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公孙瓒高踞上首,两侧是四名膀大腰圆的义从及一名功曹,下首立着两名中、低级军官:骑将赵云、队率马悍。
这是公孙瓒在短短两日之内,连续召见这个年轻的队率了。按理说,这样低级的军官,根本没资格入他大帐,更不可能连续入帐。但不知此人是运气太好,还是真有本领,才转投自家军中两日,就先后杀掉了冀州军中、高级军将各一人,不厚赏、升迁加亲自召见都说不过去。
公孙瓒这一次召见,把赵云也捎上,自有用意,一见到二人,第一句话就是问赵云:“如何,可能胜任?”
“这个……”赵云向公孙瓒行了个军礼,微微侧首看了一眼马悍,欲言又止。
马悍目光一闪,明白了赵云今日硬拉他到操练场较技的真实意图,原来是公孙瓒交待的。
公孙瓒铁帚般的浓眉一皱,目光一凛:“怎么?有何不便之处吗?”
“不,属下只是在想应当如何措词……”赵云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马队率勇武不凡,实为云平生仅见,惜哉骑术尚欠。假以时日,努力磨练,必可达到义从营之要求。”
这话公孙瓒听懂了,赵云认为马悍有武勇,称得上猛士,但骑术不精,未能达到白马义从的要求,这多少令公孙瓒有些失望。自从昨日惨败之后,白马义从遭到重创,严重影响了公孙瓒的扈从防卫,他殛需补充新鲜血液,表现抢眼的马悍,自然进入了他的视线,只可惜……
公孙瓒心下一叹,只得更改了对马悍击杀冀州军侯眭元进的升赏。
“马惊龙。”
“属下在。”
“听赏。”
这时那功曹先向公孙瓒欠身致礼,然后翻开簿册,大声念道:“斥侯曲乙屯队率马悍,因功擢升为斥侯曲乙屯屯长。爵升两级,赏万钱,布帛三匹,牛羊二十,田十亩,酒肉若干……”
有了昨日的重赏,今日这赏赐就不怎么放在马悍的眼里了。唯一觉得不错的,就是提了两级爵,升了百将,与赵云平级了。不过赵云这个骑将是直属将军的从骑卫队队长,而马悍的斥侯百将,不过一普通巡哨官而已,没得比。
不过马悍并不在意,才来两天就当上了百将,知足吧!嗯,既然公孙瓒有心让自己加入白马义从,貌似可以提提这个要求。
马悍当即抱拳行礼道:“蓟侯,属下有一事相求。”
“唔?何事?”
“属下缺一张称手的强弓。”
白马义从是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弓骑兵,对骑术与射技要求很高。原本赵云对马悍的考核还应包括射技的,只是马悍骑术都没通过,射技就没必要考了——骑射、骑射,骑术若不行,射技好也没用啊。
公孙瓒点点头,骑将赵云盛赞此人武勇,想必力大,那么常规配发的军弓自然未必称手。当下饶有兴趣问道:“马百将可开几石弓?”
马悍:“军中最强之弓是哪一张,属下就用那一张。”
不独公孙瓒与赵云,便是帐内四名护卫,也一齐瞪大眼睛,随即哑然失笑,若非是在军帐中,只怕会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这小子的口气太大了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算想引起蓟侯重视,也不带用这样拙劣的法子啊!难道他就不怕弄巧成拙么?
“好!孤就欣赏对自己有信心的勇士。”公孙瓒豪笑着命扈从取来自己的角弓,交给马悍,“你若能在十息内,将此弓拉开十次,弓便归你了。”
马悍固辞道:“蓟侯宝弓,属下不敢受之。”
公孙瓒满不在乎,大手一挥:“孤尚有好弓数张,你若能拉开,便赏与你也无妨。”
但马悍接下来一句话,却令公孙瓒为之气结。
马悍说的是:“属下不敢损毁蓟侯宝弓。”
公孙瓒瞪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一字一句道:“弓若损毁,恕你无罪。但若十息之内不能开弓二十次,之前所有封赏,一概褫夺!”
