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述职的马悍,无事一身轻,在等待太守二公子大婚的这半个月里,开始对襄平的城池、守备、人口、商贸等等情报展开实地考察。辽东方面基本没有太多的保密意识,加上马悍的身份便利,很快,许多有价值的军事、经济、政治情报源源不断汇聚于案头。
马悍更经常率周仓、乌追等狼牙飞骑巡游襄平周边四野,名为巡游,实为勘察。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马悍与公孙度之间的较量,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这一日,马悍再次率周仓、乌追及二十狼牙飞骑从襄平东门出城。不过,这一次可不是漫无目的出游,他的目标很明确——摩天岭。
摩天岭这名字听上去很有攀高摩天的气势,但实际海拔不足千米,是襄平(今辽宁辽阳)东面七十里外的一座山脉,呈南北走向,面积跨度达数十里。摩天岭山势陡峻,森林密布,油松、红松、栎树、曲柳等遍布山野,山林间更不泛熊、豹、豺、狼、野猪、獐、狍、鹿、貉、水獭、黄羊等等野兽。
往昔此山只是樵夫猎户的乐园,但如今却成避乱辽东的学子蒙童趋之若鹜之地。这一切只因这里多了一个人——北海大儒,“龙尾”管宁。
管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少年丧父,勤勉好学,与平原华歆、同乡邴原为同窗好友。这三人被后世称为三国一条龙:龙头华歆、龙腹邴原、龙尾管宁。
管宁在历史上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与华歆“割席断交”,从当时华歆的行为与管宁的举动,就可以看出两人将来所走的路完全不一样。果然,历史证明,受荣华所诱的华歆,后来官到魏国太尉,而淡泊名利,一心治学的管宁,则成为隐者大儒。谁是人生赢家?没人能说得清楚,只能说,他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青州在三国初期,是黄巾之乱最严重的地方,黄巾乱贼多达百万,而青州在汉末时人口总量不过三百万。一州便有三分之一人口从贼,可想而知为祸之烈。而北海一向富庶,更是黄巾贼最喜光临之地。这一点,从曹操几乎将青州黄巾一网打尽后,还冒出管亥围北海之事,就可窥一斑。
在如此动荡不安、充斥杀戮的地方,最适合生存的是军阀而不是学者。因此,管宁举族北迁,以当时青州一带最流行的避祸方式,浮海渡辽,来到了辽东。时人入辽,多居于辽东南部(辽中)平郭一带,一是距离家乡近,便于日后返回;二是辽中依山傍海,可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唯有管宁却选择北部居住,依山建馆,临岩讲学。摩天岭,因大儒的到来而成胜地。
马悍此行的目的,便是寻访管宁,当然,此次拜访,也是有个由头的——这个由头就是管亥的书信与礼物。
管宁,北海朱虚人;管亥,北海朱虚人。从这姓氏与籍贯,不难看出,这二人必有某种关联,尽管二者身份有着天渊之别,但这种关联,却是实实在在的。
结交一下避祸辽东的名士,也是很有必要的,既有此契机,马悍自然不会错过。六、七十里,快马不过半日可至。到得山脚下,但见满山颜色缤纷的秋叶,红、黄、棕、橙,层林尽染,一条弯曲窄仄的山道,从山脚延伸而上,仿佛一条小虫,钻入缤纷花丛中。
马悍下马,将银箭交与乌追,只带周仓与两名狼牙飞骑捧着礼物,徒步登山。乌追与十余狼牙飞骑则在山脚下溜马驰骋,等候他们下山。
马悍不是文人雅士,当然不会玩那种一路寻访的“雅事”,他要的是效率,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找到要找的人——所以,他在出发之前,就找个了向导,一个卖柴薪的樵夫。这个樵夫所卖的柴薪,全部伐自摩天岭,这摩天岭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要找管宁讲学的临岩馆,自然不在话下。
樵夫带马悍等人所走的山路,明显是人工拓宽的,即便如此,也只能容三人并行,可想见最初的窄仄。若无山道一侧乱草杂树横枝缠绕形成一片低矮的天然防护带,怕是没多少人有胆子走这样艰险的山道。
樵夫边走边紊叨:“几位贵人来得不巧,平日这山道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求学士人,但今日恰好是休馆日,故此一路上也难得见几个人。”
马悍笑道:“休馆日么,最好不过,我们是来拜访的,并非求学。”
“哦,若是这样,那就往左边那条岔道走,那是管先生的沐风轩……呃,好像是叫这个名吧,管先生不开讲时,最喜在那里与好友聚会。小的还去送过几次柴薪呢。”
“行,那就往左。”
