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一拥而上。
莫说现在不是讲究骑士美德的好时候,他们当中也没人真是什么骑士精神的继承人。
可即便具有以八打一这种“优势”,他们却也对魔女几乎没能造成任何真正的伤害。
“砰咻——!”奥尔诺的空气系法术总是最快的那一个,但它疾驰而去却被白魔女随手一挥就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啊——”阿道佛斯念叨了一句,紧接着与亨利、艾莉卡还有史蒂芬一并分散开了阵型试图从各个方向接近位于正中心的魔女。
“佯攻,掩护他们。”贤者作为前锋因此奥尔诺就接过了指挥的位置,她在过往的旅行当中也曾面临过不少的战斗因而对此可谓轻车熟路。
“齐射!”“砰——咻——”变幻了角度的风和火焰魔法攻击再度被击碎。
紧随其后米拉和菲利波射出的弩失也是如此——洛安少女的内心当中显然仍有迟疑,她瞄准的是对方的肩膀位置而不是更加致命的心脏和头部,但这种稍有保留的做法很快地令她自己感到了后悔。
毫无死角的防御使得他们这些远程手的攻击根本连干扰的目的都没能做到。若是瞄准的头部和心脏等重点部位的话白色的魔女还会看向这边稍微应对一下,但米拉的保留却使得她根本连注意力都不投入过来——这给前锋的队友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
“嗬啊——”冲在最前面的是左面的阿道佛斯,他仗着自己穿着板甲还拿着盾牌,加之以心里一丝莫名的不忿驱动之下就加快了速度当先冲了上去。
“哎!”卡米洛注意到了米拉的攻击没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实赶紧重新又运用法杖急急地丢出了四枚火球前去掩护圣骑士。
“呼——”
——但他太迟了。
当先一波全是他们这边主动发起的进攻,魔女拿在手里白光闪闪的短矛一直持平,而带到阿道佛斯接近到二十米以内的时候,她忽然抬起了它。
“砰——咻!”原地刚而起的短矛在半空之中加速紧接着朝着阿道佛斯疾速冲来。
“别硬接!”注意到这一切的亨利大声提醒,疾射而来的短枪充斥着一股不妙的气息但阿道佛斯的盾牌系在了小臂上他只好连人带盾直接一个测滚。
“砰——”“呃——”连人带甲超过一百公斤的阿道佛斯,仅仅只是手中盾牌的边缘被这支长矛给蹭了一下,就整个人向后飞出了好几米的距离。
“哐当——咔嚓!”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咳咳——咳咳咳——”紧接着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金属蒙皮的鸢盾右上角四分之一的部分彻底碎裂,厚达两公分的木芯带着暗红色的余烬开始散发出燃烧的味道ˇ绑在小臂上的皮带断裂铆钉飞开,阿道佛斯感到自己的整个左手都生生地疼,若非身着板甲,只怕他连半个身体都要摔成残废。
“拉开距离,拉开距离!”靠近的史蒂芬团长立刻过来,身强力壮的他一只手就拉着圣骑士往回跑。四名远程射手连带欣角兽都一并跑到了阿道佛斯的身旁,而另一侧离得较远的亨利和艾莉卡也重新回归到了这边。
他们拉开到了约莫三十五米左右的距离,然后人们开始检查起阿道佛斯的伤势。
“咳、我没事。”要强的圣骑士向着队友摆了摆手,强撑着爬了起来。他内心当中感到一阵后怕。虽然短枪在穿过盾牌以后只飞行了不远的地方就消散在空气之中,但这多出几米的距离已经足够把他射个对穿。
“谢了。”他对着亨利点了点头,若非贤者及时提醒,对于自身穿着的防具过度自信的他怕是现在就已经殒命。
“我......”米拉欲言又止,她显然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奥尔诺开口打断了她。
“信息?”
“某种形式的魔力护盾大约是以身体半径中心一米左右的距离出现,我的推测是强效的巫术,可以将施加的力反镭到来袭的物品上面,进行抵消。”
“但只能是她注意得到的方向。”奥尔诺用飞快的语速接连吐出的专业词汇让大部分人都一头雾水,只有亨利和艾莉卡不在此列。
“投枪呢?”
