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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兄弟生隙

作品:伪装者原著小说 作者:张勇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天气晴朗,春光煦煦,明公馆的草坪上绿草如茵。

    明楼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阿诚站在门口等候。明楼的视线从门廊穿过整个草坪和小花园,他看见明台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沿着草坪在跑步,锻炼身体。那套运动装还是自己在巴黎讲课时,送给明台的进入高中羽毛球校队的礼物。

    明台今天穿了这套出来,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此刻,明台沿着草坪踏上台阶。他显得英姿勃勃,活力四射,宛如春阳,让人感到青春的魅力。

    明楼看他额上汗津津,眼如秋水明亮,竟似单纯可爱,平淡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大哥,早。阿诚哥,早。”明台亲切地喊着大哥,让明楼和阿诚都颇感意外。

    明楼和阿诚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心中暗自纳罕。明楼有些错觉,难道密杀令没有预期下达吗?

    绝无可能,今日是执行日。所谓军令如山。

    “早,小少爷。”阿诚应着。

    “瞧你这一身汗,一会儿回房间记得换上干净衣服,汗贴着背,容易生病。”明楼说。

    “是,大哥。”

    阳光投射过来,兄弟俩站在门廊下,一派友爱和睦的景象。二人的面容在光线里时明时暗,情绪微妙,眼神也颇具深意,一个看似平常,一个貌似轻松,交互错综。明家所维系的“内孝谨”家族规则与实际即将发生的兄弟兵戎相见恰成一幅微妙的反讽图画。

    明楼很清楚。

    明台很清醒。

    看似一明一暗,其实纤毫必现。

    “大哥,你不吃早餐就走吗?”明台说。

    “是啊,要去开会,赶时间。你呢?”

    “我在家准备功课,我哪也不去,就待在家里。”

    “那最好。”明楼说。

    其实,明楼很想在明台的脸上找到一丝落寞、纠结、伤感的情绪。可惜明台偏不捧场。他甚至对着明楼轻松地一笑,他说:“大哥,走好!”

    一语双关。

    他居然对着自己笑。明楼竭力克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在他看来,明台简直是“狼心狗肺”。他一句“大哥,走好”极度摧折了埋在明楼心底的手足亲情,明台连半点纠结之意都没有表现出来。明楼想。

    王天风这个杂碎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教得如此心狠手辣?能让一个受儒家教育长大的孩子变成墨家的残骸。

    明楼对明台彻底失望了。

    明台的眉间心底,藏着别有用心的笑意,他想,我就偏不给你看什么忧郁、难过、纠结愁绪。我为什么要配合一个连兄弟情都要拿来算计的人。

    明楼背转身去,一脸阴沉。很显然,他被明台的笑容给激怒了。

    阿诚赶紧替明楼开了车门,自己也迅疾上了车。汽车很快就开出了明公馆,从明台的眼底缓缓消逝。

    汽车上,明楼突然很愤恨地骂了一句:“没有良心的东西!”

    “先生,也许,小少爷另有打算。”阿诚小心翼翼地从车前镜里窥视着明楼的表情,“也许,他想放弃?”

    明楼冷笑道:“哼,我看他是决定大义灭亲。”

    “先生——”

    “闭嘴!不用你替他说好话。”明楼黑着一张脸,阿诚不敢吱声了。

    车开往湖南路周佛海的公馆。

    霞飞路上的华东影楼里,明台在一间密室里向于曼丽、郭骑云下达最新的刺杀任务,一块临时竖起来的黑板上挂着明楼的照片。

    “汪伪政府,今日上午在周佛海公馆——”明台在黑板上贴上一张周佛海公馆的照片,那是一座西班牙式花园洋房,“举行重要的新政府金融会议,参会成员中有汪伪金融高层人士,我大哥明楼。”他指了指明楼的照片,“周公馆位于湖南路与武康路交口处。湖南路前方梧桐路通常设有路检,以保证来往车辆的安全。据我们可靠的内线提供的情报,明楼将于下午两点半结束会议,从梧桐路回汪伪政府办公厅。”明台一边讲,一边用粉笔画出路线条,“我们行动组中午出发,下午两点,拿下梧桐路口的路检人员,通常是一名日本宪兵和两名皇协军。”他在黑板上画了三个兵的符号,然后打上叉,“我们穿上他们的军装,用他们使用的步枪等待良机。”

    明台贴上一张黑白的汽车照片,说:“明楼的福特轿车。他车上有时跟一名保镖,有时仅他一人和司机一人。郭副官。”

    “到。”郭骑云答。

    “你负责保镖和司机。”

    “是。”

    “于曼丽。”

    “到。”于曼丽答。

    “你负责支援及补枪。”

    “是。”

    “明楼,我自己动手。”明台用粉笔在明楼照片下画了一个圈,然后,用手指弹掉半截粉笔头到黑色垃圾桶。

    “组座。”于曼丽忍不住要发表意见了,“你真的要大义灭亲?”

