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山坳子里,集结了整个漠北与辽地的乌丸与鲜卑的大半王侯:蹋顿、扶罗韩、泄归泥、苴罗侯、苏仆延、乌延,济济一堂。嗯,还有一个南匈奴的左骨都侯当于,很显然,这位匈奴头目不甘寂寞,也想分一杯羹。
若是换在别处,或是任何一个时间段,如此众多的这个王那个侯出现时,必定前呼后拥,成百上千的轻骑护卫。但在眼下,这七个胡酋的扈从骑卫全部加起来,竟不足二十人。而且这二十人中,还有十二人分散于百步之外,巡逻警戒,每个胡酋身边,仅仅只有一个护卫!
如此薄弱的防护,简直不敢想像,但蹋顿以下诸酋都认为值!为了拿下目标,这个险,值得冒!
按围猎规定,每人都可带二十骑,蹋顿等七酋的扈从骑卫不少于一百四十骑,这些精锐的骑卫,都到哪里去了?
答案是,几乎全派去围杀“马悍”了。
蹋顿七酋,加上王寄、骨进,总计九人,联手共同对付马悍。计划是这样:由骨进一路监督并引导马悍一行进入预定埋伏圈,由王寄统一率领一百四十名乌丸、鲜卑、匈奴精锐,埋伏于深林。一旦骨进发出暗号,立刻发动突袭,以一百六十个诸王身边最精锐的骑卫(加骨进的人马),合围马悍等二十人。
八倍兵力,突然袭击,有心算无备,如果这样还打不赢或让目标逃走,这些最精锐的乌丸、鲜卑、匈奴勇士都可以自杀了。
这才是蹋顿九大胡酋的真正围猎计划,所猎者不是兽,而是人。
从前方不断反馈的消息来看,计划正朝预想中一步步推进,目前看来非常顺利。
“左谷蠡王,你说……这马悍,能顺利拿获么?”问出这泄气话的是泄归泥,三年过去了,当日濡水之畔那个鲜卑少年,已成长为一个勇武的鲜卑青年勇士。但当年马悍三阵绝杀,以一己之力,生生吓退他的三百鲜卑精骑的情形,却深刻地烙在他的心上,成为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除蹋顿之外,其余诸酋都变了脸色,百余三族最强勇士,围杀二十人,八个百里挑一的勇士打一个曾经是他们的奴隶的狼骑,竟然还……脾气凶暴的南匈奴左骨都侯当于,差点就骂出了口。
不过,很快当于就注意到竟无人喷泄归泥,尤其是蹋顿,竟然还皱起浓眉,颇有忧色。当于怒气渐消,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说来也不奇怪,在场诸胡酋中,怕也就只有当于没领教过马悍的手段,不知这人的厉害。其余诸人,哪个对这个“辽西贪狼”不心存忌惮?不过大多并不是担心那么多猛犬咬不死一头狼,而是担心围困不住,让这头“贪狼”逃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必要时,我们也得上阵。”蹋顿坐不住了,令随侍扈从将马牵过来。
乌延、苴罗侯、扶罗韩、泄归泥、当于也纷纷起身,只有苏仆延捶着两条老寒腿,摇头叹道:“老喽,这好勇斗狠之事,只能交给诸位勇壮之士了。”
苏仆延这样说,谁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在场众人中,的确以他的年纪最大,都年过五旬了。或许开弓还稳当,但近战拼骨,已不是他这个年纪能玩得了的。
“那就请峭王在此安坐,等候我等的好消息。”蹋顿说罢翻身上马,嘬唇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要将散布在周围山顶、树梢、林间、石后的十二哨骑招回来。但是哨声过去足足十数息,竟无半点回应,蹋顿当即变了脸色。
主人遇窘,扈从自然不能坐视,当下催马奔出,连跑边以食指嘬唇,发出一连串频率急促的哨声。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回应他的,是一支呼啸而来的劲矢!
嚓!劲矢精准地击中扈从面门,竟将其头盖骨生生掀开,半个脑袋都被削飞,红白之物飞溅。缺了半个脑袋的扈从身躯随着奔驰的战马颠了颠,噗嗵栽倒。
饶是在场诸胡酋无一不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但一箭就把人整成这样,且中箭者死状如此之恐怖,令人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箭矢劈开了扈从脑壳之后,去势未竭,从人群中穿过,夺地一声钉入一棵大树。
纵使明知射出如此霸道一箭之人近在咫尺,但众人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望向那支钉在树杆之箭。
究竟是什么箭?如此可怖!
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泄下,照在尾羽剧颤箭矢上,看清楚了,果然是一支与众不同的箭矢:箭杆比寻常箭支要粗一圈,尾羽为三翼,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箭镞。一般的箭镞都是梭形、锥形或三角形,而这支箭镞,竟然是铲形!整枚箭镞就像一柄微缩的铲子或斧刃,足有半个巴掌宽。给这样的箭削中,比刀砍剑刺还要恐怖,绝对是非死即残。
很快,当诸胡皆为此箭震惊时,林间连珠射出五箭,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中箭者非死即残。
五箭中四箭射中四个扈从,一箭射中匈奴骨都侯当于。
四个扈从,一个削首,一个开颅,一个剖腹,一个断肩。而当于则被一箭射中脖颈,血喷七尺,整个脖子只剩一层皮肉粘连,脑袋以一种诡异而恐怖的角度垂吊下来。距离最近的泄归泥哇地一声,将方才吃下的烤鹿肉全吐出来。
“昆勃图鲁——马悍!”
蹋顿整个脸色都变了,脱口惊呼!
