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很少有认真的时候。
因为他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必这么做。
我们在之前就曾过战斗这种东西尽管许多人都着重于技巧,事实上却仅占到4成左右的份额。由爆发力、耐力、身高和体重这些一系列因素所决定的“力”的方面比例更高,在双方体格相差悬殊的情况时甚至可以形成碾压性的优势。
而纵观目前所遭遇到的对手,在身高和体重这两项上能够盖过贤者的,基本没有。
人高马大加之以大剑克莱默尔远超通常武器的尺寸和威力,他的战斗不像我们的洛安少女那样总是需要计较细节仔细思考,只是确保把剑挥出去,然后击中敌人就可以了。
身体能力足以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再搭配上千锤百炼的技巧以及历经无数战斗积攒的经验,他因此得以将许多次战斗处理得像是在闲庭信步。
但,若是这些优势被限制了呢?
“咻——”淡蓝色月光下灰尘忽然被气流卷动,紧接着宽达45公分的巨大斧刃一闪而过。
“砰!咔!”它重重地嵌入到了树干之中“沙沙——”至少60公分直径的树干一阵摇晃,许多枯叶落了下来——这像是一个经典桥段的重现,对手武器被卡住——至少在外行眼里——正是一个标准的攻击契机,但亨利的反应却是向后再退出了一步。
“砰——”他的判断恰到好处,对手迈出了沉稳的一步双手抓着斧柄末端借助跨步和扭腰的力道一步向前带转身就把整支斧子从树干上拔了出来。“沙沙——”月光下树干的缺口流出了树液,而那人紧接着动作就是一个大幅度的斜劈。
“唰——”战斧抡下一圈,它的运行轨迹与刀剑一类差距甚大。
亨利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尽管能见度极其低下,对手的动作在他眼里却一览无余——但这也正是他不好下手的地方。
以他教给米拉的各系剑术为例,里加尔世界上高等级的职业剑术大部分会讲究一种名为“半斩”的技术。
这种技术用通俗的语言明就是并不用大幅度的斩击,不会一下斩到底,而是保持剑尖指向自己的敌人,以确保不露出太大的空当被人趁机反击。
但它仅仅只是战斗的流派之一,并且只适用于重心靠后且较为型好操控的刀剑类武器——在应用到战斧这样的大型武器时,为了发挥其重心靠前的长处,大幅度的动作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个对手有古怪。
刚一接触,亨利就判断出了这一点。
“咻——”他再度躲开了对方一次猛烈的挥击,始终把距离控制在不会离的太远的程度。
“呼——咻——”尽管很显然并没有办法判断出贤者的具体方位,对手却运用良好的战斗技巧始终保持着步步紧迫——而若是我们的米拉或者是菲利波这样系统性地学习过剑术的人,断然是能够认定得出这个人在一记斜斩之后所运用的高级技巧。
“唰——”双手握斧,挥击到底部的时候在恰到好处的距离翻转手腕将动作化为斜撩。
这个在剑术术语当中被命名为“一动”的技巧看似简单,却需要拥有极强的掌控力和多年的经验才可以完美发挥——并且还是运用在刀剑上的。
要用一把一米以上长度有着巨大斧刃的典型丹拉索战斧发挥出这种技巧,对于臂和手腕肌肉以及骨骼的负担不可谓不重。
不是强壮到兽人等级,极少有人能做到这样,更别提对方这已经是——‘9’贤者再度躲开了对手的一次挥击,同时在心里头默默地计数。
9次连续的挥击。
能够每次都恰到好处地躲开的他不提,对手至少在体能上已经和亨利达到了接近的程度。
这个人没有接近营地真的是万幸,否则在缺少远程武器的情况下其他人即便联合起来估计都没有办法拦得住他。
“咻——”他再度躲开了一次攻击。
战斗是由什么因素决定的,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若是采取数据化,身高、体重、臂长、年龄甚至经验和技巧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量化,但更多情况下决定战果成败的却并不是它们。
“冷静,耐心。”