    明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我要大义灭亲,而是我的上峰想当然地命令我大义灭亲。”

    于曼丽从上次明台得悉此事的惊惧到这次明台布置任务的从容,一退一进,她心中相信,明台一定获取了什么最新的信息。

    郭骑云用一种颇值玩味的心情看着明台。

    “郭副官,你有什么问题?”明台问。

    “组座,”郭骑云问,“有没有其它要参与这次金融会议的汪伪高层人员呢?”

    明台笑了笑,笑得很狡黯。

    下午两点,阳光灿烂。

    梧桐路上,路面宽阔,沿街两排梧桐遮挡着阳光,街上很安静,因为这里常常有日军、伪军增设路检,导致行人不愿意靠近这条街,宁肯绕路多走几步,也不贪走捷径而被这些狗腿子呵斥着搜身。

    临时路检,有一个小岗亭,只有两名伪军把守。

    目标清晰。

    于曼丽突然神色惊惶地跑进梧桐路口,她看见两名持枪的伪军,就大声呼救,请求他们帮助。

    一个伪军见女人颇具姿色,提着枪就过去了。于曼丽说:“老总,您帮帮忙,您看,我先生突然晕倒了。”

    明台倒在地上,伪军趴下去想推醒“昏迷”的明台。突然,伪军眼珠子瞪圆了,明台手里上了消声器的手枪顶在他下颌,毫不犹豫就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

    另一个伪军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呼唤着死去伪军的名字。郭骑云从背后拧住他的脖子,一刀毙命。

    于曼丽提了枪负责警戒。郭骑云与明台把两具尸体拖进岗亭。然后,郭骑云与明台按照计划,换军装,换步枪,上岗执勤。

    而于曼丽直接爬上一棵梧桐树,架起长枪。三人形成对角之势,仿佛织就一个小型火力网。

    十五分钟后,一辆挂着新政府牌照的福特轿车徐徐向岗亭开来,明台的神经都绷紧了,俗话说,人算不及天算,一点纰漏都错不得。他给了属下第一个信号:车辆到位。

    明台锐利的双眼盯着迎面而来的汽车,前排坐着两个人,司机不是阿诚!明台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轻松发出第二个信号:准备伏击。

    郭骑云放下路障,拦住汽车。汽车停下来,司机开始咒骂:“什么瞎了眼的王八蛋,你拦车也不看看车牌啊……”

    郭骑云端起步枪就是一枪,司机当场毙命,车门大开,冲出两名保镖,明台、于曼丽、郭骑云数枪齐发。

    两名保镖扑地而亡。

    一个女人仓皇地从一片枪火中逃出,她被流弹击中了左腿,鲜血长流,犹自奔命似的向前疯跑。

    明台看着女人的背影和衣着,突然喊了一句:“南云造子。”女人惊悚地一回眸,把一颗头颅送到明台枪口,明台冷面无情地扣动板机,一枪击中头部,一片血光,女人满脸血污,扑倒在地。

    大功告成。

    于曼丽又补了几枪。

    郭骑云坐上福特汽车,叫二人上车。

    枪火声惊动临街巡警,笛声四起。

    明台、于曼丽上车,汽车冲过火药味漫天的梧桐路,奔向车水马龙的闹市长街。

    一个小时前,明楼、南云造子、汪曼春等人参加了汪伪金融政策高层会议。

    汪曼春因为两日前偶感风寒,所以咳得厉害。阿诚特意给她熬了点新鲜梨子汁。汪曼春喝了后,咳嗽略有控制。

    会议结束后,汪曼春的心脏突然感觉不舒服,明楼很是着急,叫阿诚去请周佛海的家庭医生来。

    南云造子的司机过来汇报,说南云小姐的专车出现了极大的故障,需要检修。南云造子急着要赶到日本军部开下一个有关二战区的会议。

    明楼提出叫自己的司机阿诚开自己的专车送南云造子去。偏偏阿诚去请医生了,南云自己又着急,她说:“叫我的司机开就行,不麻烦明楼的人了。”