行不出百步,就见前方山道拐弯处忽啦啦一下涌出十几号人,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其中有好几个髡发左衽的胡人。这些人簇拥着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这青年衣着华丽,腰扣金环,身躯瘦长,头戴三梁冠,眉毛浓而短,眼睛细长,隐隐透着一股子阴鸷,嘴唇上两撇八字须修剪得非常整齐漂亮,神态踞傲地走在队伍中间。
这伙人怎么看都不像学子,如果非要说是的话,大概只有中间那青年还有几分可能,其余多半是护卫长随之类。
马悍随意一瞥,感觉那青年相貌有几分眼熟,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从没见过此人,怎么会眼熟呢?正思虑间,那群人已走近,对方人多,又没有让道的意思,马悍自然不会那般小家子气,挥挥手,贴于岩壁避让。
双方擦身而过时,那青年乜斜了马悍及他身后捧着礼物的周仓与狼牙飞骑一眼,冷哼一声:“又是一个求师拜访之人,就是因了这些人的追捧,才致使管幼安、邴根矩这等人自视不凡,连太守都不放在眼里。”
青年身旁一个块头粗壮的胡人立即向马悍瞪起眼睛,凶光碜人,嘴里道:“长公子,要不要把这几人揍一顿,夺去他们的献礼,省得便宜那两个不识抬举的老家伙。”
周仓一听大怒,当场就要撸袖子,马悍竖掌制止了他——开玩笑,这可是山道,很容易出人命的。因为几句口角而搞出人命,有损他在辽东的名声。
那青年显然也出于同一顾虑,摆摆手,脚步不停,向山下走去。那胡人边走边频频回首,横眉怒目与周仓对视,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
马悍不知此人是谁,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青年来历不凡,而且必定在管宁那里碰了钉子,憋了一股火,想找人渲泄呢。
小插曲过后,再往前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樵夫所说的沐风轩,其实不过是距离山崖比较近的一间原木搭建的亭子而已。桃李之下,亭子素雅,中有二人对弈,阶下有几个仆僮恭立待召。眼见马悍一群人来了,亭中二人依旧从容弈棋,不为所动,只有仆僮频频回首。
马悍让周仓给了樵夫百钱相谢,辽东物价稳定,比中原好很多,百钱已足够普通三口之家五日用度,这樵夫卖上一天的柴薪,也赚不到这个数,自然是千恩万谢而去。
马悍也不着急过去,就远远看着,顺便观赏山林风景。直到一局结束,才让一狼牙飞骑卫士将管亥的书信送交那仆僮,仆僮将信呈交亭中一人。
马悍眼力极好,看得真切,但见此人峨冠博带,衣袂随风鼓荡,五官清奇,长须飘飘,望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这,就是管宁管幼安。
不一会,一仆僮请马悍过去。马悍走到阶下,拱手自报家门:“辽东骑都尉、领白狼城守马悍,见过二位高贤。”
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尊驾就是被鲜卑人与乌丸人称为‘昆勃图鲁’的马惊龙?”
马悍微笑揖礼:“想不到小子污名,也传入大贤之耳。若我没猜错,这位高贤定是‘龙腹’邴根矩。今日一下得见二位高贤,幸甚之致。”
邴根矩,就是邴原,此人年纪与管宁相当,但气质浑然不同,浓眉朗目,脸形微圆,须如猬张,颇显豪迈之气。
邴原上下打量马悍一番,忽道:“是否带了鲜卑人号称神弓的‘魔瞳弓’?”
马悍点头道:“带是带了,只是拜见高贤,携弓不敬,放在随从处。”
“可否取来一观?”
马悍回头招手,让周仓将魔瞳弓取来。这加强版血弓一亮相,就连不怎么关注的管宁都被吸引住了。邴原征得马悍同意,取弓在手,立时被那奇特的偏心轮与三股弦震住,反倒不怎么在意弓臂上那如瞳的血轮。
偏心轮是封闭式的,邴原看不出所以然,只当此弓原本就是如此形状,毕竟号称神弓,形状奇特古怪点也不足为奇。试拉一下,不动,深吸一口气,运力再拉,弓弦略张,也仅仅只是略张而已。
邴原赞叹不已:“开此弓者,可称飞将。”然后笑对管宁道,“幼安兄那个族侄在飞将麾下,击胡杀贼,为国立功,也算改邪归正,走上正途了。”
族侄?管亥是管宁的族侄!
望着马悍一脸惊讶,管宁笑着颔首:“亥侄的字‘生德’,就是请宁所取。”
马悍恍然大悟,我说呢,管亥这家伙,怎么还取这么慈悲的字,原来是请管宁起的,这就难怪了。
凭着一把魔瞳弓,再有管亥这个已经从流寇变为堂堂假司马的回头浪子做为话题,马悍成功地与两位名士搭上了话,正准备深入广泛交淡一番,突然见到一名原本在山脚下等候的狼牙飞骑气喘吁吁跑来,急促禀报:“城守,乌骑将与兄弟们正与一伙强人厮斗,请城守速速回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