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辅兵的操作下,云梯伸出长长的叠梯,稳稳搭在楼顶。当先冲出的,是一满面胡渣的持戟贼兵,身后是一群兴奋得嗷嗷怪叫的家伙——他们已然先登,怎能不兴奋?
持戟贼兵踏梯疾奔,奋力刺向鹰奴,目露狂喜,嘴里兀自大喊:“先登先杀,老子第一!”
话音未落,下方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身后鬼叫连天。
那贼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一脚踏空,魂飞天外,本能抛出长戟,双手扒住断裂的叠梯。骇然回首,这才发现整架云梯正快速侧翻,而云梯上的数十同伴正如同下饺子一样,噗噗嗵嗵掉下高楼。那绝望的神情,悲催的惨叫,成为他毕生的梦魇。
好好的云梯是怎么侧翻的?贼兵正百思不解,突然感觉一阵心悸,霍地扭头,就看到鹰奴已拾起他扔在楼顶的长戟,一脸玩味地笑意,向他一步步走来。
“别、别、别……”贼兵眼见讨饶无用,一咬牙、一松手,哇哇大叫,直直坠下,砰然大响,死活不知。
鹰奴伏下身,扒住断梯往下望,正看到主公仰首向自己挑起大拇指。鹰奴心头一股热流涌动,恭恭敬敬跪下叩首。
鹰奴没猜错,云梯正是马悍所摧毁,他所用的手段很简单,流星锤狂扫而过,将六个轮子的云梯一侧三个轮子打爆。失去平衡,云梯自然侧翻坍塌没商量。
随着云梯轰然坍塌,耳边响起一连串爆响,仿佛是余震,但马悍知道,绝不是。惊回首,这时才发觉整栋木楼都在震动,甚至是晃动。而之前在回廓上拒敌的龙狼悍骑战士,纷纷退回木楼。有个重甲士,退得稍慢,差点摔下楼,幸得同伴援手扯住。
什么情况?贼军拆楼!
皖城属南方,潮湿多雨,木楼底层常常以木桩支起,悬空离地,类似吊脚楼。这些木桩离地五尺,多而且密,摧毁起来很不容易,但若上百人一起动手,用板车撞击、用排盾冲撞,拆起来也不是一般的快。
首先遭殃的就是楼外的回廓,十几根支柱一倒,回廓铺板噼啪急坠,如同断索的悬桥成片垮塌。龙狼悍骑纷纷退回楼内,陈到一转身,看到主公还在敌群中,急忙踏出一步,不顾木梯摇摇欲坠,一手板住门框,一手持槊竭力伸出:“主公,上!”
马悍挥锤逼退周围大批贼兵,铁锤反甩,铁链绕着长槊打了个旋子,稳稳缠住。陈到奋力一拉,马悍借力足蹬木墙,向上升去。
这时木梯终于轰然坍塌,从马悍眼前坠下,激起的尘土,迷蒙了视线,依稀看到无数条手臂伸出,头顶充斥着“主公,抓我的手”的叫嚷。
在这纷纷嚷嚷中,一个兴奋的声音格外响亮:“看!我们的鹰!”
喀!马悍一抓抠入木墙,止住身形,抬望眼,烟尘慢慢淡去——苍穹之下,两个黑点盘绕飞旋。
是鹰讯!这种盘旋并非毫无意义,而是特有的鹰讯。
马悍不是驯鹰人,看不懂太多的鹰讯,但这个鹰讯,恰恰是他能看懂的几个鹰讯之一:增援、十里、八千。
马悍豁然大笑:“来的真是时候!”
……
激战最剧时,乐就甚至派出数十扈从甲士参战,结果近半死伤,唯一的战果,是其中一个被抬回的甲士夺得一件战利品——一个龙狼重甲兵的铁兜鍪。
随从将铁兜鍪要来,呈给乐就,一脸忧虑:“督将,不对啊,这些人披挂的铠甲,还有这铁兜鍪,整个淮南与江东都没见过啊。”
乐就脸色阴沉得几乎滴水,反反复复看着手里的铁盔,半晌,声音沙哑道:“不管他们是谁,都必须死。若他们只是小人物,不杀不足泄我心头之恨;若他们是大人物,已经得罪到这个地步,就只有干到底。你明白么?”
随从惶恐点头:“明、明白……”
就在这时,辕门处一阵骚动。不一会,辕门牙将跌跌撞撞跑来,面如土色:“督将,不好了!外、外面,满山遍野全是旌旗人马……”
乐就差点跳起来,眼下可是关键时刻,他手头的精锐全部都投放去攻打木楼了,若在此时被大量奇兵从后方捅菊,连寨子都守不住,惊怒喝问:“看清旗号了么?是何方人马?”
“看、看清了,有皖城兵马、有乔坞兵马、有李、陆、王、顾、周诸坞兵马,还有一支兵马的旗帜从未见过……”
乐就倒吸一口冷气,他打了皖城那么久,都不见这些世家大族联合,眼下怎么就不声不响联合起来了?劈胸揪住辕门牙将,怒道:“本将派去监视皖城的兵马呢?居然被人杀到家门口都不知道,还监视个屁!”