    二人说话间,汪曼春难受得厉害,明楼又分心,就匆匆跟南云分手,一心一意照顾汪曼春去了。

    南云随即带着自己的手下,开了明楼的车出去。她前脚刚走,阿诚就把医生给请来了。真的是天衣无缝,宛如顺水行舟。一场刺杀大戏圆满收场。

    汪曼春的心脏稳定后,从沉睡中醒来。她发现自己睡在周佛海家的客房里,而明楼守在她身边,他紧紧握着汪曼春的手,似乎刚刚睡去。

    汪曼春心生感动,她多么想让时光静止,让自己和明楼就这样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

    忽然,她看到明楼眼角滚出泪花,大为惊异,她伸手去触摸他长长的带着露水般的睫毛。

    明楼醒了。他睁开眼后,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曼春,你救了我的命。”

    汪曼春惊愕不已。

    明楼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慢慢地将汪曼春抱入怀里。汪曼春的嘴唇张开,颤抖着,嚅动着,激动得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她这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刻即将到来。

    一天后,她知道了真相:明楼的座驾在梧桐路遭遇刺客袭击,南云造子做了明楼的替死鬼。真的是鬼使神差啊。汪曼春的心徘徊在幸福和痛苦的分界线上。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巧合,致命的巧合。

    姻缘,救命的姻缘。

    不管怎样,汪曼春认为,明楼在自己心里是无可替代的,爱情也需要励志,只要明楼是同路人,她就跟他走到底,哪怕前途茫茫,一片黑暗。

    啪!

    明镜的房间里,一个玻璃杯子被砸得粉碎。两个保姆和一个丫鬟都伸着脖子,垫着脚尖朝明镜房间里看。

    一个老妈子说:“大小姐才从苏州回来,就把小少爷叫到房间里去,骂了很久。”丫鬟问:“小少爷怎么了?”老妈子说:“听说是被大学开除了。”

    阿诚走过来,说:“大家都别看了,去准备晚餐吧,大小姐奔波了几天,连一顿安稳饭都还没吃上呢。”

    老妈子和丫鬟赶紧散了。

    阿诚走上楼梯,侍立在明镜房间的门外。

    明镜看了那张明楼伪造的报纸和港大开除通知单,气得手足冰凉,质问明台:“是不是真的?”

    明台的眼眶里蓄了泪,他倒不是全都是“伪装”,他第一次看到明镜被一张报纸和一纸通知气得浑身发颤,他是真的心虚了。

    “你自己看!你太让我失望了!”明镜气得手足冰凉,“国家有难,我也不要你去保家卫国,我只求你读书上进,将来为国所用。你居然在学校里惹是生非,跟人打架,被开除学籍。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花了多少心思才让你进的港大啊!小小年纪,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被这些桃色小报印到上面,明家有多光彩照人!亏得你大哥替你抄了这家报馆,截了这些脏东西下来!不然,我还有脸去人前站吗?”

    明台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姐。她这样要自己读书,要自己避祸,自己真的伤了她的心。

    明镜看到他自责的泪,知道这些都是实情,依着明台的性子,如不是实情,他早就嚷嚷开了,轮不到他在自己面前流眼泪。明镜虽然心痛,却也痛恨他不争气。

    明镜把那张报纸撕了个粉碎,照着明台砸过去。

    明台不敢避。

    “你好大的胆子!”明镜气得直拍案,直踩脚,眼泪都气得流下来了,“孽障!早知你如此自甘堕落,何必我费尽心思育你成才。”这话里藏着明镜的委屈。

    聪颖的明台听懂了姐姐话里的深意,心里越发难安,自愧自责,且一句不敢辩解。

    阿诚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插话了,于是,他站在门口恭敬地说:“大小姐,先生让小少爷去一趟书房,说有话问小少爷。”

    明镜黑着脸,说:“带他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明台咬着嘴唇,低着头。阿诚在门口,喊了声“小少爷”,这是在催明台,明台知道,明楼在等他。

    风暴过后,还有雷霆。

    明台被阿诚带到明楼的书房。明楼正在不停地打电话,“对,军票暂行停用,香烟和糖必须由政府专卖。我跟你说,梁处,你别死脑筋,分行和支行可运作的,钱庄也可运作。动动脑子。”他把电话给挂了。

    明台偷眼看了一眼明楼。

    明楼连愠怒的神态都没有,平和如故。越是如此,越是暗示要“大难临头”了。明楼当真要发脾气,天大的事情也就两句话骂过,顶多也不会超过五句话,他黑了脸吼两下,自己就顺利过关了。

    可是,这一次明台是真的很畏惧了。他蛰蛰蝎蝎地低头叫了声:“大哥。”

    果然,明楼连抬眼看他的工夫都省了,直接说了一句话,简洁而有力,也只一个字:

    “打!”

