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浓郁如墨。一辆挂着浙警车牌的黑色大众帕萨特缓缓驶出市委大院,原先市局一二把手的座驾都是清一色的奥迪,公车改革后一律换成了符合文件要求的帕萨特,原本是连帕萨特都用不上,但因为公安是特殊单位,用车排量上大多会网开一面。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两,车上朱子胥和范志宏并坐后排,面沉如水。
“老范啊,这个时候,出这档子事,是各方面都不愿意看到的啊。”朱子胥话中略有所指。事实上刚刚他们在市委纪委书记刘隽的办公室内挑灯夜谈,连向来铁面无私的刘隽书记在这件事上都踌躇了起来,精如朱子胥这样的官场老人又岂能不清楚,谁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捅马蜂窝。直到李云道出先由国安接手、稍后再由市纪委介入的方案,一直沉默不表态的刘书记终于露出今晚上的第一个笑容。
范志宏也叹了口气:“中央三令五申,对知法犯法的违法乱纪行为零容忍,可是真是摊上事儿了,人人首先考虑的都是头上的那乌纱帽。”
朱子胥自嘲地笑了笑:“咱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到底,你与我二人还是一样?倒是咱们的云道局长,反恐、反贪、谋杀案,压力差不多都传导到云道这边喽。”
坐在前排的李云道笑了笑:“我这个时候是不是该一句,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
朱子胥和范志宏同时笑了起来,车内的压抑气氛终于缓和了不少。
“瑶瑶的事情我已经让赫建民负责了,建民是钱强的多年老友,钱强牺牲对他打击很大,所以瑶瑶的事情,你就不要分心了。”朱子胥看着窗外的夜色,笑容逐渐消散,他是老公安,现今中国的各类体制下,五岁女童走失再找回可能性几乎还不到两成。
秋去冬来,万物萧条,但愿这人心不要如这初冬般凉如薄冰。
李云道在卧龙轩碰到娄大鹏与汤力把酒言欢那刻起,就早已经预料他的落马,这位唯一敢在市局与朱子胥叫板的矮胖中年男子跟企业家们走得太近,常在河边走便从来没有不湿鞋的道理。就算没有这次极偶然才发现的u盘和视频,娄大鹏想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的可能性也很。视频画面中的娄大鹏在睡完女人后接过一张银行卡,视频中凹凸有致的妩媚女人也直白明这是威哥为感谢上次及时传递消息的酬劳,不多,也就五十万。五十万,按现行法律,受贿五千就构成犯罪,十万以上就足够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如果再加上滥用职权给毒贩通风报信这些罪名,以娄大鹏的年纪恐怕余生都要在高墙内度过了。
皮球踢给了国安,算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各方都能认可的局面。不过以娄大鹏的级别,市国安局直接介入会比较尴尬,本应省国安厅接手,但因为这次的反恐安全隐患排查工作实际上由国安部行动处在领衔,事情很可能又涉及e0峰会的反恐工作,抓人的事情最后便落到了阮六的头上。
以阮六秘密行动处处长的身份,加上放在京城也算显赫的背景,自然不会忌讳逮捕地方上的一个副厅级干部,更何况他还手握e0反恐任务这柄尚方宝剑。
阮六接到通知后,没作任何停留,利用手机定位查到了娄大鹏的位置,而后立刻带上行动处的人马直接奔赴西城区一处区,当然,作为这次反恐行动的居中协调方,李云道也参与了抓捕行动。
“就是哪儿?”阮六问李云道,狐疑地打量着这如同拆迁安置房一般的区,“不是包养的一个情妇吗?就这档次?”
“不然呢?”李云道笑骂道,“你以为都跟你那个红妆会所似的,恨不得穷极下奢侈品,那样才好金屋藏娇?”
阮六笑道:“那叫品味,了你也不懂。”
李云道耸肩:“是真不懂。”着,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那栋黑漆漆的乡村式联排别墅上,“有没有热力探测仪?”
阮六冷笑一声:“还测个屁啊,直接抓人。”
娄大鹏被人直接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身边的女人吓得抱住被子尖叫。娄大鹏一开始以为是盗贼,态度强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跑来我家作案?”
阮六阴阳怪气地了声:“娄局长,抓的就是你。”
睡前刚刚一番酣畅盘肠大战的娄大鹏以为是纪委,大喊冤枉:“我要见祁书记,我要上诉,一定是陷害,朱子胥陷害我!”
