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给李延庆斟满了一杯酒,这时管家端了十几碟菜进来,却是周春妻子安排的,李延庆品品酒,酒确实不错,便将酒一饮而尽,微微叹息道:“快一年没有喝到这样的好酒了!”
“对了,军队里好像是不能喝酒。”
“也不是,犒劳三军时就喝了不少,但都是西夏人的奶酒,味道很腥,根本没有这种好酒的醇厚口感。”
“西夏的战事我也听了,好像是双方议和,我也搞不清谁占了便宜,不过西夏称臣就不错。”
李延庆摇摇头,“西夏称臣只是对外,他们对内依旧是皇帝,议和其实并没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停战找个理由罢了。”
“可是停战对我们这些地方官很重要啊!你不知道这两年我们压力多大,百姓税赋重如山,户税和田税都翻了一倍,多少人家被逼得卖田破产,两个月前我下乡收军粮,在汤北乡差点激起民变,其实我也不想那么逼迫农民,但没有办法,上面压下来的钱粮额度必须要完成,这还是税赋以外的钱粮摊派,完不成我们都得罢官,很多破产农民丢妻弃子去当土匪了。”
起土匪,李延庆便想将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他沉吟一下道:“听梁山乱匪杀进了大名府?”
周春点点头,“就在一个多月前,听是卢俊义要报灭门之仇,便率领五千梁山军队杀进了大名府,将魏县的官员全部杀掉,冠氏县的知县因为民愤太大也被杀掉了,他当时没有攻下大名县,否则大名府的官员一个都活不了。”
“梁山军队没有攻打相州的意图吧!”
“这倒没有,朝廷很震怒,子调拨三万大军交给大名府剿匪,听现在梁中书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在博州靠近黄河边的高唐县一带和梁山军主力对峙,距离我们这里相隔上千里,其实我们的威胁不是梁山军,而是滏山那边的乱匪。”
“周兄具体!”
“两个匪首一个叫陶俊,另一个叫贾进,两人聚集了五六百匪众占据滏山为王,听这两人有梁山背景,屡屡率军下山抢掠县城,上个月,三百匪众杀进相州洗劫了林虑县,死了不少人啊!现在各县都在训练乡兵和组织弓箭社自保。”
“你他们有梁山背景?”李延庆愕然。
“听是卢俊义的徒弟,我猜测梁山是想在太行山建立根基,才派了一些手下出来,至少这两个匪首就是从郓州那边过来的。”
李延庆半晌道:“那个贾进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周春一愣,“怎么会?”
李延庆便将自己在邯郸县遭遇夜袭之事详细了一遍,最后道:“虽然我已经把住店的登记都撕掉了,也拜托章知州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但就怕秘密守不住,我自己倒不害怕什么,可万一汤阴县受到我的牵连,被陶俊率军来报复,我就真的愧疚于心了。”
“这个我倒觉得不用担心,汤阴在相州最南面,又是交通便利的平原之地,不像林虑县远在山区,陶俊想杀到我们这里,恐怕安阳县那一关他们就过不去,再他们不过数百人,相州有一千厢军,我们县里还有五百乡兵,我觉得可以自保。”
李延庆点点头,他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就算这两人是卢俊义的徒弟,卢俊义至少要给自己一个面子。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李延庆便起身告辞,周春将他送出大门,笑道:“过些日子我也要下乡去鹿山镇,到时候我们再喝一杯。”
“好!弟做东,请兄长好好喝一杯。”
李延庆翻身上马,抱拳笑道:“替我向大嫂告辞,若她有家信,我进京时可以顺便替她送给家人。”
“多谢了!”
李延庆催马便向南门奔去,渐渐消失不见,周春一直目送李延庆走远,这才返回了府中。
离傍晚还有些时候,李延庆抵达了鹿山镇,他是去年这个时候回来过一趟,那时的鹿山镇和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短短一年时间,李延庆忽然发现鹿山镇变样了,很多原来的民居都变成了店铺,原来只有一家酒馆,现在增加到三四家,客栈也增加到了三家,杂货店变大,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摊,只有春社时才会这么热闹啊!
两边摊上到处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年轻学子,十几名学子正搭伙走进酒馆,李延庆忽然想起父亲给过的事情,鹿山学堂已经升级为鹿山书院。
他立刻催马奔行几步,渐渐到了鹿山学院,确实完全变样了,李延庆记得门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两边是竹林,放学时,路上摆满了各种摊,现在整块地都被填平了,竹林还在,填平的地方种满了桃树和李树,中间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干道,足有一丈五尺宽,可以并行两辆牛车,直通大门。
大门由原来的旧木门变成了一座石制牌坊式大门,上面有四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鹿山书院’,李延庆一眼便认出是父亲的手笔。
大门里面破旧的屋舍全部焕然一新,操场更宽了,后面大片坟地也变成了一栋栋建筑,甚至鹿山山顶似乎也修建了不少房舍。
李延庆不由自主地牵马向书院走去,不少从书院中走出的学子都惊讶地看着他,这些学子李延庆一个都不认识,不过看规模,书院至少有千人以上。
“延庆,是你吗?”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后面快步走来一人,正是师父姚鼎的长子姚万年。
李延庆记得父亲过,鹿山书院的教谕就是姚万年,他连忙迎上前行礼道:“侄参见世叔!”
虽然姚万年是师父的儿子,但他同时又是岳飞的大舅,所以李延庆还得以晚辈之礼见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才赶回来,还没有回家呢!”
“你一定是赶在师父的祭日前赶回来,明大家都要拜祭你师父呢!”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他根本就忘记了明是师父的忌日。
李延庆回到老宅着实令忠叔喜出望外,他当即和老伴给李延庆收拾房间,又让孙子阿牛去鹿山镇给官人买一份上好的酒菜。
入夜,李延庆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熟悉的屋顶,他慢慢闭上眼睛,头脑里变得空明,他脑海里还在放电影般地回味着西夏战场,血与火的拼杀,那种在生死边缘行走的惨烈,已经是两月前的往事,可再细细品味,所有的细节都清晰可忆,一切就象发生在昨。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母亲的坟前祭祀,李延庆母亲的棺木是多年前从汤北乡迁来,重新安葬距离屋宅不远处的祖地里,李大器用青石给妻子砌了墓室,四周有石挡,将来他去世,也将和亡妻安葬在一起。
墓碑是李延庆亲笔手书,‘家妣丁氏李夫人之墓’,旁边是她生辰。
李延庆虽然对宋朝的母亲早已没有一点记忆,但从父亲保留下来的一些他婴孩时代的衣服和幼鞋,便知道母亲对他倾注的爱,那些都是母亲用针线一点点细细缝成。
李延庆在母亲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喃喃低语道:“孩儿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已考上科举探花,又上疆场为国效力,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大宋,望母亲在之灵安息!”
他摆下祭品,点燃了三炷香,又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默默凝视着墓碑,过了很久,他转身离开了墓地,骑马向鹿山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