    可怜的明台连“装可怜”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感觉被阿诚瞬间放倒在一条冰凉的长凳上,随后,一根藤杖如雨点落下,只打得他天旋地转,委屈难当。

    明台知道明楼为什么恨自己,他恨自己前日行刺前还对他微笑,他恨自己到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他恨自己大义灭亲,他恨自己全没有骨肉亲情。

    “大义灭亲”也只有他明楼自己灭得,别人统统灭不得。

    自己明明就是不肯顺他的心,入他的局,所以激怒了他。明台转而恨自己耍小聪明,搬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有明镜,她嫌恶自己甘心堕落,她嫌恶自己流连风月,不肯读书上进,她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了。

    明台越想越委屈,越思越难过,身上的疼远不及心上的疼,家人的憎恶让明台感到畏惧,原来自己是这样在乎家人,唯恐失去家人的信任和关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明台的汗浸透了衣领,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吭一声,他不想连阿诚都看不起自己了。当明台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时,他似乎昏厥过去,额上一层层细汗落到书房的地板上。

    “家法”终于停止了。

    明台恍惚中听到明楼合起书卷的声音。明楼大约要上楼去跟明镜说话,他吩咐阿诚送明台回房间,要关他几日,不让他出门;又说要饿他一日,让他记住是吃谁家饭长大的。

    他听见明楼从自己身边走过,冷冷地说了一句:“没有心肝的东西”,而后甩手走了。

    他虽然看不见明楼的表情,他也能想象出兄长的不屑一顾与寒心。

    这才是明楼鞭笞明台的真相。

    明台被阿诚送回房间后,孤灯冷茶地躺了一夜。明台想着明镜对自己不管不问的态度,难过得要命。他想了一夜如何挽回明镜的信任和疼爱,他气明楼,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他也恨自己,破了局也不该在他面前太过嚣张得意。

    他又想起锦云娇美温柔的笑容来,还有于曼丽的泪水。于是他心事重重,昏昏睡去,半夜里忽然发了烧,烧得他头昏脑涨,不知所以。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腹中饥饿难耐,又想喝水,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发现房间的门反锁着。好在他套房里有洗手间,他去接了半壶冷水,喝下去,胃里难受,喝了三口,反吐出去五口,实在没办法,只当是在坐牢吧。明台想。

    窗外阳光温煦,紫燕呢喃,阳光映照在明台的床头,十分悠然宁静。他就这样睁开一双倦目,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眷念自己柔软的床被和枕头。

    忽然,他听见钥匙的响声,有人打开了他的门锁,他仔细辨听,是明楼和阿诚的脚步声。

    明台身体温热,实在没有力气应酬他们。

    “阿诚,把这小东西给拎起来。”明楼扯把椅子来,坐下。

    明台听了明楼的话,一骨碌就掀了被子站起来。他站在明楼跟前,眼圈还是红的,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

    “我只问你一句话。”明楼说,“还想读书吗?”

    明台低着头,没吱声。

    “我不打你,你老老实实地说实话。”明楼说。

    明台摇头。

    “那就是不读了。”明楼微微叹口气。这让明台心里很诧异,他心想,明楼原本就是明知故问,他就是整个刺杀事件的始作俑者,他早知道自己是谁,却偏偏不肯点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读书?明台想着他找借口“修理”自己,心底就藏着气。

    “你不读书了,想做什么呢?”明楼继续问。

    “我要学做生意。”明台说。

    “做生意,固然好。可是,你会做生意吗?”

    “不会就学啊。”

    “做生意需要本钱,你有本钱吗?”

    明台抬起头,平视着明楼,说:“我没本钱,所以,打算找大哥要。”他不是“借”,他直接提出“要”,明楼不觉莞尔一笑。

    “要多少?”

    “大哥肯给多少?”明台的稚气和勇气混淆着,一副小开模样。

    “你要真心肯做生意,大哥就把名下的一家面粉厂送给你,怎么样?不用你整天上下跑银行、找融资伙伴。自己开工厂,做老板,有钱赚,有一定的流动资金。最重要的是,有买家。我可以为你提供很多供货单,你足不出户,就可以稳赚不赔。”

    “买家都是什么人?”明台问。

    “大哥肯送你一家工厂,你不关心工厂面积、机器、员工,你关心买家做什么?”

