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具尸体重重扔下深坑,僵硬的尸身在密密麻麻的尸堆上弹动一下。
“手脚放轻些。”尸坑边的徐晃浓眉微皱,“这些士兵都是正面搏杀而死的战士,与前几日你们埋葬的乱兵不同。那些都是背朝敌人,甚至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怯懦之徒,死了都对不住自己身上穿着的戎衣。”
抬尸的役夫们连忙称是,接下来的动作小心多了,将尸体沿尸坑滑送下去。直到最后一具尸体安放好,然后开始挥铲回填尸坑。
徐晃轻叹,他知道用这种方式埋葬这些英勇战死的士兵,多少有点不够尊重,但他的能力只能做到这样。收殓尸骨,不令曝尸荒野,或遭兽吻,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这时几个扈从飞快跑来,一脸兴奋向徐晃报告:“都尉,西凉人昨夜走得匆忙,遗下不少物资,而且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余下的东西,全便宜我们了。可笑那些白波贼也来了,还想捡漏,哈哈!咱们连块裹头巾都不留给他。”
徐晃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没有说话。
扈从喜形于色道:“西凉人就是穷,除了能弄些马肉之外,别的要啥都没有。倒是辽东人富有,那些战兵身上都披甲,还戴皮盔,他们的兵刃也比咱们的好多了。可惜,大多在激战中损毁,只能回炉重新打造。”
扈从的话,令徐晃想起马悍赠予自己那柄利斧,点头慨然道:“是啊!辽东兵刃犀利,士卒悍不畏死,加之粮秣充足,如此强援,不思结好,只顾明哲保身,唉……”
听到都尉意有所指,扈从都不敢出声。过了一会,才有一扈从摸出一副马镫与一块马蹄铁,献于徐晃跟前:“都尉,那些辽东人的战马身上,都装备有这种奇特的马具,你看……”
徐晃接过,起先还不在意,忽然似有所感,直直盯住那马镫,摩挲良久,蓦然仰天大笑:“原来如此!周仓,你就是靠这个接下我两记重击的么,我道你腰马之力有多强悍,原来……呵呵。此物大善,辽东人,果然不简单。”
扈从问道:“那此物要如何处理?”
徐晃略微沉吟,道:“先妥善放好,就放在我的营帐内,待到雒阳后,再向将军禀报。”
蓦见一骑飞驰,远远冲着这边大喊:“都尉,将军急召!”
当徐晃快马赶回营寨之时,刚进辕门,惊讶发现一群穿束完全不同的骑兵,正一边喂马,一边调弓磨刀,个个神情冷静沉着,一看就知是老兵劲卒。其中有个粗壮的旗头,擎着一柄大纛,那火红双瞳的狼头分外惹眼。
辽东军的白狼猎头旗!
徐晃惊讶之下,不由微张嘴,不会是……那个人来了吧?
待徐晃禀报之后,一脚踏入中军帅帐,入目所见,终于确信,那个人,真的来了。
帅帐正中,兴义将军杨奉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不爽与克制,一见徐晃入帐,面色稍霁,肃手对左侧一人道:“好,徐都尉来了。马君可以向他详询昨夜之战,我杨奉可是尽心尽力了的。”
徐晃分别向杨奉与那人行了个军礼,讶然问道:“右将军怎么倒回来了?天子那里……”
杨奉身侧之人,正是马悍,他一身戎装,手持马鞭,风尘扑扑,显然是刚到不久,向徐晃点点头:“劳烦公明了。天子依旧顺江东下,一切安好。悍此来只为收账,收完账就会立即赶回去。嗯,若是赶得及的话,说不定天子一行还未到雒阳,我等便已登岸。”
收账?!徐晃脑海里闪过方才在辕门所见的那支军队,轻轻一叹:“右将军是为昨夜西凉军袭营之事而来吧?唉!没想到李逆竟如此果决,调动麾下一半扈卫及最精锐羌胡军,从右贤王与横江将军大营结合部突入,直插辽东军大营,我等阻之不及……”
马悍摆摆手:“事情经过就不用多说了,公明援手义举,悍日后必有所报。哦,兴义将军相助之谊,悍亦铭记于心。我要再三申明一点,此次返回,不是追究什么责任,而是请诸位将军一同应对西凉军的攻势……”
马悍话音未落,帐外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右将军言重了吧?西凉军新败,士气已挫,偶有反扑,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几下而已,哪里还有全面攻击的余力。”
说话间,两人联袂而入,一胖一瘦,正是胡才与韩暹。说话者,正是那胖子的奉义将军韩暹。
马悍冷然扫了这两个刚摘下贼寇帽子不到一个月的“将军”,淡淡道:“右贤王还没到么?”
韩暹眯着泡眼一笑:“方才匈奴人到我营寨说了一声,他们的右贤王外出巡视去了。咱们这四营官兵,全仗匈奴骑兵巡哨监视,否则早就为西凉人所趁了。”
马悍点点头,面无表情:“好,既然右贤王干正事去了,咱们也不能闲着。天色不早,时间不多,我也不废话,请三位将军仔细听真——我现在就出马向李傕搦战,你们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无论来与不来,都要做好为自己行为承担后果之准备,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奉、胡才、韩暹等肚子里暗骂,但慑于马悍夜破西凉军营、大败李傕的威势,不得不忍气吞声,齐声问道:“右将军带来多少兵马?”
