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悍归来,宛若给整个汉戈部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加活力剂。长长的迁徙队伍如同一条长龙,只是这条长龙一直没有头,以至连区区一个答头都敢欺上门来。马悍回来了,龙便有了头。
马悍当然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大热天却蒙着面的窈窕女子。田豫与乌追都知道她是谁,心中惊讶得无以复加,部帅也太牛了吧,把饶乐水搅得天翻地覆不说,还能带着此女安然脱身,鲜卑人得气疯了吧。
热情激扬的欢迎仪式过后,马悍的主帐里济济一堂,汉戈部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除了听马悍讲述脱险经历之外,更重要的是听取下一步的打算。
众人已经听过了很多个版本,有些夸大得近乎神话,其中最为汉戈部民津津乐道的,就是马悍的新称号,也是迄今为止最响亮的称号——昆勃图鲁!
“昆勃图鲁”,是东胡语,意为贪狼射手。在东胡人的神话传说中,有一个侍奉山神的神卫,狼头人身,掌管弓箭。曾经奉山神之命,除掉一条在大鲜卑山兴风作浪的千年巨蟒。昆勃图鲁持神弓于千里之外,一箭射杀巨蟒,解救万千东胡生灵。自此以后,昆勃图鲁就成为东胡故老相传的无上神射手崇高敬称。
鲜卑与乌丸,都源出东胡,自然继承了东胡人的一切文化,而这文化,主要就是指神话。千百年来,无论东胡、匈奴、鲜卑、还是乌丸,各部族中神箭手、强弓手层出不穷,但从没有人能成为公认的漠北第一箭,更没有人能被民众自发冠以“昆勃图鲁”的称号。
而今这个称号,却落到了一个汉家郎的头上,当真令草原勇士们惊掉下巴。但细想似乎也顺理成章,因为那把供奉在鲜卑祖灵神殿的魔瞳弓,就是敬奉给昆勃图鲁的祭器。所有的鲜卑人都相信,只有昆勃图鲁才能使用这把弓。而如今此弓却落到一个汉家郎手上,并且还用这弓射出火矢,焚烧了牙帐,吞噬了数万生灵,简直就是神罚。不由得不让人将神、弓、人三者联系在一起,进而产生无限遐想……
汉戈部民对他们部帅的本事再熟悉不过,很清楚哪些是夸大,哪些可能是真实的。初时还道那是草原各部民没见过马悍其人的臆想,但当听到部帅以一己之力,扼守山道,一弓百矢,击杀数百鲜卑人,令鲜卑数千大军无可奈何时,无不心驰神往。
待听到部帅四百步远狙轲比能,千步火矢焚牙帐,身为骑射好手的田豫、唐努、乌追等人无不骇然。这完全打破了他们对弓箭射程与精度的认知,用天生神力与目光如鹰都难以解释得通了,反倒是漠北草原上流传的神话,更接近事实。
所有人在这一刻,除了崇拜之外,更添敬畏,“昆勃图鲁”——贪狼神射,果然贴切。
“我在遭到鲜卑人的围杀时,就已想到,有可能部寨也会遭受乌丸人的突袭,这是我们在漠北最主要的两个敌人,轲比能部与乌延部联合阎氏兄弟布下的一个局。好在的是,你们终于击破乌延部的围攻,保住了大部分部民,安全来到阴凉河畔。”马悍面带欣慰之色,一一与在座部民代表点头致意,随即面容一整,肃然道,“但眼下还不到庆贺的时候,我们跳出了乌延部的势力范围,但仍未脱离轲比能部的地盘。眼下轲比能部正处在混乱中,暂时顾不上我们,此地不可久留,需尽快离开,进入辽西。”
田豫忧虑道:“尽快离开自不待言,只是,我们担心柳城乌丸蹋顿部,还有辽东属国的苏仆延。三郡乌丸,尽管互有纷争,但终究也还是联盟,乌延被我们杀得大败,会不会……”
马悍淡然摆摆手:“正如国让所言,三郡乌丸互有纷争,而且还不止纷争那么简单,实际上彼此都想吞并对方,一统乌丸。当年丘力居差点就做到了,幸好他死得快;檀石槐则是做到了,不过他死得更快。无论是鲜卑还是乌丸,一部被削弱,另一部只会暗暗高兴。就像我重伤轲比能,烧了鲜卑牙帐,但我却毫不担心东部鲜卑的素利、阙机与弥加这几位大人找我的麻烦,正相反,他们只会找轲比能的麻烦。”
木吉老汉捋须沉呤一会,道:“部帅之意,我们不用担心蹋顿,是这样吧?”