    明台低着头,说:“我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明楼冷笑。

    明台在心里冷笑。

    阿诚看准时机,进言道:“小少爷,先生凡事都为您着想,您好好做,凭小少爷的聪明才智,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听见没?你别不知好歹。你好好做,自有你的好处,我还会害你不成?”明楼说。

    明台想,明楼话里有话,买家里肯定有日本人,到时候签约送货,少不了跟日本人打交道,这原本就是一条了解日本军方粮食需求的非官方途径,这的确是自己需要的情报来源,但是,自己偏就不想答应这般顺畅,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愿。

    “我们学校里的学生都痛恨日本人。”明台没头没尾地甩了一句话出来。

    “你还有脸提‘学校’两个字?我问你,你在港大上了几回课?”明楼的脸阴沉下来,截住明台的话,不准他得志招摇。

    “我给你铺路你不走,还要我劝着你、哄着你、背着你走?你别做梦了。”

    明台被大哥呵斥了一句,知道明楼不好惹,他好意来“招安”的,自己要只顾使性子,他要翻了脸,自己就下不了台了。

    明台忽然做出一副头晕状,仿佛站不稳。

    明楼心里清楚,明台要找台阶下。他偏不给这个狂妄的、目中无人的孩子下台阶。他冷冷地说:“你站好了!我不是大姐,由着你糊弄。我跟你的账,还没好好算呢。你不就是仗着大姐疼你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哪一件事不伤她的心?”

    明台被明楼的话刺到要害,心里难过起来。

    “没有良心的东西。你读了几本政治经济著作?你懂什么是济世救国?你读了几本侠客演义,就想学人做报国的侠士?古人也曾说,父子之亲,兄弟手足,天性也。虽有祸患,也当亲亲相隐。你要做大义灭亲的勇士,用兄长的血迹去换一个青史留名,你就是存了这个心思,我也决计不会让你得逞!”

    明台知道,明楼依然在怪他的无情,不管破局还是入局,自己都不该做得如此“逍遥”,这件事几乎是挑明了。

    但是,两个人都不会展露身份,因为他们的身份,在此时此刻就是兄弟,别的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只要你牢牢记着,你大哥大姐都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到了哪一天,到了哪一处都不会变质忘本!你只要顾好你自己不要出什么差错,其它的,不用你来操心!”

    明楼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烙到明台心坎底。

    “家就是家,不是战场。”明楼停顿了一下,说,“我要真想收拾你,不用费劲去造什么小报,我只要几句话,就能让大姐对你彻底寒心。别说厌弃你,就是看都懒得看你!”

    打蛇打到七寸上。明台终于哭了,像个小孩子。

    他是不畏死的。但是,如果明镜像这次一样,以后不疼自己了,真的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被家庭抛弃了。两岁多的时候,他被抛弃了一次,是因为母亲的死。

    二十年后再度被抛弃,是因为自己“不争气”。

    明台太在乎这个温暖的家了。

    明楼见他真的落泪,不再是虚情假意了,心里反而好受些,到底不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阿诚不失时机地说:“先生,小少爷也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他在提示明台给明楼表个态。

    明台很聪颖,低着头,做出一副学生仔的乖乖样,说:“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地跟着大姐和大哥学做生意。”

    “好。”明楼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好好做,别再自以为是,胡作非为。”明楼看明台身体发虚,确有不妥,问他,“昨日打得厉害吗?”

    明台点头。

    “我看看。”

    明台穿着睡衣睡裤,所以裤脚很宽大,他轻轻卷起左边裤脚到膝盖上。明楼看看,似乎打得狠了点。

    “阿诚,你给苏医生打个电话,叫他过来看看。”明楼说。

    “是,先生。”阿诚应着。

    “对了,家里好像还有两支阿司匹林,给小少爷打一针,消炎退烧。”

    “大哥,我饿。”

    明台是真的很饿,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明楼这才想起来,昨天自己盛怒之下,说了不准给他吃东西的话。不过,他没想到小厨房的佣人贯彻得这样好,真的饿了明台两顿。

    “阿诚,叫小厨房给小少爷做几样可口的、清淡点的菜,熬点粥,给他端到房里来,还有,别让他吃辛辣的。”

    “好的,先生。”

    “等他吃好了,再打针,那针不能空腹打。”

    “放心吧,先生。”阿诚说。

    “我想吃炖乳鸽。”明台说。

    明楼听了笑起来,说:“好吧,叫厨房单独给你做。不过今天不行,要退了烧才能吃。”

