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晚膳后大家一处说话,陈璟也把今天遇到那闹剧,说给大嫂和李八郎听。
清筠也坐在一旁听。
“怪可怜的。”李氏听了,叹了口气。
城北和他们离得远,李氏不认识朱家的人。只是听陈璟说,那位姨太太颇为厉害,小姑娘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但是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都没有资格去管。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李氏又道,“所以人家说,姑娘家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
子,是指女子。
“……丧妇长女,没有母亲教养训诫,原本就不通世俗礼仪,又因为继母苛待,畏畏缩缩,不能上事宗庙,下承子嗣。”李氏继续道。
陈璟挺诧异的。
朱萱儿的事,怎么惹得大嫂说起了大道理?
“也不能一概而论。”陈璟笑道,“有些没有母亲教养的姑娘,也是礼数周全。还是要因人而异。”
“是呢。”李氏笑道,“自然也有出色的。我说的是普通女孩子。自幼丧母,没有母亲亲自教导,到底要差些。沈大才子有个妹妹,刚生下她母亲就辞世……”
陈璟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大嫂要说十三娘。
上次陈璟告诉她,自己要求娶南桥巷沈氏女。大嫂不敢紧逼陈璟,所以没有追问到底是谁,心里却是非常想知道。
她原本猜测是沈十娘。
前些日子十娘出事,离开了望县,暂避风头。李氏也没见陈璟有什么异样。又猜测不是十娘,而是沈长玉的亲妹妹。
十三娘也十五岁了,到了婚配年纪。陈璟又曾经去给她治病过。
可是十三娘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也算是“丧妇长女”了吧?
大嫂有点担心。
“是吧?”陈璟道。“我也不太清楚。”
“上次你说,要求娶沈氏女,就是沈家十三娘,沈大才子的亲妹?”李氏觉得陈璟这孩子,性格太沉稳了,怎么试探都试探不出来,心里一着急,索性捅破了窗户纸。直接问了。
沈十三娘虽然是丧妇长女,到底是大家闺秀,家里有祖母、伯母婶母帮衬教导,不像朱家那样的小门小户。
李氏虽然担心,还是能接受的。
陈璟却顿了下。
李八郎也回头看了眼他。
“这个,等过了年再说。”陈璟笑了下。
“我知道过了年再说。”李氏笑道,一步不让紧逼着问,“也不是让你现在去定亲。不过是告诉我,到底是哪位姑娘。我也好打听打听他们家到底什么要求,好求人去保媒。”
“二姐。你也太心急了。”李八郎连忙打岔,“央及才多大啊?过了年才十八岁嘛,急什么?况且现在药铺刚刚起步。说亲也不能理直气壮。
等央及有了名气,再去说亲,人家也不敢挑刺。要是等明年春闱,姐夫有了消息回来,做了官,放了哪里的知府,或者京官。央及就是进士的弟弟,那求娶姑娘就更加容易了。”
李氏听了,也是微微怔了下。
她想到了她的丈夫。
她心里。从未失去过希望。
故而,李八郎这话。让李氏心里倏然踏实了几分。是啊,明年就有春闱。陈加行也该有消息了。
也许,那时候他就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八郎言之有理。”李氏微笑,“是我太过于心急……”
“我明日还要早起念书,先去睡了。”李八郎见李氏放过了这个话题,连忙打着哈欠,起身告辞。
陈璟也和他一起,出了内院。
搬家已经快一个月,李氏买了两名小厮,两个老仆妇。
所以,有个小厮给陈璟和李八郎提灯。
“多谢你替我解围。”陈璟对李八郎道,“等过了年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她,和沈家的亲事应该成不了。免得大嫂失望,年也过不好……”
“也别这么想。”李八郎拍了拍陈璟的肩膀,“也许过了年十娘就回来了。”
“不会。”陈璟道。
沈十娘是不会回来的,陈璟有这个预感。
她想回来,她家里人也不会同意。她在闹市把孟燕居打成重伤,又扬言要砍下孟燕居的腿,影响恶劣,人人传说沈家十娘蛇蝎心肠,又克夫,是个不祥之人。
沈家还有其他姑娘。
不能因为沈十娘而带累沈家其他姑娘们的名声,让她们也嫁不好。不管是为了十娘还是为了沈家,她两三年内不会回望县的。
陈璟已经不指望了。
“……央及,明年二月就是春闱了。”李八郎倏然叹了口。
陈璟知道他想说什么。
春闱了,大哥再没有消息,他还活着的希望就渺茫了。到时候,大嫂怎么承受得住?