“魔力组成的,不超过25米攻击半径。”
“她和......真正的魔女,不一样。”奥尔诺摇了曳:“她的魔法和魔力虽然强大,但是却并不是黑魔法。”
“还有一件事情我感到十分奇怪,她的魔法短枪在离开到25米的距离时消失得非常突兀,就好像是,被这周围的环境给——”奥尔诺皱着眉,她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拉曼语词汇。
“吞噬了。”亨利用平稳的语调补充。
“呃——”简单的形容令其他人也能够听得明白,而疑问也自此由来。
“可这,说到这周围,虽然确实格格不入,但她不是魔女的分身这样的存在吗?”提问的人是菲利波:“你们的这种说法,不就好像是,她自己在吞噬自己?”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花香......”米拉忽然开口说道:“花香.....没了。”
“说起来周围的那些携物,也不见了——”人们抬起了头开始四下观望,这才发现整个环境都开始黯淡了起来。
外围冰冷的死亡森林像是疾不样开始蔓延吞噬着这片区域,发黑冰冷的地面比起一开始相遇到的时候已经向内延伸了许多。玉兰花枯萎了,鸟鸣声和其它的携物也已经消失不见。
就仿佛这仅存的光明将要被黑暗所吞没。
所有人都回过了头,看着依然站在正中央的白魔女。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并没有发起攻击。
“你.....无意战斗?”菲利波站了起来,略带迟疑地对着她开口问道。
“不是无意。”魔女苦笑了一下:“是不懂得。”
“你到底是......”米拉也站了起来,她在对上对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时忽然内心中产生了一种有如雷击一般的感受:“啊——”洛安少女忽然叫了起来。
“那个人。”
“你是。”
“米拉!”她向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身后的菲利波急了起来,而亨利和艾莉卡也上前护在了白发少女的两侧。
“你是那个,在哭的人。”她说,这个极其具有米拉风格的用语令大部分人一脸迷糊,只有奥尔诺和亨利产生了反应——前者也站起了身走了过来,而后者皱了皱眉,紧接着望向了承央的魔女。
“......是啊。”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低下了头,浅浅地笑了一笑。
“——”一阵风吹来,在短短几秒时间内迅速枯萎的玉兰花从枝桠上落下,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漫长时光一样,随风消散成了粉末。
冰冷的外围再度侵袭了几分,白色的温暖区域进一步地缩小了。呆在后方的众人紧了紧披风,然后也站起了身走了过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没做什么啊——”史蒂芬焦躁地用他的大嗓门吼着。
“不是你们,是她。”白色的魔女说道:“她在,吞噬我。”
“可你们不是——”白发的女孩努力地整理着语言,她难以找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切——而对方忽然动了,她朝着这边缓步走了过来。
“锵——”众人握紧了武器,尽管她仅仅一轮交手过后现在完全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但显露出来的力量也已经足以令人忌惮。
“......人类总是这样的,不是吗?”魔女淡淡地笑着,这样说道。
“我,只是一个碎片。”她对着米拉这样说道:“我不是另一个她,只是她庞大又复杂的思维当中的一个,细小的碎片。”
“一个已经毫无价值的碎片。”魔女回过头望向身后,原本苍翠的树叶开始片片凋落随风而逝。
“我享有她的记忆,因而我也明白她的所见所闻,她封闭了这一切以维持原本的模样,但我并不。”
“我拥有众多的知识,这些都是她与其他生物接触而所获取的,她能窥视人类的内心,尽管她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她也不需要明白。”
“只是本能地将人们内心中所认为的是美好的东西拼凑起来,做成了这样的一个碎片。”魔女垂下了头。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你不想再继续战斗的话——”多少受了点创伤的阿道佛斯加之以之前那些令他信仰动摇的事情,开口的时候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目的?”
