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变忠仆,刺杀变相逢,公孙续只怕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而公孙续等不及看结局了,因为易京吃紧,他必须尽快赶回。
在焦急等待一天之后,孤竹城一直风平浪静,公孙续就知道田畴多半失手了,当下留下一半兵力守城,自率千余步骑,匆匆从西门离开,急赴易京。也是他运气,他前脚刚走,王越后脚就进城寻他晦气来了。
王越寻公孙续的晦气,只为将功赎罪,如果无所表现,他实在没面目回雒阳见公主。王越刺杀赵云,固然失败了,但天下有几个赵云?公孙续的武力比夏侯兰还不如,若被王越堵上,十死无生。
只是,王越刚入城,就得知公孙续离开的消息,不由跌足长叹。不过转念一想,好吧,杀不了公孙续,把此城守城杀了,也算一桩功劳。于是王越便请同行的田畴代他传讯赵云,可择日攻城,守将现身城头之际,便是殒命之时。
赵云接到讯息,于三日后点三千兵马疾扑土垠,先以千余步卒佯攻。当土垠守将现身门楼,指挥守卒紧急备战时,众目睽睽之下,敌我双方都目睹了惊人一幕。
门楼瓦顶之上,一人兀现,缒索跃下——就象现代特警高空绳降突袭一样。
前一刻,守将还立于门楼的栏杆前挥旗指挥;下一刻,已变成无头尸体,怒血喷溅寻丈。
直到刺客援索而上,携头消失后,扈从们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惊恐的叫声,几乎压过千军攻城的呐喊声……
守城士卒士气一溃千里,恐慌蔓延,惊骇四散。攻城军兵士气高涨,一鼓作气,登上城头……结局,已无悬念。
观战的夏侯兰看得有点呆了,他征战三韩,所下城寨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还有这样的破城之法。想起那日王越曾威胁说决死一击,可令其陪葬,今日观之,或非妄言。
夏侯兰拍拍发僵的脸孔,喃喃道:“那日看这个王越费尽心力,刺杀不成反被擒,还道不过如此,没想到这家伙刺杀之术竟如此了得。”
赵云做了如下评价:“长矛大戟,战场厮杀,他不如我;蛰伏待机,突袭暗杀,我不如他。”
土垠一击而下,半月之后,徐无、无终等城也在田畴的影响下相继而降,右北平郡已入手。
当赵云、夏侯兰等率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右北平诸城之时,王越正携一众弟子,头戴斗笠,手持木杖,绑腿麻鞋,在田畴及徐无山父老遥拜之下,在风沙之中,渐行渐远……
在自愿追随老师南下的这群弟子中,有一个人叫史阿,深得王越衣钵,若不是马悍推偏了历史车轮,此人日后本是献帝刘协与文帝曹丕的剑术老师……
……
六月出兵,七月一统辽西,八月尽取右北平,前后损失兵力不过数百,俘降近五千……赵云近乎完美地达成了出兵预期。
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战果,除了赵云、夏侯兰海陆并进,杀得公孙续措手不及,先机尽失之外,公孙瓒被袁绍大军死死摁住,任意吊打,无力增援也是重要原因。
八月底,应袁绍敦请,赵云留裴元绍镇辽西、夏侯兰守右北平,自率三千兵马,挺进渔阳,驻军雍奴。与驻军狐奴的鲜于辅、齐周,遥相呼应,威胁广阳。
此时,号称督幽、并、青、冀四州的前将军公孙瓒,仅仅只剩下涿郡与广阳两个郡,败亡之象,显露无遗。
尽管此时公孙瓒面临着袁军的大举进攻,压力山大,但却无法忽视来自侧背的威胁。一旦广阳失陷,公孙瓒就将陷入来自四面八方的包围之中,连跑都没地方跑。
九月初,公孙瓒派部将田楷率三千步卒进驻蓟县,加强防御,防备雍奴与狐奴之军。同时,派遣长子公孙续轻装简从,从北面的督亢亭绕开袁军,自代郡进入冀州,悄然南下,寻求黑山军的帮助。
历史上,公孙瓒只承受袁绍当面大军,硬生生撑到次年开春。这一次,腹背受敌,他又能撑多久?
