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矛戟相接,利刃摩擦,如血黄昏下,爆出璀璨的火花。
两张沾染着斑斑点点血迹的坚毅面孔迅速凑近,四目相对,怒意勃发,所迸出的火星,几乎堪比兵刃磕碰出的火花。
这一刻,震天的喊杀似变静音,周围奔突厮杀的重重人影已成背景。
下一刻,高顺拔刀,曹洪举盾。
嘭!刀斫革盾,强劲的反震令二人各退三步。
两道人影乍分猝合,再次碰撞。
高顺一矛刺出,曹洪挥盾格挡,然后猛力下压,身体半蹲,一戟猝捅高顺肋下。
环首刀在高顺掌心滴溜溜打了个转,正握变反握,格住戟刃,往下一按,戟刃戳入土中。高顺抬腿,猛力踩下,咔嚓一声,戟杆断为两截。环首刀再次打转,反握变正握,一刀撩去,劈落曹洪头盔。
整个过程说来话长,实际发生时间仅有短短两息。
曹洪兵器折断,头盔击落,披头散发,看似狼狈且危险,但曹洪就是曹洪,不是曹昂,面对高顺,仍有一搏之力。
当高顺一刀撩空,正待回切时,曹洪猛抬头,散发间透出凌厉的眼神,手臂一收一扬,革盾脱手,呼噜噜飞出,重重撞击高顺胸口。
高顺蹬蹬蹬连退五步,口角沁出一丝殷红,死死盯住曹洪。
曹洪亦拔出手戟,怒目而视。
不过,两人已没有机会再交手,因为潮水般的扈从已将二人分隔开。
刀光剑影中,曹洪指着高顺,磨着牙说着什么,高顺却一个字没听清——不仅是因为天色渐暗,更因为曹军的鸣钲再度响起。
这一次,是真正的退兵了。
夜幕降临,第一天的攻防战结束,曹军未能攻破第一道防线。
是夜,整个寿春城巡影幢幢、口令声声、灯火处处,飞驰的马蹄声、急促的脚步声,一刻未停。令寿春城居民人心惶惶,心惊胆颤,户户紧闭,无人出行。
这一夜,曹军占据的城东兵营与寿春宫正殿,灯光俱是彻夜未熄。
黎明时分,城东兵营便沸腾起来,开饭、集合、整队、开拨,再一次杀到寿春宫前。
尽管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曹操脸上却不见半点疲态,一到寿春宫前,就召来负责包围警戒的韩浩,询问昨夜有无异动。
韩浩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马悍无异常,龙狼无异动。”
曹洪有些不敢置信:“水门通道未见援兵么?”
韩浩摇头,也是一脸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未见援兵。”
龙狼军控制的西、北二门,俱有水门、水道与宫城相连。尽管曹军已包围寿春宫,但援兵若从水道潜入,曹军拦截起来也颇棘手。
曹操呼出一口浊气:“看来,马悍是在蓄力啊。要打乱他的布署,只有尽快、尽早攻破宫城,攻入内殿。”
曹洪再请令道:“今日之战,洪必击破之。”
曹操点头:“可,给你两营兵力——孤就不信,陷阵营是铁打的。”
陷阵营当然不是铁打的,所以今日的防守战,换成了袁耀与他的五百宫卫。
以袁耀的出身,毫无疑问经过系统的军事培训,但他的军事指挥能力怎样,没人见过。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缺乏战阵经验。故此,马悍派陈到为其副手,助其守御。
当得知对面指挥将领是袁耀,军队也换成是宫卫时,曹洪一直紧绷的脸不由得缓和下来,对一旁的曹昂道:“此战必胜。”
昨日打开的宫墙缺口已被守军连夜修补好,而堆砌的斜坡也被搬运进宫墙,成为新的障碍物。不过曹洪经昨日一战,心里已有底。他先是命令辅卒继续抱着十几根方形巨木撞塌宫墙,然后将巨木并排着往半堵墙上一搭,用门板一铺,最后洒上防火的泥土,便形成一个简易结实的踏板。当然,在此过程过,少不得又付出上百条辅卒与役夫的性命。
对手不同,曹洪也换了打法,自领二百锐卒立于阵前,高呼:“今日之战,洪自当先,有我无敌,尔死我活!”喝毕,一戟一盾,奋勇当先——是真正的当先,与曹昂那种跑不出几步就被扈从环护完全不同。
“喝——杀!”