“我被她创造出来的目的,还是我自己存在于此的目的呢?”她说,然后赶在对方回答之前就接着说道:“她创造我的理由十分简单,她并不懂得太多。只是像是孝子画出来的拙劣画作,满心祈愿着自己的母亲会喜欢。”
“就是这样单纯的想法罢了。”魔女看向了奥尔诺,但眼神之中却没有仇恨,只有一抹淡淡的苦涩。
“至于我自身,我想,我所需要的大约是一个答案。”
“如果你们回答的话,告诉你们她在哪里也倒无妨。”“呃——”出乎意料的话语令众人面面相视。
“你要出卖你自己?”“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两个声音来自一老一少,史蒂芬和菲利波说完忽然又对视了一眼,彼此皆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过是人类的定义罢了。”
“出卖、欺骗,这些是恶的行为,我作为应当是恶的存在,作出这种事是本分的。简单的善恶观——嗯,这正是我想问的东西。你们是——”她看了一眼众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种事?”唯有米拉仍旧开口询问。
“来消灭她,这种事。”
“呃——”人们沉默了起来,只有头脑相对比较简单的菲利波再次很快地就答复:“那不是很简单吗,你伤害了人类,杀死了这么多的人,你是邪恶的存在。”
“所以这只是简单的复仇?因为有属于人类的个体被消灭了?”魔女反问,而菲利波退了下去——年青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缩小了!”米拉忽然叫了一声,众人回头望了一眼,原先偌大的一片区域现如今已经被外部侵蚀到了只剩下十米不到的直径。
“没时间再在这儿浪费了,她反正本来也完蛋了,快去解决这件事吧!”史蒂芬叫嚷了起来,他显得有些心急,一连串超乎想象的事情使得这位佣兵团长感觉相当地没有安全感,他想要快点解决一切回复到自己熟悉的日常之中。
去和一些更熟悉的对手打交道。
“去怎么解决?我们连魔女在哪儿都不知道,现在马还带着物资和备用装备跑了。”之前还与史蒂芬异口同声的菲利波这次反驳了他,之前离得远远的时候他们可以循着天色判断位置,但这会儿已经到了乌云的下方就失去了判断的基准。
“你这毛头杏!”佣兵团长怒瞪着眼睛眉毛都翘了起来,但紧接着另一个响起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们即将萌芽的争吵。
“威胁。”已经平复下心神的阿道佛斯口中吐出的这个词汇,似乎远远不止形容面前的嘲这么简单。
“她对所有的生物都是一种威胁,她太残酷,所以必须被消灭。”
“果然还是简单的善恶观吗?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即是恶,必须被消灭——这答案还远不够。”她笑着遗头:“如果答案仅是这么简单的话,那我也不必询问你们了。”
“善与恶,你们所守护的东西是善,你们所战斗的东西是恶。一切若都能像是这样黑白分明的话,那么也倒简单了起来。”
“可是,我且问你们。”
“她所杀死的人,可比得过人类自身所杀害的人?”
“她所犯下的罪恶,可比得过人类历史上所谓暴君造成的罪孽?”
“你们所捍卫的城市是经由流血和杀戮带来的,你们维持生命的时候也必将有其它生命被夺去,从根本上来说你们的所作所为和她又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生命要存续就必然会夺取,生命本身就是如此地残酷,既然做法都没有任何不同,那为什么她会被定义为恶,被定义为反对生命者,必须被消灭的存在?”魔女说着,她显然问倒了大部分人,人们皆是沉默,除了强行辩驳通过否定她存在从而否定她的任何言论这种诡辩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来反驳。
“唉——”洁白的魔女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一个,卑微的,‘为什么’,却都没有办法得到答复。”
光圈已经缩小到了只剩两米不到的距离,站在稍微靠后位置的人们感觉到了阴凉的空气。
米拉看向了亨利,艾莉卡也看向了亨利,同样如此的还有奥尔诺。
“她是不完整的。”贤者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开口,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只是如此,就已经足够令其他人感到心安。
魔女看向了他。
“生命、人类,和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确实如你所说,都是通过夺去其它生命从而获得存续的。”
“这世界上迫害人类本身最多的敌人,也不是任何的异族,任何的可怖魔兽、魔女、魔鬼,而是人类本身。”
“我们总是善于书写,人们也最为喜欢那些千篇一律的与没有脸庞没有语言,不能沟通没有情感的怪物战斗的故事。因为纯粹又绝对的善与恶是最容易被接受的,相较之下,敌人全都是人类,而且他们很多实际上不能算是完全的坏人这种现实,是要令人讨厌的。”
