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救救我!”
奔跑的少年一跤摔倒,失声痛哭,手足并用向前方爬去。
嗖,一箭射出,从少年头顶飞过,插在其三步之前,入土半截,箭羽剧颤。
马悍当然不会失手,而是少年那一声悲泣地叫喊,令他及时射偏箭矢。
这少年说的是汉语,而且是字正腔圆的河北口音,与之前那个乌麻生硬艰涩的汉话形成鲜明对比。
马悍拍马轻驰到少年跟前,低头看到一张年约十一、二岁,瘦小脏黑的脸蛋,几行泪水,冲刷出一条条泥痕。因为脸小,更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
“你不是乌丸人?”
少年举袖拭去眼泪,用力摇头:“我是汉人。”
“汉人,怎么一身乌丸人的穿束?”马悍似乎想起什么,脱口道,“你是那些乌丸人到处追捕的逃奴?”
少年脸色大变,匍匐在马悍马前,哀声道:“别把我交给乌丸人,他们会把我拴在马尾巴后活活拖死的。”
马悍俯身将插在地上的箭矢抽出,在靴子上蹭干净后反插回箭囊,淡淡一笑:“交给乌丸人?有什么好处?有赏金吗?一缗钱?一袋盐?还是一只羊?”
少年畏缩摇头:“阿苏值不了一只羊,只能抵一只羊羔子。”
马悍皱眉道:“那就是了,我要一只羊羔子干嘛?嗯,逃奴不止你一人吧,有多少?十个还是二十个?”
少年阿苏警觉地抬起头:“不……只有我一个……”
马悍失笑摇头:“你也太抬举自个了吧?只有你一个,乌丸人会出动那么多人来追捕?好了,看在都是汉人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你可以走了。”
阿苏破啼为笑,重重磕了个头:“谢谢!”抬头艳羡而又有几分畏惧地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转身撒腿便跑。
“等等!”
马悍一声断喝,阿苏顿时象被定住,一动不敢动。
“你可以告诉与你一同逃亡的朋友,有一个耳朵吊金环的乌丸人所率领的搜捕队,一共十三个人,全死了。趁着他们另一支搜捕队还没来到,赶紧走吧。”马悍说罢,拍马便走。
阿苏呆呆站了一阵,突然发足向山坡上追去,大声问道:“你说的那个耳朵有金环的,是不是叫乌麻?”
马悍已驰上坡顶,回头挥挥手,高声答道:“我也不知他叫什么,还来不及问,他就死了。”
阿苏气喘吁吁向上爬,边爬边叫:“能告诉我在哪里发现他们的吗?我要亲眼看到,我的朋友才会相信。”
马悍马鞭向西一指:“在那边林子里,现在估计已经有狼在噬咬尸骨了,不想喂狼的话最好别过去。送你一件东西,你的朋友会相信的。”
随着马悍一挥手,山坡骨碌碌滚下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阿苏拾起一看,脱口惊呼:“这是乌麻头领的金环!”
“眼力不错。这是我从他的耳朵上扯下来的,送你做纪念。”马悍哈哈大笑,策马放蹄,沿着山脊线向东而去。
但不一会,后面远远传来少年阿苏声嘶力竭的大喊:“等一等!请等一等!”
“又怎么了?”马悍本不想理会,但这少年硬是追喊了近一里路,嗓子都破音了,甚至还从山上滚下来,忍痛再追。这毅力,令马悍不得不服一个,便停下来边取豆饼喂马,边耐心等待。
阿苏追近至十余步时,再无力奔跑,四肢着地,跪伏在草地上,破风箱似地急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马悍也不着急,松解开马肚带,从包袱里取出地图,边看边用指北针不断比对参看。
地图是生俘袁绍那天,顺手弄来的。这是一幅河北地形图,包括幽州、冀州、并州、青州四州地形,估计是袁绍东出洛阳,图谋冀州时,从皇宫馆藏里弄出来的。
绘图很简单也很抽象,用来旅游都担心迷路,行军打仗的话,还不如找个向导靠谱。这幅地图很不完善,北出长城之后,在今天内蒙古一带,一片空白。很显然,这里已经超出了大汉朝的实际控制区域。
而马悍此刻,正身处这片空白边缘上,北边有什么,一无所知。
正看得纠结,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这位……义士,阿苏冒昧追来,只想问……你这些兵甲弓箭卖不卖?”
