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鲜卑做为比匈奴更为落后的民族,被匈奴征服以后,一切制度,均参照匈奴。比如正月小会祭祖灵、五月大会龙城、八月大会蹛林等等。
匈奴每年正月小会,大小首领齐聚单于王庭,杀牲祭祖。
每年五月,大小首领齐聚龙城(单于王庭),举行部长(部落首长,简称部长)级会议。并由单于统领各首领祭祀祖先、草原、鬼神。这是匈奴最重要也是最庄严的祭祀活动。
每年八月,大会蹛林,这一次属于行政大会。主要目的是计算人口和牲畜数量,并进行刑狱判决等相关行政事宜。
这三大会中,最重要的就是龙城大会。其目的不仅仅在于祭祀祖灵,更重要的部分在于:参加龙城大会则表示了该部落势力对单于的臣服。换句话说,表示分裂态度也很简单,我不来参加你的龙城大会大伙就都明白了。
八月蹛林大会,还可以缺席,但五月龙城大会,只要你这个部落还承认我这个单于,就必须前来参加!
而乌丸人这一次龙城大会,更别有重大意义——左谷蠡王楼班,将正式上位,成为单于。所以,这一次各部乌丸,包括远在并州的雁门乌丸,都前来祝贺。其余分布于辽西、辽东属国、上谷、代郡及平冈等地的鲜卑部落首领,均亲自率人前来祝贺,可谓是济济一堂。
五月龙城大会,并不严格规定是哪一天,只要在五月之内,初一或三十都可以。这一次原定于五月下旬,因天降大雨,遂改期为五月最后一天,即五月三十。
而马悍一行,也正是在这最后一天赶到了柳城。
柳城,在西汉时曾是西部都尉的治所,与北面的临渝、东面的阳乐、南面的狐苏,形成一个十字形稳固支点,用以防御匈奴。不过自匈奴北窜之后,乌丸与鲜卑崛起,迅速填补了匈奴人的势力真空,对汉朝以依附为主,间或抽冷子抢一把就跑,对大汉的威胁远不如匈奴时期了。
至东汉时,四个城池就直接废掉两个,柳城为归附的乌丸人建帐之地,而阳乐则成为辽西郡治所。原本辽西太守的职责是就近监督乌丸人,以免其势大难制。结果前期做得还可以,但自东汉中晚期以后,乌丸势张,辽西难制,最终沦为看客。
马悍看到的柳城,比当初在苏仆延那里看到的狐苏城好一些,至少城墙还在,而且有新近修葺的痕迹。虽然城廓周边也是一片脏乱差,牛马羊犬粪遍地,苍蝇牛虻乱飞,但好歹也还有个城池的样子。
在所有贺客中,马悍无疑是级别最高的,加上他与楼班的私宜,结果楼班、蹋顿与一众乌丸、鲜卑豪酋,俱联袂出迎。其中还真有不少熟面孔。
乌丸单于楼班、左谷蠡王蹋顿;鲜卑犍提部大人扶罗韩,以及其子泄归泥;鲜卑轲比能之弟,中部鲜卑大人苴罗侯(轲比能已因伤重退位);辽东属国鲜卑豪酋厥机及其子沙末汗;辽西鲜卑大人素利与其弟左大都尉成律归;三郡乌丸之辽西乌丸峭王苏仆延、代郡乌丸汗鲁王乌延、上谷乌丸王难楼,以及雁门乌丸首领骨进、南匈奴左骨都侯等等。
这其中有首次见面的,如辽东属国鲜卑厥机、上谷乌丸难楼、南匈奴左骨都侯;有颇有交情的,如楼班、素利、成律归等;更多的,是有嫌隙甚至仇怨的,如蹋顿、骨进、扶罗韩、泄归泥……苴罗侯、苏仆延、乌延这三位就更不用说了,自见到马悍的那一刻起,眼睛就开始喷火。
马悍若无其事与诸胡头领一一致意寒喧,对数道仇恨的目光选择性无视。
马悍的目光,首先放在一个年约三旬,衣饰华贵,帽插白翎,个头不高,身材雄壮,手臂奇长,须发猬张,形如雄狮的乌丸贵人身上。此人的五官看上去似乎很粗犷,但一双眼睛却细得看不见,而且还不时眯起,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乌丸人刚下台的单于——蹋顿。
三年不见,此人气势更盛,那双曾令马悍印象深刻的粗壮而长如猿的巨臂,依然充满力量感。
这是马悍与蹋顿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见面,是在小支山下,濡水之滨,占据绝对优势的蹋顿放出一头巨罴,生生逼着马悍赤手搏兽。那是马悍自临三国以来,所遇到的少有的足以威胁到性命的事件。
远有毙罴事件,中有抢亲之怨,近有焚兵烈焰,马悍与蹋顿之间的仇恨,可谓越结越深。
纵然两人心里都恨不得捅对方一刀,但见面之时,依然满面笑容,蹋顿还弯腰鞠躬——上一次见面,他还高高踞坐在马背上俯视这个年轻汉人,但时隔三年后再次相见,他却要在这人面前低头弯腰,这滋味真是……
马悍是辽东太守,地位等同于护乌丸校尉。乌丸人甭管怎么称王称霸称单于,说到底,还得归大汉护乌丸校尉管。自邢举死后,护乌丸校尉一直空缺,汉朝中央政局在李、郭把持之下,比边境还混乱,哪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护乌丸校尉出缺?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已先后有三任护乌丸校尉死于任上,谁也不想接这死亡职位。
护乌丸校尉不来,马悍这位辽东太守,就是代表汉朝的最高使节,蹋顿焉能不拜?