马悍伸出两个指头:“不过取两条命,二百人马,足够了。”
望着马悍大步离去的身影,胡才忍不住呸了一口:“这家伙疯了,也想绑着咱们一块发疯。呸!他不是以三百骑破西凉军三营么?那就再来一次啊,扯上我们干什么!”
韩暹阴阴道:“我道他带多少人马来,原来不过这么点,这是打算驱虎逐狼啊,以为咱们傻的么……哼哼,辽东人的装备还真不懒,兵甲俱全,那骑兵更是一人双马,不如……”
徐晃脱口道:“不可!”旋即向杨奉行礼道,“将军,右将军向西凉军搦战,我等若袖手旁观,异日天子问起,我等怕不好交待……属下之意,咱们至少应当派大军掠阵,不可令右将军有失。”
胡才不满道:“那不是正好中了马惊龙的圈套么?他就指望咱们替他助阵,狐……狐那个什么威。”
徐晃还想力争,却被杨奉摆手所止,捋着大胡子,向诸将扫了一眼,道:“咱们受了辽东人的粮秣,眼下辽东太守又求到咱们头上,一卒不出,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每营出几百兵卒,帮个人场,扯旗助威,也是应当的,二位将军看呢?”
胡、韩二将相视一笑,俱是嘿嘿怪笑:“几百兵卒么?当然,没问题,嘿嘿……”
徐晃看看三将,心下暗暗叹息。身为主将,不想着怎么打好每一仗,整日算计,只想占小便宜,搞小圈子,置大局于不顾。跟着这样的主公,真是憋屈啊!
辕门之外,马悍率二百狼牙飞骑,一人双马,杀奔出营,铁蹄震地,声势惊人。
烟尘滚滚中,随侍左右的乌追大声问道:“主公,白波三帅会不会派兵助阵?”
马悍淡淡道:“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一卒不出。”
“可是,他们若只派杂兵役夫充数呢?”
马悍瞥了乌追一眼,眼里闪过针芒:“最后的机会我已经给他们了,若不知进退,敷衍虚应,那就别怪我无情!驱虎逐狼没错,但若以为自己就是那‘虎’,那就大错特错了!”
……
赤瞳狼旗的出现,犹如一根长刺,捅得李傕大营这马蜂窝一下炸开,连数里之外的郭汜与张济大营都惊动了。
当西凉三营被一杆大旗搅动得纷纷扰扰之时,李傕大营西北,一处营帐前,十余仆役也在忙忙碌碌地往两辆牛车上装箱笼行李。帐内不时传出一个带特异金属质感的声音:“除了书册、衣物、谷粟,其余可要可不可之物都不用带了,以免拖累行程。”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人呼马嘶,随后一个浑厚声音响起:“先生在么?”
帐内闻声走出一人,头戴青帻,身量颀长,一袭青袍,外罩夹袄,年纪四旬上下,三绺长须黑亮整齐,更黑更亮的,是他一双细长的凤眼,看人总闪动着令人不安的异芒,配上一个挺而直的鹰勾鼻与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诡异笑意,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先生眼睛微眯,削薄的嘴唇一勾:“原来是文敬啊,是来向老夫告别么?”
帐外之人头戴凤翅盔,一身铁叶鳞甲,身量雄伟,气宇轩昂,留着两撇浓厚的八字须,年纪不过三旬。在他身后,是十余盔明甲亮的扈从骑士。来人深深一鞠:“绣本待送先生一程,奈何敌将搦战,叔父擂鼓聚将,待战事结束之后,先生怕早已过潼关了。”
先生目光一闪,颇感兴趣:“白波军竟然敢搦战?去卑是不会干这事的,胡、韩二贼也不可能,杨奉、宋果……至少眼下不会,据闻那徐晃颇为骁勇,但杨奉必不容其妄为……是谁?”
来人嘴唇吐出两个字:“马悍!”
先生长眉高高扬起,轻轻落下,目光异芒大盛,嘴角笑意更浓:“居然是他……了不起,好胆色!他带了多少人马?”
“只有二百骑、一艘船。”
先生闭上眼,手捻黑须,久久不发一言。而来人竟也沉得住气,就那么静静地恭立等待。
良久,先生长吁一口气:“驱虎逐狼么?如此兵行险着,便是老夫也看不透他要用何等手段达成此目的……不过,任尔千百变,最终也只有一条脱身之路。马悍啊马悍,真当我西凉无人么——文敬,你可想立首功?”
首功?斩将夺旗,方为首功,莫非……来人眼睛亮起,重重拱手:“此固张绣所愿,请先生赐教。”
先生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笑容:“要夺首功不难,只须文敬向大司马借用一物。”
“何物?”
“昨夜八百铁骑袭辽东军营时,所获之狼头旗。”
就这么简单?但看到先生脸上笃定的神情,以张绣对其人之了解,知道只要此人算计,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欣喜之下,慨然道:“先生送绣一场首功,绣无以为报,愿赠先生一队锐士及车马四辆,以护先生西行。”
先生仰天长笑,声如金石:“多谢文敬好意,贾诩承情了。人可以要,车马就不必了,诩已有最好的代步之物。”
一个贾诩,一个张绣,联手坑人,就连三国大拿曹操都吃过惨痛大亏。
那么,马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