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元年四月,曹操二攻徐州,其借口一如马悍所料,直指徐州牧陶谦为杀害其父侄及族人五十余口的幕后凶手,有证人有口供,证据确凿。可怜张闿在被车裂前还被利用了一把。
四月初三,曹操在东郡濮阳誓师,以张闿等八十余凶手首级祭旗,全军三万步骑,挥师东向。而同一时间,一直在任城秣马厉兵的曹仁别部,再次充当急先锋,抢先攻入豫州小沛,兵临泗水。
一时间,泗水以东的彭城大乱。半年前曹军屠城惨景犹历历在目,此刻魔王再临,彭城军民肝胆俱裂,每日都有大批士卒百姓潜逃,最后连守将都跑路了。
恰在此时,前往小沛与彭城的陈珪父子适逢其会,当机立断,接过彭城军队的指挥权,组织军队沿江布防,遏止曹仁渡江。正好此时连续下了几天暴雨,河水满涨,水势陡急,曹军无法及时渡江,这才使得陈珪父子抢到了紧急布防的时间。
曹军虽未渡过泗水,但入侵的噩耗如瘟疫蔓延,整个徐州象发生一场地震,动荡不安,上下失色。
有人在前线奋力抵抗,同样也有人趁机脚底抹油。
四月初五。下邳相笮融,以三千步骑裹挟全郡男女僧尼万余口,牛马骡羊三千,财赀数百辆,沿水陆逃往广陵。
当马悍刚从淮阴北门登船离开时。笮融率部也堪堪从西门进入,而曹军入寇的消息,也在广陵炸开了锅。
马悍完全没料到,曹操这么快就再次入寇,否则他决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如果他已经回到辽西倒也罢了,既然连徐州地界都没走出。那没什么可说的——回去。与赵云别部汇合,以糜氏钱粮为后盾,坐观徐州风云。
混水才能摸鱼,有鹬蚌相争,才有渔翁得利。
马悍的船队此时已至淮浦。要返回淮阴,至少大半天,而此时已是申时初(下午四点),如果即刻出发,到淮阴时天色已晚,夜间行船,诸多不便。马悍决定暂泊淮浦,次日一早返航。
但是。马悍万万没料到,就是因为这一晚的耽搁,错失了阻止一场浩劫的时机。
……
笮融率众入淮阴。得到广陵太守赵昱的热情招待,摆下盛大的酒席招待笮融及其部属。
笮融此次南下的目的地并非广陵,毕竟这还是徐州地界,太不安全。他打算南下秣陵,投奔故交原彭城相薜礼,广陵本是过境而已。但当笮融这只三国时期名声最为狼藉的过境之豺。闯入物丰民富的广陵,一切都在向一个可怕的方向滑进……
酒酣耳热之际。笮融手下一众部将不断窃窃私语,目光频频瞄向宴席上的达官贵人。以及席间身披绮罗、翩翩起舞的舞姬。美酒、富人、女人,一切挑动人类原始**的东西,都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始发酵。
笮融与陶谦俱为乡党,同为丹阳人,出身市井豪强,于乱世中聚众数百,投奔陶谦,因此之故,才得以授下邳相。笮融的亲信部众中,多为市井无赖,泼皮亡命。而他的护卫队里,有不少是买来的山越奴,俱是好勇斗狠之辈。这些人眼里,是见不得黄白之物、红颜美妇的。
赵昱浑然不知,自己已引狼入室。
部属借着敬酒之机,不断向笮融耳语嘀咕,而笮融的双眼,也在酒精与贪欲的驱使下开始发红……
是夜,笮融亲自登门,请赵昱及一众官吏富商赴宴,而他则在暗中布置伏兵。一切准备就绪后,笮融藉以敬酒之机,猝然出手,拔刀斩杀赵昱。随即伏兵四出,刀戟齐下,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流遍地,到处都是抱头逃命的官吏。
笮融手持大刀,杀气腾腾,当先冲入太守府,血洗官寺。以太守府的第一缕火光开始,数千士兵疯狂烧杀抢掠,半城血水,半城火光。淮阴城,陷入了一片血色恐怖中……
屠杀一开始,常年为奴牧羊而养成异常警觉的马弃就从榻上跳起来。
马弃正是马悍留下守护甘梅的四护卫之一,也是两名白狼悍骑之一。马弃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他本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充满侮辱性的代号“羊睾子”。他是乌丸人凌辱汉女奴后的产物,像他这样的人,每年在漠北都会产生很多,七成以上都在呱呱落地后不久就因恶劣的环境而夭折。存活的三成,至少有两成熬不到成年。
羊睾子名贱命硬,他成为了那幸运的一成。但是在他二十岁以前,他所过的日子,比他每日放牧的羊好不了多少。吃的是狗食,睡的是羊圈,牧羊十五年,他只吃过三次羊骨头。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出现,他也许就这么浑浑噩噩,不知到哪一天就成为羊圈里一具僵尸。
这个人,不,对他而言,他已不是凡人,而是神!汉戈部的精神领袖——马悍!
