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193年)夏,曹操之父曹嵩自琅琊赴兖州,随行仆从数百,携财物百余车。徐州牧陶谦为表示敬意,特派麾下都尉张闿将二百骑护送。行至泰山郡时,得到曹操拜托的泰山太守应邵,更是亲自率数百军卒护送。
此时刚离开琅琊不足百里,又有一郡太守加一个都尉率数百步骑护送,这个级数的安保,怎么看都是安全到顶的了。但正应了那句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再严密的安保,都挡不住内贼。
当这金光闪闪的财富队伍刚行出百里,进入泰山郡费县远郊一座寺庙时,已被财富的金光晃得睁不开眼的张闿,与手下两个军侯密议一番,率二百骑兵趁雨夜发动突袭。先击溃应邵所部数百步卒,解除威胁之后,将曹嵩满门杀得干干净净。然后将便于携带之金银细软席卷一空,放火烧寺,毁尸灭迹,逃遁而去。
大难不死的应邵吓得官都不敢做了,当夜修书一封说明原委,令人急送陈留,自家也弃官而遁。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古以来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那也要看是杀谁之父,夺谁之妻。若是匹夫,只能以头戗地,若是诸侯,则伏尸千里。而时任兖州牧的曹操,正是一方诸侯,携定青州、灭黄巾、破袁术之声威,四方诸侯,无不忌惮三分。
报复,这是肯定的。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张闿是罪魁祸首,那追杀元凶就好了。但曹操认定此事与陶谦脱不了干系,张闿像老鼠一样躲藏进了阴沟里,一时难以搜杀泄愤,那么,就找你这个幕后老板算总账!
事发一个月后,初平四年夏秋之交,曹操尽起兖州之兵,加上盟友袁绍派来由骑都尉朱灵所率的三营兵马,合计三万步骑,讨伐徐州牧陶谦,徐州之战,正式爆发。
曹军所部多为“青州军”,这正是昔日被陶谦赶出徐州的青、徐黄巾,倒是名副其实的“还乡团”。一时之间,上报新仇,下记旧恨,势不可当。曹操大军先后攻拔十余城,曹将于禁攻克广威(沛县东),沿泗水直至彭城。前锋曹仁别攻陶谦部将吕由,一战破之,而后与曹操合兵。
陶谦引军至彭城迎战,彭城一场大战,面对上下眼珠子都快冒血的曹军,陶谦军大败,逃离彭城,退保东海郯城据守。曹操乘势攻破彭城,傅阳。初京、雒,三辅因先后遭董卓、李傕之乱,百姓流移东出,依附陶谦,多在彭城间,此次遇曹军所至,皆遭杀戮。时人谓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死者万数,泗水为之不流。”
其后,高举血迹未干屠刀的曹操向东北攻费县、即墨、开阳,陶谦于郯城一面遣别将救援被曹军围攻诸县,一面飞书遣使告急于青州刺史田楷。救援各县的援军却被曹仁骑兵击破,开阳赖有骑都尉藏霸、孙观等守城,得以幸免。
十一月,曹操大军兵锋直指郯城。围城月余,因城池坚固,曹军久战疲惫,一时攻之不下。而此时,青州刺史田楷与平原相刘备俱带兵救援徐州,陶谦因见刘备兵少,以丹杨兵四千益刘备,令其驻守于距剡县不远的襄贲。
当是时,陶谦守剡县,刘备据襄贲,田楷驻兰陵(距襄贲百里),三股军兵一字排开,对曹军形成正面阻挡,侧翼威胁的压力。时值寒冬,一股寒流袭来,将热火朝天的东海战场,瞬间冻结。
两军宛若被冰冻似地僵持着,就在这杀机凛然的对峙中,初平四年终于结束,新的一年——兴平元年,来临了。
……
就在这不断酝酿、发酵着的风暴前夕,没有一个势力注意到,在徐州广陵郡,淮浦县的云梯关淮水入海口,悄然驶入了两艘楼船与三艘槛舸。
马悍,来了!