阮六冷冷地望着娄大鹏,亮出证件:“我是国家安全部第十六行动处的阮钥,娄大鹏,你涉嫌泄露国家机密、危害国家安全,你看清楚了,这是逮捕证。”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娄大鹏顿时两腿一软,摊倒下去,幸好有两名行动处的人架着他。娄大鹏也是老公安,自然能分得清强制传唤、拘留、拘传以及直接逮捕之间的区别,如果直接上了逮捕证,那么国家局那边肯定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
下楼的时候,娄大鹏被行动处的人架着与李云道擦肩而过,面如死灰的娄大鹏在看到李云道的时候眼皮子微微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也微微张翕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颓然低下头去。
娄大鹏几乎双腿悬空着被人架出去,脚上连袜子也没穿,一只脚上是男式拖鞋,另一只脚上却是女式拖鞋,模样狼狈至极。至于有没有兔死狐悲,李云道自己也不清楚,娄大鹏与自己并没有直接冲突,相反这段时间客客气气以礼相待,而且大有居中调停他与汤力之间矛盾的意思。娄大鹏为人如何,李云道没有深入接触,所以也无法判断,但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能与汤力狼狈为奸自然行事风格也敞亮不到哪儿去。
接近亮时分,李云道刚刚躺下合眼不久,就接到阮六的电话,电话里阮六的声音兴奋异常。
“云道,老子招了,这回真被咱们逮到一条大鱼。”
“什么?大鱼?”李云道坐起身子,狐疑道,“什么意思?”娄大鹏虽然栽了,但在李云道看来,娄大鹏最多就是权色或权钱交易,无意中助了恐怖份子一臂之力,但此时听阮六的意思,好像是挖到了大案子了。
“你没刑讯逼供吧?”李云道皱眉问道。
“嘿嘿,老家伙一开始嘴硬得很,估计是把我们当软柿子了。后来,我手下一伙了拿了段网上下载的视频吓唬了他一番,结果你知道怎么着,这老家伙差儿没吓尿,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警察他是怎么当的。”
“你们一个个跟头狼似的,心给人家吓出个心肌梗塞,到时候你到手的线索都断了。”
“得得得,你就别咒我们了,线索要是断了,你也得跟着一道儿受折磨。”
“少废话,快娄大鹏交待了啥?”
“他原本也就是帮郭威通风报信赚些零花钱,不过这一次把那个钛金属盒运进国内,是他帮忙搭的郭威的线。”
“什么?”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李云道的预料,“他有没有交待他的上线是谁?”
“你猜!”
“汤力?”
“再猜。”
李云道思考了片刻,摇头道:“娄大鹏是本地人,社会关系很复杂,真要猜得猜上半了。”
“你听过浙北卫视的名嘴文心这个人吗?是个女主持。”
“是她?”李云道猛地一惊,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怪不得自己觉得黑衣女人的身形轮廓那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不好,得马上派人把她控制起来,一旦她知道娄大鹏落网,很可能就会潜逃。”
“放心,手机定位显示她在家里,我刚刚已经派人去了。”
挂了电话,李云道才想通了一些问题,新能源项目的周博士的行踪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为什么对方会对新能源项目的进展了如指掌,现在看来应该都是文心那边出了问题。
横竖是睡不着了,李云道干脆披上衣服,回到隔壁房间的临时指挥中心,叮当代替夏初在盯着屏幕里的目标人物。
“怎么样?”
“目标整晚都在房间,十二后就睡觉了,一直到现在。”被大家戏称为叮当的丁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五五十分,快亮了。
李云道在叮当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叮当似乎一都不畏惧身边这位年轻的副局长,相反调皮地眨着眼睛声问道:“李局,这个人真的是恐怖份子吗?”
李云道笑道:“要不你敲个门,问问去?”
叮当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万一他一着急就引爆了啥,我还年轻,还没结婚生孩子呢!”
李云道长长叹了口气:“是啊,这世上有很多跟你一样年轻,还没结婚没生孩子的姑娘,都是快快乐乐的普通人。每一次恐怖袭击中,死伤的大多也都是普通百姓,有不少就是跟你一样没结婚没生孩子的年轻姑娘哎。”
叮当道:“所以,我们干的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对吗?”
李云道叹了口气,表情稍稍轻松了起来:“我们的坚持,于国家社稷有益,那是有意义的,于万千百姓有益,那也是有意义的。不过放在历史的大长河中,有意义与没有意义,其实也就都不重要了。”
叮当听不懂李云道的喃喃自语,只是望着满脸疲惫的年轻局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