“仔细,果断。”
归根结底,心理上的因素远比肉体和经验更为重要。
一个高大而强壮的人若是不懂得审视局势忽略细节只知蛮勇,那么会毫无缘由地死得莫名其妙;而反之若是他畏畏缩缩见到一些风吹草动就往后跳,也会因此错失良机,最后被逼入绝境。
掌握距离,把握节奏,观察环境,观察对手。
这些事情亨利做起来就像是吃饭和呼吸一样手到擒来,每一场的战斗当中他也都一定会这样做,但这一回不同——这一回即便是贤者也必须全神贯注起来。
少有地。
他感到了热血沸腾。
上一次这样还是在跟约书亚交手的时候。
“咻——”然后对手的斧子第十三次落下了,他这一回不退反进,电光火石之间直接欺身拉近了一米多的距离——“唰——”那人再度运用了“一动”的技巧,亨利看起来就像是跳到了对手故意设计好的陷阱当中一样落入了反撩过来的战斧攻击范围之中——但他到底是他。
“咻——”他站定了身体,胸甲裙摆还因为动作幅度扬起尚未落下亨利就以惊人的高速探出了左手朝着高速运动中的斧柄抓去。
“嚓——咚——”宽大的手掌抓在了硬木斧柄深沉的表面,而在感受到力道之后贤者皱紧了眉头再度伸出了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它。
“砰!!”他整支手臂都肉眼可见地往后缩了一大段距离,肌肉紧绷青筋暴起骨骼嘎嘎作响承受着强大的冲击力。而没能完全挥舞起来达到离心力峰值的斧子和他的双手接触一瞬间爆发开来的力量竟然连空气都有些被震动到了。
“呃——”对手愣住了,连续二十多下的挥舞都落了空这一回居然命中,但他好歹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很快地就从手感上头判断出来并不是自己侥幸砍中而是对方接住了武器。
“呔!”他再度发出一声战吼,紧接着抓着斧柄就朝着自己这边拉同时抬起一脚就朝着亨利踹去。
“砰!”但贤者同时松开左手朝着他踹来的脚底板闪电般地就是一拳。
“呃啊”钻心的疼痛之后是震到骨骼当中的酸楚,重心不稳的那人向后摔了出去,但还没等落到地上他就单手一撑又立了起来。虽然右脚踩在地上有些踉跄的模样,却依然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并且从后腰的地方又抽出了60公分左右长度的备用单手斧子。
——这是个斗士。
从战斗风格和体格上来判断显然是丹拉索出身,或者至少与这些地区有所联系的。
视死如归的斗士,在其他地区的人们眼中配得上战斗民族一称的北地人。
亨利转动了手中刚刚夺下的斧子,采取正手紧握的姿势。斧柄因常年使用摩擦得十分平整的表面和沉甸甸的份量都在诉着它的可靠。而这令人熟悉的手感加之以对手的战斗风格,除了些许沸腾起来的热血,还令亨利感到有些怀念。
因为地区贫瘠因而物资宝贵,在寒地冻人口稀少却还分裂成好几个王国的极北之地当中,各个王国各个相差不大的民族互相征战纷乱是家常便饭。
而在亨利的那个年代里头,又是有多少这种身材高大的斗士,也正如这人这样:
武器折断了,就拔出另一把武器。
另一把武器也折断了,就从战场上拿起其他人的武器。
右手折断了,就用左手来战斗。
脚折断了,就跛着脚改变站姿继续战斗。
就算双手双脚都被击中被砍废了,他们也会满身鲜血地在泥泞的战场上挣扎着要爬过来给你来一记头槌。
北方人如今能够相对地维持独立,即便是与依然强大的帕德罗西帝国为邻也保有主权,除了地方贫瘠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资源以外,也与这种渴望自由不畏牺牲的民族性有关吧。
令人怀念的,已经是很长很长世间都未曾归去的故土。
是因为来到了东海岸吗,遇上这个人的时候,亨利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呼——”对手控制着呼吸,集中精神以避免被受伤的右腿影响了集中力。他心里头也有些慌张,缝着厚牛皮的耐磨靴底和皮甲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了,而且自己还是用的更为有力的脚踹,与贤者随手一拳相对,受伤的竟然反而是他。
‘这家伙到底是谁,真的是人类吗?’