一名雄壮的扈从双手捧着一张套在革袋里的大弓,向马悍面前一递。
马悍说出这话,其实就是要在公孙瓒面前露一手,以免被这武力至上的白马将军看轻了。军营之中,大将最重兵法,军卒最重武勇,不展示一下,只会被人轻慢。在西方打拼多年的马悍,价值观也接近欧美,从来不以藏拙为荣,实力,就是用来展示的。
当马悍左手掌搭上弓臂之时,一握之下,竟拿不动。抬眼,正看到那扈从眼中的戏虐之色。
马悍淡笑,也不用双手,仍以左手发力一扯,连弓带人一并拽动。若非扈从惊觉不妙,及时撒手,差点就要出丑。
这几日下来,马悍也已发现,自己的左臂出现了令人惊喜的变异:力量激增,坚可碎石。昨日有一匹烈马与他的战马争槽,好几个马夫都拉不开,他一怒之下,用左臂勾住马脖子,生生将烈马掼倒在地。事后小石子偷偷告诉他,那马被勒死了,马营的军侯正追查得紧呢。
马悍也觉得意外而惊讶,当时自己可没使多少力啊!为此特意测试了双腿与身躯,虽然都比穿越前有明显强化,但都达不到如左臂这般巨大的变异效果,什么原因呢?仔细回忆穿越时的情景,马悍隐隐明白了:当日正是左手抓着水晶头骨,当头骨破碎时,水晶粉末沾染全身,但覆盖得最多的,就是左手臂……
如果说,马悍的右臂是铁臂的话,那么左臂就是石臂。石虽不如铁坚固,但收拾肉身凡胎,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公孙瓒愠怒、赵云担忧、扈从惊疑不定的眼光中,马悍从容弯弓上弦、调弦,然后左手持弓把,右手两指引弦,缓缓拉开,张如满月。
公孙瓒缓缓点头,脸色好看了一点,但在下一刻,他的表情凝滞了。
马悍一边开弓,一边向公孙瓒、赵云等点头致意。然后,右臂一紧——绷!一张三石硬弓,生生被他拉折成两断。马悍的机械臂发力方式与肉臂不同,是在手腕与肘部的纳米液压气动装置产生的拉举力,类似于起重机的前吊臂,完全不涉及肩背,再强大的拉力都不会影响机械臂与肩背部位的嵌合。所以拉断一把三石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马悍一脸“惶恐”,将断弓奉上:“属下有罪,损毁蓟侯宝弓,愿接受惩处。”
公孙瓒震惊之余,拍案称奇:“好臂力!堪称军中第一,如此看来,五石以下的骑弓,都不合你用。龚掾,你主掌兵赏,可有五石以上强弓?”
那功曹苦笑行礼回话:“蓟侯,属下从未闻我军中有人能用五石骑弓,故此,未制此器。”
公孙瓒哦了一声,微带遗憾望向马悍,正要说话,却见赵云抱拳道:“主公,属下倒是知道有一张六石强弓,不过却是步弓,是用来选拔张弩之士的测试器具。”
“步弓?”公孙瓒上下打量一番马悍,大笑道,“此子身长八尺有余,便是用步弓,也不影响骑射。那张六石弓就归你了,只望你好生习练骑射之术,早日成为孤麾下义从之士。”
“谢蓟侯!”
……
这是一张六石反曲复合弓,弓臂用材为制弓中最好的柘木,通体澄黄,弓把处更是被汗渍与指掌浸磨得发亮。此弓拉开一次所需的力量,相当于现在三百六十斤——而且是用一只手。之所以称之为步弓,是因为弓体长度达到了一米六,几乎与人身等高。这样的长度,骑马射击很不方便,更重要的是,马背上难以借力发力。通常骑兵所开弓力,要比站在地上开弓少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在地上能开二石弓,上马就只能开一石五斗了。
对马悍而言,开六石弓与开一石弓,所耗费的力量没什么区别,但射程与穿透力可就大不一样了。如果昨日有这六石弓在手,哪容眭元进冲到眼前?