九月,袁军已破易水防线,兵临易京城下。面对公孙瓒引以为傲的“千重楼橹”,袁绍采纳沮授之策——以土攻土。
你公孙瓒掘堑壕,堆土成丘,筑成重重围城;我同样挖土掘进,掏空地底,让你的千重楼橹尽成空中楼阁。
于是袁军上架云梯,下挖地道,不断加强攻势,易京危如累卵。
公孙瓒生性不是个束手待毙之人,面对袁军咄咄逼人的攻势,眼见自己苦心建造的易京岌岌可危,便打算放弃守城,亲自率兵冲出重围,占据二十里外的西南山,坚守到黑山军至,反切断袁军后路。
公孙瓒到底是公孙瓒,即便困顿至此,也并未气馁放弃。或许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当年被刘虞数万大军包围,最终却凭着勇气与胆略,以几百兵卒反袭,反败为胜之往事吧。
可惜,袁绍不是刘虞,而他公孙瓒,也已不再是昔日那个英姿勃发的白马将军了。
得知公孙瓒欲行此险着,长史关靖进劝道:“今将军将士,皆已土崩瓦解,其所以能相守持者,顾恋其居处老小,以将军为主耳。将军坚守旷日,袁绍要当自退;自退之后,四方之众必复可合也。若将军今舍之而去,军无镇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将军失本,孤在草野,何所成邪!”
有一种看法,正是关靖这番话,断送了公孙瓒最后一丝生机,但仔细分析,也不难看出有一定道理。公孙瓒率兵突围,肯定无法让将士带上家小,若易京城破,将士家眷尽成俘虏,还有谁会安心跟着你困守深山,以待遥不可期的援兵?
公孙瓒此时已陷入两难之境,突围不行,不突围又是等死,犹豫之下,良机渐失。
……
十月,辽东军前锋千余步骑,出现于广阳郡安次县。安次是个下县,全城不足千户,原本有千余守卒,不过近一个月来,前后逃亡近半,只剩几百有家眷的兵卒不忍离去。
守城的县尉根本不敢接战,只管向蓟县求援。很快,田楷就率一千步骑出城驰援。他刚出城不久,狐奴的鲜于辅就发兵包围蓟城,切断了田楷的后路。
当田楷步骑军行军至蓟县与安次之间时,迎面挡住了一支大军,赵字旄旗与青瞳狼旗交相辉映。
赵云。
此时赵云在幽州名声大振,无人不知,田楷自度不能取胜,便想退回蓟县,直到这时,才知后退被断。于是军心大乱,未战即溃。田楷在十余扈从护卫下,趁乱向涿县逃跑。
这田楷未免也死脑筋了一点,北面蓟县回不去,东面右北平不敢去,南面安次不能去,唯一只有往西而去。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知道对手又怎会不知?结果,一头撞进了赵云的伏击圈。
拦截田楷的,正是赵云。
赵云曾是刘备的骑将,而刘备彼时正是平原令(后为平原相),而平原又是时任青州刺史的田楷治下,所以从这一层来说,赵云也曾是田楷的部下。两人也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当时赵云不过是个小小骑将,田楷未必会正眼看他,而现在,官职大小不说,田楷的性命都捏在赵云手里。
田楷只有十余骑,而赵云却率整整百骑,其中一队更是重甲骑兵,只需一个冲锋,就能象碾蚂蚁一样碾碎对手。
“儿郎们听令,扔掉弓箭、干粮、财物,持矛戟,随我冲!”田楷边叫边将重物抛下,执矛在手,眼睛死死盯准对手,目光透出一股死志。
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十余扈从一齐抛下随身赘物,挺矛持戟,聚集在主公身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涌起如主公一般的决死之志。
赵云目光闪过一丝感动,策骑出阵,对田楷道:“田君,事已至此,何苦做困兽之斗?云绝无为难之意,只请田君作客辽东,近可避杀身之祸,远可重得朝廷重用,他日再为一方牧守,亦未可知。田君以为然否?”
田楷摇头:“田楷起于军伍,除驰骋沙场,别无所长。蒙主公不弃,屡加重用,以为一方牧守。田楷不过一武夫耳,有负主公厚望,一再失地折兵。主公非但恕某之罪,仍信任如故,视为肱股。我田楷这条命,就是主公的。多谢赵将军好意,某只有一言相告——只有死在易京的田楷,没有活在辽东的田楷。”
赵云缓缓点头:“田君忠义无双,云感佩至深,无以为敬,只有成全田君之志。”说罢一挥手,百骑阵列齐齐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田楷只是向赵云重重抱拳为礼,一言不发,率从骑穿过阵列,飞驰远去。
当田楷快马加鞭,誓与公孙瓒共存亡时,易京之战,也已到了最紧要关头。
或许老天爷还不想让公孙瓒这么快消失于历史,十月间下了整整三天大雨,易京城下百重堑壕,尽成泽国。袁军攻势稍霁,休兵整顿。易京守军终于得以缓上一口气。但是,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心下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次,或许就是一决生死之时。
风雨飘摇,易京,也与它的主人一样,走到了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