在诸胡酋与剩余两个扈从惊慌失措摘弓取刀之时,林中施施然走出一人,劲装背矢,血弓满张,指扣五矢,杀气严霜,正是马悍。
“不可能!你怎么会从骨进眼皮子底下溜走?怎么可能找到此处?怎么可能将稳密分散的十二个哨探悄无声息解决?”连最老成持重的苏仆延都跳起来,嗓音都变了,他打死都想不出,这无比棘手的难题马悍是如何在极短时间内解决的,完全不可想像。
苏仆延的叫声,也代表了诸酋的心声。骨进再怎样也是个人物,怎么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还不知道;而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里准确地找到他们这群人隐秘的落脚点,更是不可想像;至于那十二个明暗哨,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找不全,这样都被眼前这人无声无息干掉!
这是人是鬼?
的确,这看似只有鬼神才能做到的事,对马悍而言,却不过的是举手之劳——真正的“举手”之劳,谁让他有一根货真价实的“金手指”呢。
望着一地残尸,以及那断臂惨叫不绝于耳的乌丸扈从,对这新式凿子箭,马悍还算满意。这种形似铲刃的凿子箭,是马悍借用数百年后的床弩所用的大型弩矢改制而成。因为箭镞比较重,为保证箭矢射出后平衡,在箭杆的尾部需灌上铅,这样一来,整支箭的净重就达到两斤之多。这样的重箭,加上宽阔的箭刃无法在飞行时旋转,基本射不远,十二石超强弓也只能射出百步。
虽然这凿子箭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至少有一点好——杀伤力惊人,对人的心理打击极其可怖。这一点,从现场这些见惯厮杀血腥的奴酋表情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他只有一个人!杀了他!”蹋顿大吼着引弓上箭。
马悍的确是孤身一人,奴酋们在冒险,他又何尝不是?以一敌一百六十,他做不到,但以一敌十,哪怕其中有一个号称乌丸第一勇士,却不在话下。
马悍早已箭在弦上,比蹋顿快了何止一线,嗖地一箭射出,同时指掌间夹着的四支箭一支接一支,连成一串疾射出去,在箭矢射出同时,身形呈之字形晃出一片虚影,向前滑动疾扑。
禹步!
剑客近身刺杀的禹步,被马悍用来拼箭。
蹋顿一箭射出,也不管中不中,随手扯过那断臂的扈从挡在身前。噗!箭矢自扈从肩背透出,割裂蹋顿的坚革胸甲,透入胸肌一分。蹋顿什么都不顾了,忍痛翻下斜坡,按胸爬起来,头也不回狂奔,眨眼间就窜入丛林,消失无踪。
堂堂左谷蠡王、乌丸第一勇士,就这么跑了?看来当年马悍赤手毙罴的一幕,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都有心理阴影了。
马悍五箭射出,除了射蹋顿那一箭失手外,其余四箭均有斩获。分别射杀了两个扈从,一箭削断了苴罗侯的小腿,一箭切飞了乌延持弓的三根手指,顺带把他手里的弓也削断了。
马悍同时也遭到了不少于五支箭矢的攒射,凭着诡异的禹步,加上他又是先发制人,好几支箭矢射来时,射手已非死即伤。结果三支箭矢俱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擦身而过,只有扶罗韩与乌延,分别射中了马悍的右臂与左肋。
左肋一箭,贴肉而过,擦出了一道血痕,而右臂一箭倒是正中,只是……谁让乌延好死不死瞄准右臂呢?
“我射中他了!哈哈!马悍,你完了!那是一支药箭,你完了!哈哈哈!”乌延不顾断指血流如注,疯狂大笑。
胡人的药箭,通常是指秘法炮制乌头的毒箭。这种毒箭马悍曾中过一次,那是刚从冀州逃入漠北时,被乌延的王帐骑卫追杀所射。想不到今日又来一回,乌延部还真是喜用这种阴招啊。
马悍五箭射出,已扑近敌人,随手将弓还纳鞬内,身如疾风,倏现于乌延面前,随手将插在右臂的箭矢拔出,凌空扑击,重重将箭矢插入乌延胸膛。
在乌延震天嘶吼声中,一个冷冷的声音入耳:“你自己的药箭,自己好好尝尝吧。”
乌延倒地的尘埃未散,马悍已走到半跪着以刀支地,断足血流不止,脸色苍白,怒目而视的苴罗侯面前。当马悍来到跟前时,苴罗侯奋力挥刀垂死一击。马悍右手倏动,刀锋入手,铮然拗断,断刃一闪,正正插在苴罗侯的脖颈。
干掉一个中部鲜卑之王后,马悍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徐徐扭头转向泄归泥,淡淡道:“你先前为何引弓不射?”
泄归泥脸色煞白,瞳孔剧缩,执弓的手微微颤抖——这个人,中了药箭都没事,径路宝刀都砍不伤……他真的不是人哇!
“你……你是昆勃图鲁降世!”泄归泥弃弓伏跪于地,额头深深叩入染血的泥土里。
一旁的扶罗韩只有长叹,他知道,这个儿子完了,一生都将活在马悍的阴影之下。
马悍点点头:“很好,你的明智,算是让你父子暂时逃过一劫——当然,稍后我还要看你的表现,才能决定是否会饶你父子一命。”
说话间,倒地的乌延嘴里嗬嗬有声,却已叫不出声,双眼几乎突出眼眶,嘴巴张大,十指拼命地抓抠咽喉,鲜血淋漓,仿佛一条离水的鱼。他死死盯住马悍,目光满是哀求,求的是一刀痛快。
马悍只是冷漠望着他。
刀光一闪,乌延人头滚落。
苏仆延面无表情,随手将刀扔掉,无力坐倒,声音苍老而疲惫:“马悍,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