这张弓就是他今后保命及作战的第一武器,他必须好好测试一下。
幽州军营有好几个操练场,早晨马悍与赵云较技所在,是骑兵操练场,在东、北两处,还有步兵操练场与弓弩兵操练场。
新得强弓,马悍径直来到弓弩操练场,身后跟着乐颠颠抱着两撒袋二十四支箭的小石子。
弓弩操练场是个宽约两百步,长达三百余步的长方形平地,西北边是个低缓的半环形山坡,可挡劲风,确保射击的稳定性与准确率。
此地可同时容纳百人习射,公孙瓒军中汉、胡参半,其中以乌丸人、鲜卑人居多,故此擅长骑射的军卒不少,擅长步射的更多。此时正值晨操结束,属于个人散射练习时间,弓弩操练场上站满了习射士卒。由于靶位少,习射者多,大多数等候的军卒都是三三两两,分散四周。
马悍入场时,原本没人在意,但很快有眼尖的士卒认出他手里的大弓,便是选拔弓弩兵时,曾经挑战试拉的那张豹弓。“豹弓”这个名称,是军卒们私下起的名,皆因士卒们认为,只有虎豹之力,方可自如开此强弓。
这张豹弓不是一直由兵曹保管的吗,只在测力时才调出,如何到得此人手上?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士卒注意到马悍手中不同寻常的大弓,渐渐跟随,最后形成一个半包围圈,那场面,如同一个将军带着仆童及一大群随从,走向弓弩操练场。
马悍来到中间射击位前,这里本有射手在练习,但一见马悍那声势,忙不迭让开。
马悍没去理会身后越来越大的议论声,目注前方,大概目测一下,最近的草靶在三十步左右,其次为五十步,再次为八十步、百步。弓最远的射程就是这百步,超过这个距离基本就没什么杀伤力了。实际上这百步靶也只是摆设,因为军中能射百步远的强弓手早就调到义从营或升百将、军侯了,那里有专用的靶场,根本不用来这里与下级军卒抢射击位(马悍也是百将,不过他刚来不知道)。此外还有一百二十步、一百五十步及二百步,这都是弩的射程。公孙瓒军中所用弩多为擎张弩,二百步便是擎张弩的极限射程。
马悍斟酌一下,先将目标定在五十步,这是将近七十米的距离,比较适合首发试射。
“箭来。”马悍向后伸手。小石子急忙抽出一支羽箭,恭恭敬敬呈上。
箭搭弦上,弓弦渐引。身后士卒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不用回头,也知有几百双目光盯在自己的弓上。
嘎吱吱,随着弓弦满张,弓呈满月,身后传来一阵阵抽气声。尽管无人敢发声,但几百人抽凉气的声音,却在弓弩操练场上空汇聚成一股震人耳膜的气流。
马悍用心体验了一下这把弓与自己所使用过的军用弩与滑轮弓的不同之处,慢慢找回那种对远程目标的捕捉与锁定感……嗯,是了,就是这种感觉!
心念所至,弦松箭飞。
噗!豁啦!
一箭正中靶心,强劲的箭矢更将草绳绑缚的箭靶内指厚木板贯穿,余劲未竭,又飞出二十余步,堪堪斜插在八十步靶位前。
围观的士卒们齐声惊呼,一群乌丸人与鲜卑人更是将马悍围拢起来,七嘴八舌、手势乱飞嚷着什么,可惜马悍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含笑点头。
五十步中靶心,也算不错,但在场士卒中,至少有一半人能做到。这些士卒与善射的胡人所敬佩的,是马悍这一箭之威。试想若是在战场上,当所有士卒射出的箭矢被敌兵盾牌挡住之际,这凶猛霸道的一箭,足以洞穿革盾,击破铠甲,毙敌于箭下。
受人崇拜是令人开心的,但当这些胡人已不满足于口头称赞,而是动手动脚,摸捏手臂、胳膊、甚至身体肌肉时,马悍一阵恶寒,双手一挥,大弓一振,吼道:“小石子,箭来!”
“是、是……主人,来……了……”小石子费力从密密麻麻的群腿中挤进来,双手递上箭。
这一箭,马悍要射八十步,即一百米,这是他以往的最高纪录。有了第一箭打底,马悍很有信心,因为以往他的最高纪录是:一百一十码,飞碟速射。即便还没有完全与手中的豹弓磨合,但眼下目标不过是个固定靶,应当不在话下。
咻!箭矢离弦,准确命中八十步草靶。
叭!草靶应声而碎,羽箭飞出十步,斜斜坠地。
“呜嗬嗬!”有崇拜勇士情结的胡人们手舞足蹈,差点爆发。
而马悍一箭出手,立即闪出人群,及时避开拥堵,大步走向弩兵靶场,藉此甩开胡人。弓兵靶场的百步靶已经不需要试了,方才的八十步靶并未射中红心,而是右偏了两寸,看来在精度方面,还需要加强练习。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这张弓的最大射程及有效射程是多远。这个答案,必须在弩兵专用的远距靶场测试才能知晓。
但是,当马悍再次拉弓准瞄时,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一百二十步,这相当于一百五十米的长距,手上拿的不是熟悉的军用弩,更不是狙击枪,而是一把才到手还没捂热,只射过两箭的古制复合弓,能否上靶,真心没把握。若只是他一个人训练倒也罢了,不中就再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刚刚取得令人拜服的成绩,转眼间就亲手破碎,这也太令人难堪了。
这一箭,射还是不射?
马悍心头委实难决,但弓弦却只能一寸一寸拉开,只有五成把握能上靶。赌一赌,没得选择了。
就在箭矢即将离弦的一刹那,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短号声,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云板敲击,响遍全营。
“开饭了!开饭了!快走啊!”
围观军卒一哄而散。
马悍长吁一口气,松弦垂箭——头一回发觉,饭点的号声恁般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