想法刚刚产生他就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凭借疼痛令注意力再度集中。照着这种观点钻牛角尖下去可不好,会彻底丧失信心的。他本能地甩掉了这些——自己有需要保护的对象,他这样想着,脑海里也忽然产生了断片,似乎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不屈不挠,经验丰富,可歌可泣的北地斗士。
但战斗。
已经结束了。
因为亨利拿到了武器。
之前他需要认真,是因为即便是他,空手对上持械的敌人也依然不好受。
尽管身着护甲,在面对这种体格相当的对手时若是被命中,冲击力进而打断了节奏,他也会陷入对方的攻击之中无力反击。
掌握好攻击距离和攻击时机是非常必要的,除此之外武器的长度也是一个重要的决定性因素。一米好几的大型双手武器能够对单手武器拥有碾压性的优势,而更长的长枪长矛一类又能够对它们造成碾压性优势。
手里头没有合适的武器时,即便是护甲能够挡的住,他也会陷入单方面被殴打的局面,而亨利身上穿着的可不是全套盔甲。头部、上半截脖颈和手臂还有膝盖以下全都是不着甲的,这些地方被斧头部分重量就超过5千克的锋利大斧命中,他可没有长着一副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不被砍断的钢骨架。
所以等待时机,观察,等待对方更换呼吸开始显露出疲倦的一瞬间,欺身而入——这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但因为对手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古怪体力,贤者迫不得已只好冒险冲进去用手接住。
即便是他,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实际上,由于巨大力量的摩擦,他承受了大部分力量的左手掌心已经被磨破了皮,并且臂都可以感觉到一阵细微的酸楚。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贤者才并没有使用惯用手去接。
“”两人对峙着,些许鲜血顺着掌心破皮的地方留出,然后沿着斧柄的表面向下滑去。久违的刺痛感令亨利挑了挑眉毛,但对手的反应却远比他更为激烈——
“嗅嗅——”他动了动鼻子,然后紧接着忽然紧绷起了身体。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似人类的叫声回荡在森林之中,令身处营地之中本就有些担心的众人都紧张了起来。
“咔——”这是骨骼发出的声响。
“刺啦——”这是衣服开始被变形的骨架撑裂的声音。
“唰——”这是亨利果断地上前一步发出的动静。
“嚓——”这是他反手翻过斧子让斧柄末端在前的噪音。
“咚!!”硬木和头骨实打实地接触到了一起。
“啊咳——咚——”对手倒在了地上,而贤者再度翻转了手腕,双手抓着对于一般人而言有些沉重的巨大战斧,将锋利的斧刃对在了倒地的敌人脖颈上。
他摆着这个动作,然后好整以暇慢悠悠地举起了斧子。
“奥斯!艾斯帕蒂诺(住手,停下来)。”精灵从藏身的灌木丛当中踉跄又慌忙地冲了出来。
如同所料的一般,是个娇的女性。
亨利观察着她。
身上穿着的是典型的精灵服饰,下摆有些短,这是为了方便在森林之中穿行。月光下修长的尖耳朵和淡金色的头发都跟书本上以及他过去见过的精灵一般无二,从身形上判断应该确实是东海岸南部的分支。
“嗯,我听着呢。”精灵的是拉曼语,尽管口音和措辞都有些独特,但还是能够听清楚,亨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而被他的双眼盯得有些发慌的精灵少女像是受惊的动物一样抖了一下,却又紧接着把目光投在了贤者的身上。
她盯着他,准确地是盯着他本应受伤的左手。
对于魔力适应性和掌握程度位居五大种族之首的精灵族而言,即便是再细微的异动,他们也能察觉得到。
娇的女精灵迟疑了好一会儿,然后步步地靠近了过来,先瞥了一眼确认倒在地上的人只是昏迷了过去之后,又盯着亨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分钟。
最后终于是试探性地,心翼翼地朝着亨利开了口。
“瓦拉库利尔?”她再度出了一个词汇,但这次并不是拉曼语,也不是任何其他的人类语言,甚至都不是精灵语。
“”贤者耸了耸肩,然后松开了左手向她展示完好无损的手心,紧接着拉开了衣领,令她看到那些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含义的纹身。
“啊——啪!”女性精灵一声长叹,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神情与动作之中带着一丝懊恼和无奈。
紧接着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样浑身松懈地整个人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嚓——”亨利把斧子放在了旁边,然后开口道。
“所以,是死灵?”他出的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建立在双方有着同等级知识的情况下,精灵立马点了点头:“是,我用转化法术抑制住了部分,但感染有些太深了,你的血液对他来刺激性很强。”
“施术者在附近?”贤者接着问道。
“涅”她用精灵语否定同时却又肯定了这个法,接着解释道:“是意外接触,有两个月左右了。施术者确实在附近。”
“听起来像是个很大的麻烦。”亨利挑了挑眉毛。
“是的。”精灵女性点了点头,然后又垂下了头:“我的村子,已经没有了。”
她这样着,长长的睫毛都有些下垂,看起来十分忧郁——这对情感淡薄的精灵而言已经算是悲伤到了极点的表现。
“很复杂,也会是个很长的故事。”亨利这样着,同时回过了头。
身后火把的光芒摇曳着,加上嘈杂的人类集体行动的声响,显然是听到了巨大咆哮和之前战斗噪音的营地众人循声朝着这边赶来了。
“幸好我们有时间听你细细诉。”而在火把照亮他面孔的一瞬间,贤者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