曹洪第一个冲上踏板,踩着尚未僵硬的辅卒尸身纵跃而起,挥盾挡开几支利矢,一戟戳出,将阵列前一宫卫刺杀戟下。
主将如此勇猛,后面的从属谁敢不玩命?一个个就像青蛙跳塘一样,蹬着踏板合身扑至,连人带盾带兵刃冲撞入阵列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不得不说,曹洪果然不愧为打了十几年仗的宿将,善于根据对手的不同,制定不同的战法。若昨日与陷阵营对战时,他这样身先士卒,那最大的可能与下场,就是“卒”!而今日对手换成袁氏宫卫,那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强势出击,摧锋破胆。这就是曹洪的战术。
袁氏淮南兵的战斗力,是出了名的面。曾经以数千人围攻一个县城,结果却被几十守卒击败。袁术时代,更是动辄数万大军出战,结果常常被几千敌人击溃。在这样的军队里挑选所谓的精锐充为宫卫,其实与普通青州兵也差不多。
曹洪与二百锐士亡命扑击,瞬间便撼动了宫卫的阵脚。从角楼上清楚看到,整个阵形已变形、混乱,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被凿穿、分割、歼灭。
陈到大急,连声催促袁耀亲临一线稳住阵脚。而袁耀脸色苍白,身体颤抖,双手死死抓住围栏,仿佛生怕陈到会将他扯离角楼,推上血肉横飞的战场一般。
陈到算是被这个世家子弟给打败了,上前从不知所措的旗令手里抢过令旗,一手持槊,一手执旗,从角楼上一跃而下。一边挥旗大吼“整队!整队!”一边冲进两军接触面,横槊向前猛然一推,发出暴吼:“咄!”竟以单臂之力,横槊搬拦,推倒一群曹卒。
人群仰跌一片,露出大片空隙,陈到将令旗往颈后一插,让人人都能看到,双手抡槊,噼哩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碎盾、断矛、挑刀、破甲,槊刃飞舞,挥洒出大片血雨。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撄其锋,生生以一已之力,逼退曹军,使宫卫们得以喘息,摇摇欲坠的阵形得以稳住。
阵后的曹操远远看到,不禁感叹:“若仲康无恙,当可为孤擒此悍将耳。”
曹洪一见这威势,就知此人比昨日的高顺更胜一筹,非其所能敌,目光一转,突然对身侧扈从道:“取我弓来。”
弓矢在手,曹洪开弓搭箭,却不是瞄准陈到,而是对准角楼上的袁耀。
咻——一箭射出,正中袁耀衣袖。
袁耀大叫一声,向后仰倒,不是中箭,而是吓倒。
陈到奋身陷阵,激励诸军,总算为宫卫稳住阵脚,重振声势。但他万万没料到,所有的努力与心血,会被一个人的举动破坏殆尽。
当陈到浴血奋战时,身后却传来阵阵骚动与惊呼。
噗!槊刃从一魁梧曹军什长胸膛拔出,陈到手腕一振,抖掉槊刃上的血迹,百忙中回首一望,胸口一闷,气得差点没吐血——身为主将的袁耀,竟然溜了!
是的,惊魂未定的袁耀扔下了他的士兵,连声招呼都不打,仓皇跑下角楼,向大殿逃去。
主将逃跑,怎么还能指望部下拼死?四百余宫卫士气顿如雪崩,好不容易才稳住的阵形涣散。曹军趁势猛攻,若非陈到凭着方才的勇猛表现赢得部分宫卫拥戴,紧要关头得到十余宫卫联合且战且退,差点就没于阵中……
由于袁耀的渎职,寿春宫第一道防线,外宫墙,失守。
时近正午,日头正毒,曹军暂停攻击,休整补充。
一个时辰后,日影西斜,空气凉爽了些,曹洪再披战甲,而且领兵达三千之众,已经是曹军一半兵力,曹操这回是豁出去了。
二千战卒,与一千发放了刀矛的辅卒,共三千兵力。而对手已不足千人,其中近半残兵败卒,胜利已向他招手,不一鼓作气击溃之,更待何时?
临战前,曹操执着曹洪的手,望着脸上血迹未干的族弟,伤感不已:“昔日孤帐下将星云集,人才济济,而今诸将调零,唯有指望子廉了。”
曹洪重重抱拳顿首:“洪既为孟德,更为子和。”声音微微哽咽,子和就是曹洪的亲弟曹纯,当日折于马悍之手,一直是曹洪心里永远的痛。曹洪是不知道,方才他所见的陈到正是杀死曹纯的“凶手”,否则,定然拼命。
曹洪是把账算到马悍头上的,想到即将要把戟刃架到这杀弟仇敌的脖颈上,他就觉得浑身滚烫,气力倍增。
就在这时,一直奉命监视寿春三门的韩浩匆匆走来,声音低促:“明公,三门守军有动静,各出动二三百卒,向我军发动攻击,都是精锐的甲士。”
“这是想牵制我军,以解宫城之围啊。”曹操取出一根令箭,对韩浩道,“孤再给你一千卒,加上防御三门之三千卒……四千卒,可否顶住半日?”
韩浩接令顿首:“浩戮力以赴。”
曹操目光一一从曹洪、曹昂、韩浩脸上扫过,语气沉重:“这一仗,我们不能打太久,三五日内,必见分晓。否则一旦被兖、豫边境的龙狼掠火军得到消息,必如火攻掠,杀过淮南。若届时我们还没能执住马悍,后果……孤不敢想,你们自己想。”
曹洪望了一眼宫殿方向,向曹操一拱手:“孟德,我去了。这一次,请不要击钲。”
韩浩同样也一拱手:“明公,子廉没回来之前,浩绝不会先回。”
曹操深深一鞠到地:“孤之生死,便付与诸君了。”
这将是最后一个回合的较量,曹军首脑已立死志,不破宫城誓不回还。
马悍,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