马悍这一路,可谓是披星戴月,千里迢迢。十一月初,自辽东湾西岸出海,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绕过东莱后进入东海,昼行夜泊,航行两千里。在北风之助下,航速甚快,只用了两个月多一点,便顺利抵达淮水入海口。这里,就是马悍圈定的最佳入徐之地。
马悍此行随员与装备皆称精良,左右两大猛将,赵云与周仓,二百白狼悍骑,其中重骑五十、轻骑五十、弓骑一百,鹰奴也是必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从辽东沓氏挖来的楼船士二百余,其中战卒一百余人,棹卒近百,还有船工杂役百余人。这些人的家眷已被好生安置于辽西,心无羁绊随他们的新主公南下。
马悍所乘的这两艘楼船与单纯用于运载的槛舸不同,这是真正的战船。
之所以叫楼船,皆因船上能起高楼,而且是多重高楼,故有此名。楼船是汉代主要的战船船型,秦时已出现,至汉代时,其规模、形制均远胜于秦时。
就拿马悍所乘的这两艘楼船来说,首尾有帆,甲板上建有三层建筑,高达三丈余。最底层甲板的舷边设有半身高的女墙,以防敌军矢石,通常配置近战卒,战卒持刀剑,与敌短兵相接,进行接舷战。在甲板上女墙之内,设置一层建筑,称为庐,庐上的周边也设有女墙,可为庐上的长矛战卒提供掩护。在庐上面有第二层建筑,称为飞庐,女墙上开有射击口,弓弩手就藏于飞庐之内。最高一层为雀室,相当于现代舰船的驾驶室和指挥室。
这还没完,在甲板下设置有舱室,供棹卒划桨之用。棹卒是摇橹的士兵,一般不参与战斗。在舱内的棹卒具有良好的保护,可以免受敌人之攻击。据船工与士兵说,这些女墙的外层还应蒙有皮革,以抵挡敌军刀枪箭矢及火攻,只不过因缺乏维护,皮革早被拆下或卖或腐坏了。
当初马悍参观完这楼船之后,那心情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对于投奔过来的战卒,马悍也不知他们的战力水平怎么样,反正该有的武器都有配备,就当给他们防身好了,估计此行是不会有什么水战的。
五艘近千石的大船,除了乘员五百余人,尚有二百匹马,千石粮草、各种武器、甲具鞍镫,装载得满满当当。不过两个月下来,千石粮草,人吃马嚼,也都差不多吃尽了。好在中途曾有一次补充,到东莱时,曾绕道胶州湾,向孔融购粮五百石,等到广陵时,船上所剩已不足三百石了。
广陵是徐州较富裕的一个郡,此时战火也并未烧到广陵,马悍打算在这里补充给养,再向东海国进发。
进入内河之后,经过一天半的行驶,马悍一行抵达广陵郡治淮阴。站在雀室向三里外的城廓眺望,但见周围遍布草棚,污水横流,虽然很难见到几个人影,但从空气中弥漫的炊烟味中可推知,这些草棚子里,定是住满了人。
马悍叫过一个向导——他这次带了三个向导,全是当初流落到青州当黄巾贼,最后又被带到辽西的徐州流民。这几人都是徐州人氏,有商贾,有车夫,有货郎,都是游走四方,对徐州地理十分稔熟的当地人,对马悍此行,帮助极大。
这向导叫虞信,是个行商,曾多次来过淮阴,他一见眼前情形,就吃惊地瞪大眼睛:“这、这是怎么回事?淮阴何时竟成这般模样了?”
马悍问道:“以前不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虞信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伸指比划,“以前这城廓之外,遍植柳林,花木扶疏,是踏青郊游的好去处,何曾会这般模样……难不成,是刀兵所致?”
马悍缓缓点头:“看来是不错了,半个徐州已燃起战火,为逃离这刀兵连结的横祸,另外半个尚未遭劫的徐州,也将要承受战争的附带‘馈赠’。”
当下令赵云留守,马悍则率周仓、虞信、鹰奴及四名白狼悍骑中的重骑健士入城。
马悍一行八人,除了虞信与鹰奴之外,个个都是高人一头的壮汉,理所当然受到城门守卒重点盘查。马悍早料到会有这种待遇,所有人身上除了金银,什么武器都没带。反正船就泊在不远处,一旦有变,飞鹰振翅,数秒之内就可以做出驰援反应。至少在中原地区,没有那支军队的通讯与反应能力,能与这支经过强化训练与连场实战的白狼悍骑相比。
在塞了数百钱给城门守卒之后,马悍等人得以顺利入城。
城内所见,依旧令人触目惊心。乞丐遍城,行人褴褛,到处是插标卖身的妇孺,地痞流氓招摇过市,骚扰难民,而城内巡兵却无力维护秩序。马悍一行入城,也是立时被那些乞丐、地痞盯上,但见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神情剽悍,令人不敢逼近,这才免去不少麻烦。
虞信先带马悍来到一家粮铺,铺子大门紧闭,门上贴着粮罄的通告。虞信请马悍稍候,熟门熟路敲开侧门,对应门的门子说了句什么,随即闪身而入。过不多时,虞信出来,低声对马悍道:“本城赵太守禁止大宗售粮,这粮商只肯卖给我们三百石。”
马悍沉吟一下,道:“三百石是少了些,实在不行,我们到下邳之后再看看能否补充。”
虞信想了想,道:“请城守稍待,我再去别处打听一下。”
于是马悍一行来到一处有二层的食铺,边吃东西边等虞信的消息。
吃到一半时,马悍突然停箸不动,从临窗往下看去,在楼下街巷边,有两个神情鬼祟的汉子,尾随一个素衣少女。从马悍的角度,只看到少女的背影。头梳代表未婚的双环髻,身着素色襦裙,虽是布衣荆裙,但穿在少女身上,却难掩曲线妖娆的风姿。嗯,放在后世,这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了。
少女臂挎竹篮,一双皓腕极白,堪称欺霜赛雪,右腕上套着一枚碧玉镯,绿意映雪,极为悦目。少女款款而行,并不知身后有“尾行”。行出约百步,少女推开巷边一家小院门扉,闪身而入,门扉随即掩上。
两个尾行汉互相打了个眼色,掉头而去。
这偶见的一幕,令马悍困惑,这算什么戏码?是某个见色起意的公子哥命手下豪奴来踩盘子,便于日后上门提亲收纳?还是地痞流氓偶见美色,尾行盯梢,意欲择机劫色?不得而知。
尽管无论那种情况都不算是好事,但马悍什么都做不了,也没这个时间去做。他不是侠客,永远有使不完的金银,整日价只管行侠仗义。他不可能丢下满船人马,以及随时有可能发生剧变的前方战场,去管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的事。
这时就见虞信匆匆登楼,表情很奇怪,既喜且忧。
马悍也不开口催问,只招呼他坐下吃食。
虞信谢过,搔搔头,呐呐道:“小的碰到一个人,对方愿意提供八百石粮草……”
“等等。”周仓忍不住打断道,“你是说提供?不要钱?”
“是,不要钱,但有个条件。”
马悍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神色不动,淡淡道:“什么条件?”
虞信苦笑:“他们要求搭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