“原来是看上我的装备了。”马悍将地图卷起,扬扬眉道,“这都是非卖品,不过,看你那么有诚意,可以卖你一点。问题是,你有钱吗?哦,别拿我送的那个金环来换。”
“阿苏不敢。”阿苏喜中带忧,道,“我们没有多少钱,粮食和盐巴也不多,就有一些马匹和牛羊,用这些换行吗?”
“马匹不要,肉不好吃。”马悍直接将马匹否了,“牛难驱赶,可以用羊换,不过我一个人收不了太多的羊,最好还是用钱、粮食、盐巴,这些方便易带的东西。”
“这样啊……那我得问木吉老爹,看能均出多少东西购买。”阿苏眼巴巴看着马悍,“你,能够跟我去我们的营地一趟吗?”
马悍笑笑:“怎么?这回不怕我对你们不利了?”
阿苏脸一红:“你也是汉人,还帮我们杀了乌麻那个恶棍,就冲这,木吉老爹与大伙一定会好好感激你。”
马悍摆摆手:“我杀乌麻,是因为他找我的麻烦,不是帮你。好罢,就跟你走一趟。”
马悍将一匹战马上的物资转移一部分,让阿苏坐上去,二人边走边聊,这才大致了解事情经过。
乌丸出于东胡一支,与匈奴时战时附。西汉武帝元朔年间,乌丸内附,被汉朝迁于辽东属国、辽西、右北平一带,以之为屏障,防御匈奴,是为“乌丸三郡”。
西汉末年,匈奴西迁之后,漠北空出的地域迅速被新兴的鲜卑及乌丸等势力所填充。这些胡人,虽无匈奴势大,但所干的事,与昔日匈奴人也并无不同。大汉强盛时,一个个老实得紧,进贡臣服,甘为鹰犬;当汉室羸弱,便露出獠牙,寇过劫掠,掳掠生口。数十年来,汉朝边郡被掳掠的汉民百姓,不下十余万口。
阿苏今年十一岁,父母都是被掳的汉奴,所以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奴隶。他的母亲是河北中山人氏,从小就教他乡音,令其勿忘家乡,却不想今日却因乡音而捡了一条命。
阿苏这群逃奴都属于右北平乌丸大人,自号汗鲁王乌延的部族,从属于一个叫骨力的乌丸头领帐落。因为不堪忍受乌丸人常年压迫与虐待,他们在木吉老爹的带领下,联合了二十多帐,约五十余名汉奴,趁暴风雨之夜集体逃亡,如今已过去整整五天了。
“五十多人?你们有多少能战斗的青壮?”
“有十二个,不,是十三个,唐努大哥是最好的勇士。”很显然,这小子把自己也算了进去。
马悍点点头,难怪乌麻一伙区区十几人,就敢肆无忌惮围捕,原来只有十几个有反击之力的逃奴,其余的多半是老弱妇孺了。
乌麻一伙的兵器,马悍检查过,除了乌麻本人用的一把桑木弓较好,并使用铁箭镞之外,其除部众,皆为粗弓骨箭。部众如此,更莫说逃奴了。可以说,若他们能装备自己的硬弓利矢,这战斗力绝对跃升几个台阶,无怪乎阿苏死命追赶,哪怕省下口粮也想购买装备了。
二人四骑,一路叙说,不觉间走出四五里,转过一片密林,进入一个山谷。
刚刚走到山谷前,旁边林子里突然冲出四骑,两前两后,将二人前后道路截断,齐齐张弓箭指,厉声大喝:“下马,受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