他是第一批被解救的汉奴,因为没有名字,便与其他与其有相同情况的汉奴一样,随他们的部帅姓氏,一率姓马,各取一字。从此,“羊睾子”将成历史,他名马弃。
在白狼悍骑还被称为汉戈骑兵时,马弃就是其中一员,但因营养不足,他的体格不够健壮,而且缺少接触骑射的机会,各项指标都不合格。故此,马弃并未能成为正骑兵,而是预备骑兵。
两年来,马弃参与了从汉戈部崛起。到白狼城兴盛的所有战事,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战士。同时对他们的城守,可谓赤胆忠心,敬若神明。
马弃在此次随行的二百白狼悍骑中,属轻骑兵。也就是骑射与力量都不突出,但必要时既能当弓骑驰击,又能当重骑冲刺的两用骑兵,这就是白狼轻骑兵。
他只所以被马悍留下,一是机灵,二是忠心。留守四人中。以他为首,他的军职是伍长。
笮融率军入城后,马弃得到曹军入寇徐州的消息,意识到这消息的重要性。立即派出一名白狼悍骑兄弟,带上他的战马。一人双骑,追赶城守船队。
是夜,当太守府第一缕火光刺破黑暗,光亮透窗而入时,马弃就被惊起。立即裹青巾,着戎衣,披半身皮甲,手持一石二斗硬弓。腰佩斫刀短斧,背负一撒带二十支装箭矢——这就是白狼轻骑兵的基本配备。
其实正规的白狼轻骑,还配有两根长矛。四支投枪。不过因是在城里,不便携带,故此未配置。如果是白狼弓骑,一率配两把弓,普通弓与滑轮弓,箭矢的数量也比普通轻骑多两倍。马弃只是轻骑兵。所以他的弓矢只是普通标配。
当一身披挂的马弃冲出房屋时,两名楼船士也持刀冲了出来。
马弃的身手也许在白狼悍骑里排不上号。但临战经验绝对够丰富,他立即指挥两名楼船士跑到甘家。分别守住甘家前后门,马弃自个则翻上对面邻居的院墙,再跳上屋顶,持弓蹲伏。
黑暗中,到处传来喊杀声,不时可见一簇簇的火苗冒起,夜风急吹,送来一阵阵呛人的浓烟。
情况不明,马弃不敢妄动,焦急的目光不时在甘家门口与黑黢黢巷道两侧来回扫视。
这时许多居民都已惊起,慌乱一团,家家户户开门出奔,很快带回笮融叛乱、太守遭难的消息。
甘父及其族人也慌了神,赶紧收拾细软,夺门而出,随人潮向城门奔去。
“伍长,怎生是好?”两名楼船士跑到墙根下请示。
马弃咬咬牙,手一挥:“不要管别人,只盯牢甘家小娘子。你们尾随其后,我走高处盯梢。快!”
马弃所谓的走高处,就是沿着鳞次栉比的房顶,居高临下盯梢,这样不易跟丢。好在汉末以来,淮阴基本没遭过战乱,居民家境普遍殷实,纵然住着杂草合泥的屋子,那顶梁却很结实,倒不虞失足而陷。
当混乱的人流刚涌出巷子,迎面火光大亮,利刃闪闪,嗷嗷怪叫声如夜兽嘶吼,响彻全城。
乱兵扑袭,人流哄然炸开,有如一瓢冷水浇入滚烫的锅底,滋滋喷溅的不是蒸气,而是腾腾热血。
喊杀声、惨叫声、裂帛声、利刃入肉剔骨声、盈耳灌脑,嗡嗡回荡,令人失魂。
甘梅在混乱中被撞得东倒西歪,手里的箱笼都不知抛到哪里去了,眨眼之间,父兄便不见踪影。举目所见,前后左右,竟无一个熟识之人。甘梅被挤到墙边角落,钗横鬓乱,花容失色。在这一刻,很奇怪,她脑海里想的却不是父兄,而是那个曾一箭惊退曹军,拯救万千生灵的人。如果他在这里,自己还会遭受这样的苦难么?如果他在这里,这阖城百姓,还会惨遭这样的屠戮么?
骨碌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甘梅脚下,火光明灭,映照出一颗呲牙咧嘴的头颅,这人头好熟……竟是自己的族叔!
“啊!”甘梅捂住嘴,泪珠滚滚而下。
眼前蓦然火光耀目,仿佛有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围住自己,灼目的光亮令她睁不开眼,她只听到一声声令她绝望的怪腔怪调:
“这个小娘好生白净!”
“好一个小美人,比适才咱们玩的那个什么赵太守的小妾还美几分哩!”
“我不跟你们抢东西了,就只要这个小美人……”
“屁!见者有份,先让老子玩过再说!”
淫笑声中,甘梅但觉一只手触及自己的手臂……
“啊!”甘梅发出一声尖叫。
“嗷!”刚碰触到甘梅的乱兵颈侧陡然插着一支长箭,尾羽剧颤。
嘭!士兵重重跌扑,火把坠地,映照着脖颈上的伤口。一缕鲜血流出,滴落尘埃。
这是今夜叛军流出的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