辕门牙将哭丧着脸:“方才逃回十余人,说是、说是全被一支骑兵灭了。”
乐就霍地一惊:“骑兵?有多少?”
“只有百余骑,但骑射很可怖,我们的监视部队,就是被这支骑兵击溃的。而且,连逃都逃不了。这十几人都是在山上躲藏了一整夜,才逃了回来,故而无法示警。”
“骑射?!”乐就脑海里不期然闪过那木楼里的强悍对手的可怕射技,会不会……乐就浑身一激灵,“你方才说的从未见过的旗帜是何模样?”
“是个狼头旗,那眼还是绿的,看上去挺吓人……”
乐就大叫一声,矮榻被一屁股坐碎,跌了一个屁股敦,左右慌忙将他扶起。
“咱们麻烦大了!”乐就推开左右,直直站定,整个人绷得紧紧,脑子急剧旋转,终于下了决心,“不惜代价,把木楼里的人抓起来,必须是活的。然后,以之为质,与对方谈判。”
乐就的想法不错,但已经晚了。他已猜出被围困者身份不低,否则不会召来如此之多的援兵,却做梦都想不到,这木楼里的那个人身份是何等重要。增援的各坞首脑们一听寨子里喊杀震天,一个个急红了眼,根本就不打招呼,也不试探,更不讲章法,大旗一挥,漫山遍野杀将过来。
把守寨子的贼兵一看,脚都软了。所谓人一过万,无边无际,援兵人马足有八千,往原野上一铺,那场面也差不离。加上不断从森林中涌出,更给贼兵一种源源不绝的巨大压力。
乐就集合了三千贼兵列阵围攻马悍,守寨的不足五百,而且全是辅卒,哪里扛得住这样的压力,敌人还没打过来,自己就先乱了。不得已之下,乐就只得急调一千辅卒增援,想想还是不妥,咬咬牙,从围攻木楼的锐卒中抽回一半兵力,守寨阻击。
这样一来,马悍等人面对的贼兵,只剩下不足三百人!
十倍兵力,对于龙狼悍骑中的精锐将军卫队而言,并不算最多的一次。如果他们还有箭矢、如果他们还有力气、如果他们还有地利、如果他们还有兵器……三百人还不够杀。
将军卫队的兵器,都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随便拿出一把,都是宝刀级别。但任是钢火再好的刀剑,在砍坏了几十把铁刀、矛戟之后,也会崩口、卷刃,甚至断裂。
将军卫队原本每人都配备有好几件备用兵器,但此次轻装出行,不便多带,每人只有一弓一刀而已。箭射完,弓就废了;刀砍折,就只能夺敌人的了。
马悍甚至把自己的佩刀都交了出去,现在,整个木楼里,还有力气战斗的,只剩下他与陈到了。其余卫队成员,几乎连挥刀的力气都已耗尽,若非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铁甲,早出现严重伤亡了。
马悍是强人,但不是超人,他的机械臂永不疲惫,但战斗不仅仅是一条手臂的问题,他的身体还是血肉之躯,他同样也会累。不过,这具身体毕竟是强化之躯,当所有人都累趴时,他还能发挥一半战力。
“乐就完了。”马悍一锤击飞一个刚冲上的贼兵,目光直视三百步外栅栏后面的将台,头也不会对陈到道,“叔至,守住半炷香,能办到么?”
陈到明白这话的意思,这是要将整个防守交给他,这绝对是个巨大考验,但陈到还是毫不犹豫回答:“诺!”
“好,我去了!”马悍丝毫不拖泥带水,交待完毕,纵身跃下,着地弹起,飞锤如轮,扫得众贼兵翻滚一片,纷纷避让。
此时寨外早已杀声震天,那惊涛骇浪似的人声,一听就知不下大几千人,围攻木楼的贼兵心下恐慌,士气已沮。加上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阵形已薄,竟被马悍一冲而破,一路劈波斩浪,如脱缰野马,风也似地杀向三百步外的将台。
乐就远远看到,铮地拔刀出鞘,声嘶力竭:“拦住他!”
嘭!木栅破碎,一冲而过。
左右数百苍头呐喊高叫,矛戟乱戳,却不敢近前,既是惮于马悍威势,也有军令只可活捉不可杀伤的原因。只有乐就的数十扈从甲士,纷纷从将台冲下,迎向马悍。
“去死!”
流星锤在头顶呼呼飞旋五六圈,突然脱手飞出。当先迎上的甲士盾碎吐血踣地,其后连续数甲士额头被飞锤擦过,刹时血肉爆裂,余人无不骇然四散。
马悍人化流星,随飞锤而去,直指乐就。
“呀——”乐就双手执刀,奋力劈下,将去势已尽的流星锤一击而落。
锤落人起,马悍并掌如刀,凌空下劈——嚓!一撸到底。
乐就如遭雷噬,全身定住,表情凝固,从额头,到鼻尖、下巴,出现一条中分血线。铠甲同样中分两半,咣当落地,胸腹皮肉裂开,血水不断涌出。最后,毫无征兆,整个人,从脑袋,到身体,悄无声息,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