“你的说法没有错,生命本身就是如此的残酷与暴力,为了生存夺去其它生命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的老套故事。”
“可生命也在此之上。”
“人类,也在此之上。”
“与夺揉对应的,有奉献。”
“与杀戮相对应的,有牺牲。”
“与憎恶相对应的。”
贤者说道:“有爱。”
“渺谐弱其他人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的农夫,在龙将要伤害他人的时候挺身而出牺牲了自我。”米拉想起了司考提镇外悬崖边上的所见所闻。
“就算是腐朽的政治机构,成天只知道勾心斗角的贵族圈子当中,也仍旧有人在做着实事,付出比他们的酬劳更多的努力,不求回报。”米拉想起了贝尼托,还有如今已经成为挚友的名义上的薪险家佣兵团长玛格丽特。
“生命懂得牺牲,懂得奉献。”
“懦夫也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鼓起勇气。”
“顶在第一阵线战斗的人不一定是多么高贵光荣的家伙可能只是平常人看不起的拿钱办事的佣兵。”史蒂芬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所具有,我们此时此刻会在这儿。”
“会要捍卫的。”
“不是任何的国家,不是任何的机构,不是任何的教会,团体或者个人。”
“而是作为生命的,延续。”
“黑暗、残酷、暴力,这一切的东西即便消灭了她也不会绝迹,可仍旧会有谁,会有谁在这其中都坚定地拒绝沉沦。”
“即便以自身竭尽全力也仅仅只是成为垫脚石,那也能够为后来者开辟新的道路。”
“这就是我所相信的。”
“我所相信的我所要捍卫的东西,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的理由,这个为什么。”
“我们要保存的并非任何现存的政体和任何现存的国家。”
“而是未来。”
“我们所相信的也并不是任何的帝国任何的教会,而是这些不论遇到何等的困境也始终拒绝沉沦的人。”
“生命是不完美的,人类是不完美的。”
“但怀迸这种不完美这种不公平这种残酷继续走下去的,才是生命。”
“这是作为生命总体的存续,与未来。”
“她是不完全的,因而她不会懂得这些。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仅有保证自己的生存。”
“就连你,她都要吞噬。”
“生命是残酷冰冷黑暗当中的一束光,虽然不甚明亮,可也比彻底的黑暗更好。”
“她是混沌,只能为一切带来毁灭。”
“到头来这世界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任何一个其它个体存在。”
“这便是我们之间的区别,这便是。”
“为什么。”贤者说着,最后一个音节在树林之间久久回荡。
白色的魔女周边的光芒已经仅剩下她脚站着的地方了,原先重新变得翠绿起来的野草也都再度枯萎发黑。
“不完全——吗”她一直垂着头,在亨利说完数分钟以后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轻声重复着贤者的语句。
“这确实是个,足够的答案了呢。”魔女抬起了头,那与奥尔诺极为相似的脸庞上绽开了一个温润的笑容。温润,并不似最初那样带着一股成熟沉稳的气息,而是有着一股纯真的璀璨。
“只是凭借收集堆砌起来的知识,终究不能算是真正懂,终究不能算是真正的智慧。”
“谢谢您,老师。”她对着亨利鞠了一躬。
魔女身上的光辉开始消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入大地之中。
“我能。”她看向了奥尔诺。
“我能牵一牵,您的手吗?”
“......”精灵无言地走了上去。
“真暖和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这就是生命的触感......”
“亲手碰到了,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呢——”她垂下了头,眼泪开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位置,我用魔力告诉您了。”
“如果真的有来世这种东西,我希望,我们能真的成为一家人。”
“妈妈。”
一阵风吹来,光辉散成了流沙,星星点点,最终都回归到大地之中。
苍寂的天地之间,唯独剩下冰冷与死亡。
“她最后的人性也消失了。”
“嗯。”
“这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吧。”
“嗯......”奥尔诺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缩在胸口前,想要在掌心的这份温暖彻底消散之前好好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