马悍安然受礼,一报还一报,也该到你蹋顿在我面前弯腰了。这时,马悍敏锐感觉到蹋顿身后有一个身着白袍,年约三旬,筋骨结实,虬须盘绕的乌丸人在向自己鞠躬时,目光偶一抬起,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深刻恨意。
这人很面生啊,跟我有仇么?
马悍正暗生警惕,耳边传来楼班的声音:“这位是吐利部右大都尉王寄……”
响鼓不用重槌,楼班寥寥半句,马悍便已恍悟,原来是联合进犯白狼城,并葬身火海的吐利部左大都尉王同之弟,这就难怪了。
楼班对于从兄蹋顿趁自己前往辽东为公孙度庆贺之机,悍然调遣二千柳城乌丸骑兵联合辽东军、苏仆延部进犯白狼城很是不满。尤其此战惨败,匹马不还,更激起楼班及其支持者的怨怼。
白狼营一战,蹋顿非但损失了一个重要心腹,而且实力大损,更极大的影响自己在部族里的声望。可以说,继抢亲事件之后,蹋顿的声望一降再降,已跌到新低。那会是没有民意测验,否则估计蹋顿的支持率起码掉了几十个百分点。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叫马悍的人造成的,如果说蹋顿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那可真是枉费历史上“以雄百蛮”的霸气了。
王寄、乌延、苏仆延、苴罗侯……
马悍举目所见,这群人中,与自己有杀兄、杀子之仇的,就有好几个,而且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全是“部长级”人物。看来这一次龙城大会,未必太平啊。
在一众豪酋中,最引起马悍注意的,却不是蹋顿或楼班,而是上谷乌丸王难楼。不仅因为此人是楼班的岳父,更因为难楼在三郡乌丸中,势力最大,帐落最多,但其人野心却最淡。
早在丘力居时代,当时柳城乌丸为五千余落;苏仆延为千余落;乌延最弱,为八百余落;而上谷的难楼呢,足足有八千余落!也就是说,势力最大的,其实不是总摄三王的丘力居,而是三王之一的难楼。但最终登上乌丸单于之位的,却是丘力居。按乌丸人强者为尊的理念,多少有些令人奇怪。或许只能归结为难楼个人魄力不如丘力居,以及部族战力不如柳城乌丸突骑了。
但不管怎么样,难楼的实力都超过了三部乌丸的总和,他支持谁,谁就一定能上位——这才是蹋顿自甘退位的真实原因。
在一众或友善、或仇视、或冷淡的目光下,马悍与一众狼骑扈从被簇拥着进入柳城。
一路上,无论是乌丸人还是鲜卑人,无论是平民、奴隶还是军卒,望到辽东太守的“马”字旄旗及那面独一无二的血瞳狼头大纛,无不悚然立于道旁,望旗而拜。间或还有时高时低“昆勃图鲁”的呼声。
马悍注意到这个乌丸人的大本营里,有着大量的汉人奴隶。望见汉家旗帜时,这些汉奴都显得十分激动,想拥过来,却俱被乌丸骑兵挥鞭驱逐。马悍的情报显示,这些汉奴既有早年丘力居寇抄青、幽、并、冀四州时,抢掠的大量汉民,也有乌延、苏仆延近来助幽州反公孙大军及袁绍军攻击公孙瓒后得到成千上万的“回馈”。
马悍暗暗点头,他一直为自家白狼营寻找新的兵源,以使白狼军的兵力能达到二万。如此,方有与幽州、冀州角逐的实力。
辽东三十万流民是生产力,保障着白狼军的后勤,而真正的白狼战士,需要的不是挥锄头的农夫,而是有深仇、有血泪的无畏悍士。
白狼军的优质兵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