    晚上,明镜回来,明楼反替明台说了几句好话,明镜忍着性子到明台房里来看他。明台又哭了,跟明镜认了错,说将来一定跟着大姐好好学做生意,再也不做荒唐事了。明镜见不得他低三下四的样子,反又心疼得要死。她叫佣人把明台的被褥都拿去重新洗过,在大的格子间里隔了一个屏风,把明台的床搬过去,自己也搬去,夜里方便照顾他。一家子又风风火火地动起来。苏医生来替明台看病,对明镜说,还须静养几日,饮食清淡,注意保暖,不要冷了胃。明镜都一一记下。

    明镜恐明台夜里睡得不稳,衣不解带地陪着他。明台一会要热汤,一会要点心,一会要喝粥,弄得小厨房的保姆也不得清闲。

    明楼在走廊上,看着格子间里灯火温暖,他对阿诚说:“这小东西看似一池清水,波平纹静,其实,水深不可测。”

    阿诚说:“我倒觉得小少爷骨子里就不想长大,喜欢做白日梦。”

    明楼冷笑,说:“他才不做梦呢,心里比谁都清醒。他在外面辣手神枪,独断专横,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在家里最小堪怜,让人不具防备之心。昨日还孤灯冷茶,今日就热炉暖汤。他啊,能用几句话拖你入瓮。”明楼话里,大有险些又被这小鬼骗了之意,“所谓伪装者,伪装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处是真情,哪一处是假意了。你以为他跟着王天风只学杀人放火吗?他也学幼稚,惯会借力打力。”

    阿诚笑起来,说:“再怎么样,先生也是占了上风。”

    明楼心底想着,天下只有我算人,几时轮到人算我。但是,他口里却说:“是他甘拜了下风,你当他是善男信女?”

    阿诚对着处处要强、好胜的两兄弟,真是无话可说。

    一场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明家依旧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秩序中。

    明楼挞台的事情,没过两天汪曼春就知道了。“孤狼”提供给她一份报告,叫她去调查明楼名下的一家面粉厂。

    这一次,汪曼春把“孤狼”的报告给撕碎了,直接扔在废纸篓里。她想着,你算什么东西,南云造子都死了,你就不再是“孤狼”了,而是一只“丧家犬”。

    阿诚私下送了明台两条香烟,其中有一条是农场牌雪茄。明台见那香烟上还印着76号的章,很奇怪,他问阿诚:“香烟属于政府专卖,怎么76号可以营销呢?”阿诚解释说:“76号负责运货而已,盖了章,才能进出港口。”还悄悄跟他说,76号和重庆政府里的人勾结、走私。

    明台半信半疑。他想起郭骑云曾跟自己提起,行动组负责“摆渡”的话。他把香烟的批号悄悄揭了下来。

    南云造子之死,引发日本特高科高层震怒,短短几日,日本特高科和76号在整个上海滩进行地毯式大搜捕。公开逮捕了许多有抗日嫌疑的人,截获了很多军用、商用电台。一时间腥风血雨,魔影重重。

    明台由于在家养伤,且明楼不准他出门,整个A区行动组全部静默,得以在狂风暴雨中保全,毫发未损。

    一日,明台插着手在露台上看丫鬟浇花,佣人说医生来换药了。明台从露台的门廊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锦云。

    锦云穿了一身阴丹士林布旗袍,剪了短发,很朴素、很精神地出现在明台面前。

    “怎么是你?”明台问。

    “我来不好吗?”锦云笑着反问。

    “自然是,好。”明台走近她,靠着她的肩膀说。

    锦云说:“据说你是留恋风月,所以,皮肉受了苦。”

    “你也说,是据说了。”明台说,“其实呢——”

    “怎样?”

    “我是想给自己放一个小长假。”

    “哦,明白。”锦云大方地微笑。她转身打开随手带来的医药箱,拿出一管针剂来,明台忙不迭地说:“嘿,你来真的。”

    锦云一本正经地说:“这针很贵的,我跟你关系特殊,不收你钱。”

    “不收针药钱?”

    “不收打针的钱。”

    明台回头叫丫鬟:“小桔,去给程小姐泡茶,这么没有眼力见。”丫鬟搁下水壶,出去了,明台关上门。他对锦云说:“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明台居然贴上去,他的唇瞬间飞到锦云的唇边,“我爱你……”这句话刚飞出来,明台倏地退了一步。锦云手里的针已经被他攥在手里,明台很调皮地一笑,“我赌你,听了这话防御力降低,智商为零。”

    锦云输了一着,她也不恼,走到门廊前,对着一簇簇怒放的鲜花,回眸一笑,这种仪态让明台心旷神怡。

    她说:“爱情原本也是一场博弈,不怕输,只怕你不赌。”