已经快四年,如果他还活着,早该有消息。
盼明年的春闱,不过是自欺欺人。但是过了明年,只怕连自欺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前些日子你去了清江,二姐拿了五十两银子,托人进京。”李八郎又道,“只要春闱一开,她就能知晓消息。”
“我宁愿相信大哥有苦衷。”陈璟道,“他不念大嫂,难道不念文恭和文蓉?但愿他能回来。”
“姐夫很疼文恭和文蓉。”李八郎道,“他也疼我二姐。”
兄弟俩说到这里,都叹了口气。
大雪已经停了,漫天雪光映衬着灯火,泛出清冷的寒光,让寒夜显得明亮,路也好走。
陈璟回房。洗漱一番就睡下。
第二天,天气放晴。
推开雕花轩窗,冷气扑面而来。地面、树梢。皆结满晶莹;屋檐下垂着冰钻子,似水晶帘幕。
陈璟起床。进内院去用早膳。
早膳后,他和清筠去了药铺。
药铺离得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铺子门口的雪,扫得干干净净的,阿吉和阿来正在把雪挑到后街去倒了。
陈璟坐下,清筠先给他沏了杯热茶,才去后厢房算账。
陈璟端了茶,慢悠悠喝了几口。就见一个微胖身影,踏进了铺子。
又是朱明生。
“朱东家。”陈璟和他见礼,“这么早?”
朱明生这次是乘坐马车过来的。
他也和陈璟见礼,然后道:“陈东家,还请您再去给内妾瞧瞧病。”
“怎么还请我?”陈璟笑道,“昨日不是说了法子,难道没有吃吗?”
“请陈东家无论如何开个方子。内妾看病,看似像撞邪,我却是不信。我知道难治。陈东家放心,若是治好了。我纹银五十两酬谢您!”朱明生道。
这算是非常高的诊金了。
朱明生把望县的大夫都请遍了,现在都没人愿意登门了。
那孙氏,明显就是装病。哪怕有大夫糊涂。看不出来,开了方子也没用,没病怎么能用药治好?看得出来的大夫,更是不愿意多嘴。
大夫也要谋生,病家的家务事还是少管,多说多错。
只有陈璟,开了个乱七八糟的方子,尚未用力。
朱明生想让陈璟再试试。
“那行,我再去看看。”陈璟道。
他喊了魏上幸。让魏上幸提着药箱,上了朱明生的马车。去了朱家。
孙氏今天披头散发,抱着她两岁的儿子。满院子打转,嘴里胡言乱语。孩子在她手里,哭得凄厉。
陈璟听了下,孙氏似乎再说:“狐妖进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反复就是这几句。
孙氏句句是再指朱明生将来要迎娶的那位李家姑娘。她说那姑娘是狐妖,不吉利。
她手里的孩子,小脸冻得通红,哭得声音都哑了。
陈璟蹙眉。
这孩子不是原配所生,而是孙氏自己所出。
陈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母亲!
朱明生也说,上次孙氏抱着孩子去投河,差点呛死孩子。
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孩子死活,这样狠心的女人,一旦她得逞,别说朱萱儿,就是朱明生,甚至孙氏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好日子过。
陈璟上前,用力一把将那孩子夺下来。
孩子的小手露在外面,都冻僵了。
什么母亲这样作贱自己的儿子啊?小孩子腑脏娇弱,染了风寒可能会要命的。
“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孙氏捏着嗓子,大声嘶叫,冲向了陈璟。
她要厮打陈璟,根本不顾她的孩子就在陈璟身上,也不怕打到自己的儿子。
孙氏这次在装朱明生去世的老母亲上身。
陈璟随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地面滑,她被陈璟推倒,跌在地上,摔出了好几步。
朱明生惊呆了,都忘了拦陈璟。
旁边战战兢兢的丫鬟和仆妇,也愣住了。
“把孩子抱进去。”陈璟把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交给仆妇,“给他煮点姜汤,驱驱寒,不然回头染了风寒,就不太好了。”
仆妇回神,连忙把孩子抱了进去。
朱明生感激看了眼陈璟,然后他自己去扶孙氏。
“我的孙儿。”孙氏仍在装,张牙舞爪的。
朱明生都快拉不住她。
“是老太太附身了。”一旁的小丫鬟吓哭了。
“不妨事,老太太快要走了。”陈璟道。
片刻,果然见孙氏两眼一翻,又装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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