马悍点头:“还有一点,这次是乌延部入侵我汉戈部。乌延失败后,蹋顿身为三郡乌丸之王,可能会出面调解。所以,更不会对我不利。”
田豫想想还真是这样,目光转向马悍:“那么,部帅会接受调解么?”
马悍冷笑连连:“杀我部民,逼我东迁,打不赢就赔笑脸,嘿嘿,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田豫本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道:“部帅,眼下我迁徙部众还得从柳城借道,暂不宜与蹋顿破脸为好。”
就连脾气一向犯犟的唐努,也忍住气道:“部帅,先让部民到辽东安顿下来,养精蓄锐后再找乌延算帐,若到时蹋顿阻拦,再跟他翻脸。”
马悍不置可否,沉吟一会,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不是乌丸人,而是辽东。”
田豫微微一笑:“豫在十日以前,已先派出一队使者,向辽东太守公孙升济禀报借道之事。”
马悍微怔:“借道?”
田豫笑道:“是,豫在信上只言明是借道避祸入高句丽。”
马悍略加思索,明白过来,微笑点头:“不错,到时候讨价还价起来,不至于被人拿捏。”
田豫屈指算了算时间,道:“按路程算,最多再过十日,就会有消息……”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禀报:“禀部帅,前方来了一队人马,声言是辽东太守公孙使君之使者,请求部帅接见。”
帐内一时愕然,马悍大笑:“看来,有人比我们还着急啊。”
……
辽东太守公孙度的使者,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仪态洒脱的青年人。束发带冠,身长七尺五,体形偏瘦,身着便于长途赶路的窄袖直掇,布料质地上佳,看得出此人出身不错。相貌也称得上堂堂,长脸微须,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闪动着睿智的光芒。
“某乃辽东太守公孙使君之郡府主簿,柳毅柳仲平,见过马部帅。”
马悍心头既讶且喜,主簿,此人身份不低啊。主簿这个官职不高,秩不过三百石,但负责典掌机要,出纳教令,是太守身边的重要助手,相当于后世首长身边的机要秘书,属于那种位卑权重的要职。在辽东太守府文官系统当中,至少能排进前五,公孙度派此等身份之人前来接洽,不得不说,对自己,对汉戈部,都算是挺重视的了。
马悍欣然与柳毅互相见礼,并请上座,其实就是在穹帐里靠马悍最近处加一张短席而已。
田豫在与柳毅见礼时,忍不住道:“柳主簿为何来得如此之速?”
柳毅微笑:“使君早就有意与汉戈部接触,毅在五日前便奉使君之命,出辽东前往渔阳,欲辟召马部帅,结果半途遇到贵部前往辽东之使者。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田豫等人明白了,汉戈部与乌延之战,尤其是部帅重创鲜卑轲比能部,公孙度身为辽东太守,是大汉与鲜卑最为接近的郡守,岂有不知之理?辽东郡一直处在大汉最不起眼的东北边缘,周围被鲜卑、乌丸各部势力团团包围、隔绝,历年来也饱受胡人袭扰之苦。如今听闻有如此强悍的汉家部族与首领,自然要千方百计联络,并加以笼络。
马悍也听出味来了,先举樽与柳毅互敬,一饮而尽后,咂吧着嘴道:“护乌丸校尉邢使君,也曾欲辟除马悍,但为悍所拒。”
柳毅微微一笑:“邢使君所封何职?”
“护乌丸校尉骑部假司马。”
柳毅哈哈大笑:“邢使君是有眼不识真英雄啊!吾家公孙使君,欲辟召马君为骑都尉,自立一营。”
“骑都尉?!”
马悍与田豫惊讶地互望一眼,帐中诸人也兴奋地窃窃私语。
骑都尉是一郡之高级武官,仅次于郡守,比护乌丸校尉骑司马还高半级。公孙度居然辟召自己为骑都尉,这个本钱下得可不小。
不过相比起高级别,马悍更关心的是这个骑都尉的独立性,可别是挂着骑都尉头衔的“假司马”。
柳毅仿佛看出马悍心中所虑,微笑着从随身一个小箱子里取出一卷帛绢地图,展开之后敬呈马悍,伸手向地图上某处一指:“此乃辽西白狼城,马君可于此处驻军,以骑都尉兼领白狼城主,自立一营。”
“辽西!白狼城!”
穹帐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