    明台走过去,把针还给锦云,他说:“我跟你赌!”柔柔的眼波在暖暖的日光下,明台轻轻揽住她的腰,锦云呼吸急促,面色微红,二人依着门廊,深情相吻。

    一根针剂抛掷在一个小花盆里,花盆里的玫瑰张着笑脸,得意地招摇。

    数日后,明台的面粉厂开张大吉。

    明台把于曼丽的电台转移到面粉厂,而郭骑云依旧经营影楼。两个月过去了,夏季悄悄来临。这是一个云热风懒,没有月亮的夜晚。

    吴淞口第9号仓库。明台站在门口,审视着他的下属郭骑云和于曼丽。于曼丽很紧张,她不知道明台怎么鬼使神差突然出现在出货现场。

    他不应该来的。他既来了,一定就会有大事发生。

    “郭副官,你今天晚上‘摆渡’,怎么没通知我一声?”明台问。

    “按惯例做,我觉得——”

    “你觉得?”明台的鼻孔喷出冷气来,他猛然吸了一口雪茄,“你觉得,你认为,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摆设?”

    “卑职不敢。”郭骑云看着他手中的雪茄,他闻着烟味,就知道是什么牌子,他感觉明台今晚有点不对劲。

    明台走进仓库。

    郭骑云给于曼丽使了个眼色,他紧随明台进来,于曼丽关上了仓库的门。

    “把灯打开。”明台说。

    郭骑云打开仓库的照明灯。一片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仓库里。明台借着灯火审视着呈现在他面前的二十几个大木箱,他仔细辨别着箱子上“小心轻放”的标记,尽管箱子钉得很牢固,他依然嗔到了烟丝味道。

    郭骑云、于曼丽在一边看着,心中都忐忑不安。

    “郭副官。”明台喊。

    “组座。”

    “箱子里运的是什么?”

    “战略物资

    “打开箱子。”

    “组座?”郭骑云语气带着一丝祈求。

    “打开!”明台厉喝了一声。

    郭骑云立正,说:“对不起,组座。卑职是通过电台,直接从重庆五处接到的‘摆渡’命令,并由宁站长批准,我有特殊处置权。”

    “是吗?”明台轻蔑地笑了一声。他俯身从仓库地面捡起一根细长的钢钎,自己动手,猛地撬开一个货箱。

    “组座!”于曼丽恳求的声音。

    货箱的盖子被明台一脚踢开,箱子里是清一色的雪茄。

    明台没有就此罢休,他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着撬……香烟、洋酒、名表、化妆品应有尽有,上面都有76号的批条及通关标志。

    郭骑云没办法了,喊了声:“组座!求您别撬了,算我求您!”

    明台倏地掏出手枪来,他一回头,一抬手狠狠地砸了郭骑云一枪托,于曼丽叫起来,明台一把将郭骑云的头摁在货箱上,用枪指着他的头,拉上枪栓。

    “郭副官,你竟然用前任阵亡组长辛辛苦苦用兄弟生命换来的一条运输线,作为你走私发国难财的通天大道。你不觉得你已经活到头了吗?”

    “我是军人,我是奉上峰命令执行任务。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组座明鉴。”郭骑云说。

    “组座。”于曼丽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郭副官说的是真话。是我,是我没给你讲真话。我怕……”

    “你怕什么?”明台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的枪口居然指向于曼丽。

    “我怕你像‘毒蜂’一样跟他们作对,我不要你死!”于曼丽迎着枪口,大声说着,眼眶里泪水充溢。

    “组座……”郭骑云被压在木箱上,喘息着说,“组座血气方刚,初涉仕途,不知官场风险,一招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我是一片保全之心,不忍看你步前任后尘,被人出卖,死无葬身之地。”

    明台将郭骑云拎起来,朝着水泥地重重一摔,余怒未息。

    “组座。”郭骑云爬起来,忍着一身的痛说,“新政府为旧政权提供供求渠道,这在军方上层,根本就不是秘密。双方交换短缺物资,为了流通货币,互相出卖一些经济情报,牺牲彼此的手下,走私军火、药品,以供双方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

    明台心中所有的疑问及推测全部击中,他突然觉得遍体生寒,他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他一跺脚,提着枪就要冲出去。

    于曼丽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恳求他:“明台,你千万别冲动!”

    “你放手!”明台用力将她摔倒在地。

    “明台,你清醒一点啊。”于曼丽说,“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去送死!”

