匆走了,李延庆却一转身向院外走去,在院子里拜祭还是要磕头的,他才不愿意呢!还是在外面更加自在。
更重要是,李延庆急着要回村了,在路上看见的那个汉子始终让他放心不下,他必须要赶回去提醒一下胡大叔,那汉子并没有离开汤阴县。
‘咚!’宗祠内一声钟响,卯时正已到,祭祖仪式开始了,李延庆便趁机离开了宗祠,撒腿向李文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