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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众生相

作品:大明金主 作者:美味罗宋汤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我已经是神童了,还要这么个名头来显拍自己干嘛?”徐元佐道:“现在账簿都烧了,就得着手整理原始凭证,重新立册,至于走了多少货,该走多少货,都得扒拉清楚。这些活谁来做呢?”

    罗振权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按插人手,接管布行。”

    “说得多新鲜呐!”徐元佐无语摇头。

    布行在徐琨徐盛手下经营了近十年,下面的掌柜、伙计若是来个阳奉阴违、监守自盗、消极怠工……徐元佐哭都来不及!而要安插人手,多半又会被老人所排挤,更会传出一些争权夺利的风言风语,让人觉得自己吃相不好。

    发生了火灾这种事故,旧人新人都得同舟共济,隔膜自然少了。至于那些冒皮呲牙的,也可以不动声色调到闲散岗位上——比如派去北京清点店铺存货之类。

    徐盛放火烧账房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众人只需要用脚趾头想就能想到:这家伙一定是污了不少,账面无论如何轧不平。在徐琨的包庇下或许还能混过去,现在换了徐元佐这位小爷,除了一把火把账簿烧掉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徐阶和徐璠这个层面自然要看得更深一层。

    徐盛既然要逃亡天涯海角,自然没有必要烧账簿,偷偷找个借口走了更从容。之所以要烧了账簿再走,肯定是受人之托,为人销毁罪证。至于那个人是谁,应该呼之欲出了吧。

    当然是徐琨啦!

    徐阶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徐琨虽然不成才,总不能往死了逼自己儿子吧。俗话说儿子偷爹不算偷,反正肉烂了也在锅里。一笔哪能写出两个徐字?他知道徐元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特意将徐元佐叫过去暗示了一番,大意便是:账簿能否恢复不重要,关键是得做得平。

    谁都想不到徐元佐在这起突发事件中的角色。

    许多人都觉得徐元佐倒霉,一上任就碰到徐盛这种家贼。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布行的人在“携手共进。攻克难关”的口号下,似乎更加团结了。夏圩和唐行的少年们,操着与众不同的口音,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布行的一份子。

    徐琨听说了徐盛的事,对这位“忠仆”还有些念想,可惜已经找不到他人了。直到他再写信回松江,叫人送东西过去,才揭穿了“忠仆”的真面目。为了将这桩悲剧唯一的亮点充分利用起来,他写信给黄员外。叫他趁着账簿被烧去找徐元佐的麻烦。

    徐元佐对于这种小货色已经看不上眼了。

    徐琨若是不在,这位北方一线的经销商根本连见都见不到徐元佐。当年徐元佐以伙计的身份都敢打他的脸,何况现在?直接将默写出来的账簿甩过去,两厢往来清清楚楚,与原始凭证丝毫不爽,要是姓黄的敢乱开口,便去巡抚部院告他敲诈勒索。

    现在与徐元佐往来的人,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子。大名流,大学问家。他们找徐元佐当然不是单纯讨论学问——虽然偶尔心情好了也会传授一些心得。但关键是徐家的经营方式实在让人心动。

    尤其是同在海瑞治下的陆家。

    陆树声与徐元佐是同里,真正的乡达前辈,较之苏、绍的名流更亲近一些。起码语言一点障碍都没有,口音也是一样,听着就亲切。

    陆树声十分保守,与华亭做瓷器生意的陆家并不是同宗。虽然后者已经是松江一流的豪族了。也有举人、生员子弟,然而在陆树声眼里他们还不配与自己联宗续谱——在辞令上当然是说自己不配与他们联宗续谱。所以是彻彻底底的两家人。

    又因为这种保守,沈巷陆氏的产业投资很单一,就是土地。因为陆树声的宅男属性,又因为改姓归宗。与乡亲的关系并不很和睦,投献他家的亲戚很少,大量土地都是买来的。

    海瑞在厘清土地的问题上,最头痛的就是这种买卖关系的田土。因为投献诡寄的土地,地主与佃农口径一致,没什么争议。佃农就算把地要回来,也是换一家势力更大的人家去投献,这就是两户势家之间的博弈了,不会闹到巡抚面前。

    而田地买卖却涉及田皮田骨。有人卖了田骨,留了田皮;有人卖了田皮,留了田骨。一方面有所有权,一方面有耕种事实。再加上没人去衙门登记,不做红契,一旦扯皮起来就闹不清楚。

    更有家族内部矛盾,因为分家不公,或是偷占土地、水渠之类,即便清官都难以裁断。

    海瑞因此定下的司法原则就是:在案情难以明断的情况下,与其委屈兄长,宁可委屈其弟;与其委屈叔伯,宁可委屈其侄——这是尊重长幼有序的传统风俗;

    又有贫富之争,与其委屈贫民,宁可委屈富民——这是儒家的人本主义思想,目的就是照顾弱势群体;

    再者乡党之争,与其委屈愚直,宁可委屈刁顽——这是鼓励淳朴善良的风俗,让司法对社会风气进行纠偏。

    诉讼焦点在争产业的,与其委屈小民,宁可委屈乡宦;焦点在于争言貌争面子争口气的,与其委屈乡宦,宁可委屈小民——这是各取所需。小民需要实惠,缙绅需要体面。

    细细分析下来,海瑞想法其实挺科学的,起码后世的维稳、调解等等先进的法律思想,同样采用这些原则。而法官若是违背这些原则进行裁判,往往会被舆论大肆攻击。

    可惜在此时此地,海瑞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江南多流氓呀!

    江南的流氓起因于抗倭,远比北方、比闽粤都要多。这些流氓非但敢冒名与人争夺产业,还会怂恿、威逼、利诱别人诉讼,获取好处。如此一来,海瑞公案上的卷宗就如小山一般堆了起来。

    站在富户乡宦的立场上再看:你凭啥照顾弱势群体呢?法律的“灋”字从水从廌,就是要平之如水,而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要将就公平正义啊!你照顾弱势群体就可以违背公平正义了么?那些勒索、碰瓷的弱势群体,就可以猖獗横行了么!

    守法的富户受害于流氓;海瑞受讥于富户乡宦;劣绅流氓趁机饕餮;这便是眼下江南混乱不堪,令人头痛的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