    “组座,您就是去找宁站长也没有用。此事各站、各局均有染指,范围甚广。我们A区行动组扮演的主要角色就是运输中介。超过一半的军火走私买卖,由宁站长组织协调。换句话说,军统局与汪伪政府高层官员在租界内外合资走私生意,汪伪政府的人通常用占有的港口、机场和码头,作为入股的条件,而军统局上层才是整个交易的最大股东。”

    明台已经心如明镜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不难解释。大家都绑在一条利益链上,上层虽在敌占区工作,却可确保性命无忧。虽有一定的政治风险,高利润可以将政治风险减低至最低的零点。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竟然是国民政府的投机买卖,上层高官与日伪合流,金权一体。

    明台终于明白了“毒蜂”之死的真相。真相就是:不同流合污,就彻底清除。

    自己也不例外。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郭骑云、于曼丽竭力掩盖事实真相,是想保全自己。自己一旦知道真相,手也就脏了,心也就淡了,血也就冷了。

    他终于能读懂于曼丽的心了。于曼丽要自己“逃”,是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肮脏的地界。

    明台彻底寒心,他撂开手,大跨步地走出门去。身后是于曼丽的哭声和郭骑云的恳求声。

    明台头也不回地走着。他很后悔。自己不该来。

    得知真相后,他真的想“逃”。如果能“逃”回过去的生活,他一定逃。

    他太敏锐。他居然能从阿诚送给自己的名牌雪茄中嗅出“味道”。他居然若无其事地跟阿诚说,自己的烟抽完了,新货什么时候到。

    他竟然真的就找来了。

    找到了什么?找到了“离开”的理由。他甚至怀疑阿诚就是故意的,好让自己知道,除了黑和白,还有灰色。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就是中间色、中间人。不必再腆着脸,说什么民族大义,讲什么英雄侠义。

    明台很孤独。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原是如此的孤立无援。他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下停驻,胸中感到无限的悲凉和痛苦。

    他脑海里浮现出锦云温婉的笑容。

    他的心沉得负不住了,他想把身上的重负脱下来。

    明台开始颓废了。他常去霞飞路上的小酒馆闲坐,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于曼丽跟过来劝说了几次,他都问于曼丽:“货出了吗?还有货吗?有烟吗?光走私香烟有什么赚,你们怎么不运鸦片呢?烟膏多好赚钱。”于曼丽说:“真的,是运鸦片了。”她想着明台会震怒,因震怒而振作。谁知明台说:“那太好了,东南亚缺劳丁,下一步还可以贩卖人口,虽然卖人没有卖烟片赚,但是,出卖人,被出卖,是军统局的传统。传统不能丢。”

    于曼丽黯然神伤。

    从此以后,她离他远远地坐着,仅仅是为了怕他真喝醉了,回不了家。

    一杯红酒,两杯红酒,明台在吧台前喝着。锦云不知何时来了,她靠着他,并排坐下。

    “你怎么来了?”明台酒色涌上心头,双眼迷离。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锦云说。

    “那你看出点什么了?”

    锦云低声说:“我看见一个曾经热血的战士,因为指挥官的无能,而主动放弃阵地。”

    明台一愣,仿佛自己一丝不挂地被人给揪出来,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嘴角一撇,笑起来,说:“哪有阵地?我已经看不见了,你没看见天黑了吗?”

    锦云意味深长地说:“那就换个天吧。”

    一语宛如雷击。

    明台内心深受触动。

    他看着锦云,锦云关切地看着他。一股暖流涌上明台心尖。酒廊里充溢着玫瑰的浪漫香气。

    仿佛建立起一座心灵的桥梁。

    锦云的手主动伸出去,紧紧地握住明台的手。明台真的很想哭,他觉得自己很满足,因为锦云的存在,他的心灵被净化。他愿意跟她一起去打下一片崭新的天。

    他忘了,酒馆窗外还有一个痴情凝望他的女人于曼丽。

    于曼丽终于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明台真心喜爱的女人。那种相爱的磁场,她再也熟悉不过了。吧台上,猩红的酒色就像是下了毒。红酒有毒,还是爱情的红酒有毒?她不得而知。

    于曼丽的心一瞬间碎成八瓣,她想,人都说是七瓣心香,轮到自己,偏比别人多一瓣来踩。

    但是,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女人大卸八块的想法,而是想彻底把自己的神经、思想、肉体、眼睛、情绪给大卸八块。

    她眼中全是凄凉,可供遥念,可供遐想,不可触及,一旦触及,她就浑身疼痛。她想着,自己以后不必再来了。

    她走在一排寂寞的路灯下,她想着,于曼丽,你真是好痴情,好痴心妄想,这满大街行走的女子,模样再不济,也是干净的。

    于是,她再也不哭了。

    她把手缓缓放下,仰望着天空,笑了笑。

    她笑得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