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刁斗森严,火光猎猎,人影如幻。
这一切映在袁尚无精打彩的瞳孔里,却丝毫不见兴奋,只有无尽黯然。即使有高大厚实的城墙,有数千精兵悍将,有大量防御设施,但在那雨点般的飞石面前,一切都如纸糊泥塑,不堪一击。
明日会如何?无需问苍天,亦无须问鬼神,自己就能给自己答案。
“二位先生,明日当如何?”袁尚得以上位,很大程序依靠审、逢二位及其家族之力,故此尊为先生而不名。
审配幽幽一叹:“吾侄西门校尉审荣天黑前曾有报,龙狼军的飞石,是一种大型木制攻城器所发。龙狼军已将西门路面平整,铺上滚木、厚板,将此攻城之器牵引至城下,预计是为明日进攻子城所备……”
逢纪犹豫道:“可否以箭矢击之?”
审配摇头:“器物在射程之外,箭矢不及远。”
在场除了审、逢二人,还有一位同样重量极人物,今日西门之战中,侥幸逃生的辛毗。
此时的辛毗,已经没有颖川名士的风采,身上、手臂包扎了好几处,虽然用宽大的衣袍遮掩,但脸上怔忡的表情,呆滞的眼神。无一不表明这位大名士已是惊弓之鸟。
果然,一听“飞石”二字,辛毗浑身不自觉一抖,右脸与眼角不禁抽搐起来——这部位,正是日间激战时。被吕威璜的脑浆拍中的位置。
袁尚看到辛毗这模样,更是悲从中来,气沮不已。
审配见状感觉不做点什么,这位幼主极可能一蹶不振,赶紧道:“配已令从子荣集结五百悍卒,携带火油薪草。聚于南门,缒绳而下。此处龙狼军较少,猝然冲击,或可突破封锁,冲到投石器下。泼油焚之。如此,或可破敌。”
袁尚眼睛一亮:“能行么?”
审配神色坚定:“必可奏功!”
几乎在同一时间,龙狼军大营中军帅帐里,董昭也对马悍进言道:“袁军其势已衰,或会铤而走险,施以夜袭。只是不知会从何门而出,抑或缒绳而下。惜乎我军兵力不足,难以兼顾全城及南关城。只能增派人手,防护投石机阵,以不变应万变。”
马悍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摇摇头:“这样太被动,还是锁定袁军动向最好……公仁不必担心,我会亲自监督,并派叔至率将军卫队对付任何胆敢出动的夜猫子。”
将军卫队算是一支特种部队,用来对付审荣的别动队正好合适。
夜深,马悍在乐进、徐晃、马超、庞德几员大将及陈到、铁奴等二十铁卫的扈从下。登上刚夺取的邺城,开始巡城。
原本这黑灯瞎火的巡城。马超没想过跟来的,他当时正与乐进、徐晃、庞德谈兵论武。甚至还与乐进过了两招。不过,在听到马悍出巡后,乐进扔下枪盾,叫扈从拉来战马。
马超很不爽:“这乌漆麻黑有啥好巡城的?何如我等饮酒论技。”
乐进神秘兮兮道:“你们不知道,但辽东龙狼军都晓得,主公有一门天听之术,即便隔山隔水,任是暗黑无光,方圆十数里内,任何人畜都难逃主公之耳。”
何止马超,连徐晃、庞德都听得瞪圆了眼。虽将信将疑,但乐进信誓旦旦,于是大夥伙一起赶在马悍之前跑到辕门等候,见到马悍就一齐请求巡城。
马悍点点头,不置可否,当先而行。乐进四将自然也老实不客气跟上。
诸将在举着火把的扈从环护下,登上郭城,对面百丈之外,在夜风中明灭不定的一排排火光,同样在来回逡巡。当然,袁军巡兵怕是打死都想不到,就在他们的对面百丈,猎猎火把下,居然是一串龙狼军最高级将帅。若是知晓,会不会拚死出动一次突袭,还真不好说。
马超一路上很注意马悍的举动,可是无论他怎么看,马悍的背影总是那么悠闲,没有半点侧耳倾听或倏停倏行等一惊一乍的动作。如果非要说有点不同,那就是马悍一直是双手抱臂的动作,这个动作,的的确确有那么点奇怪。
不得不说,马超的眼睛还挺尖。
马悍双手抱臂,右手大拇指很自然朝上,开启热源扫描后,对面子城所有兵力布置尽收眼底。他健步如飞,仿佛在竞走一般,身后一众将士也飞快跟上,如此来回。整个西门城墙段长达五里,一个来回就是十里,几圈兜下来,若非将猛兵悍,只怕真扛不住。
马悍仿佛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地走。马超虽然龙精虎猛,但这么干巴巴毫无意思地巡城,实在架不住啊。只是上了“贼船”,想半途离开绝无可能,心下把乐进怨死,准备下回较技时,一定要放个大招,给乐进一个狠的,出口闷气。
马超正自怨自艾,不知这么漫无目的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突然前方的马悍骤然停下,举手做了个静止的手势。
乐进精神一振,凑近马超耳边道:“来了。”
马超将信将疑,却听马悍道:“南城有一伙袁军缒绳而下,方位距此一里半,人数在四百到五百……叔至。”
“末将在!”
“率一百重甲卫队,一百悍骑,埋伏于南城至投石机台之间的山丘后,前后夹击,尽灭之。哦,把这支夜袭队的首领给我活抓过来。”
看到马悍煞有介事分派指挥,仿佛亲眼目睹一般。马超的确感受到了乐进所说的神奇,但他实在难以置信,当下跃跃欲试,向马悍请战:“超愿助陈校尉一臂之力。”
马悍挥挥手:“行,谁想去就去。”
于是乐进、马超全提枪扛盾去了,只有徐晃、庞德自觉地守护主公,未敢擅离。
很快,徐晃与庞德就见远处火光大亮,旋即传来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二将面面相觑,俱是满面惊容,望向主公的背影,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
有心算无备,突袭反被袭,又是战斗力爆表的龙狼悍骑中的精锐将军卫队,这一战没有任何悬念。
半个时辰之后,陈到率将军卫队押着一长串俘虏登城,向马悍大声禀报:“禀主公,杀敌过百,俘敌二百,余敌趁夜色混乱逃散。”
马超大步上前,哈哈大笑:“主公,超服了,果然是天听神术。喏,这为首之人我抓来了。”
审荣的运气的确够衰,他在混乱中正撞上马超,一个照面就被挑飞长刀,夹于肋下生擒。还好审荣也算是身强体壮,不至于象那个于糜那么差劲,一夹就死。即便如此,也是气喘不过来,憋得半死。
马悍已从陈到口中得知此人就是审配之侄审荣,正是子城西门的守将,一个计划飞快在脑海里闪过。恰在此时,陈到也低声道:“主公,此人可利用。”
马悍笑道:“叔至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向前几步,居高临下俯视阶下的审荣,直接了当道,“我就是马悍,你与你家族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里,你若肯降,并配合龙狼军破邺,我保你阴安审氏一族安然无恙,该举孝廉的举孝廉,该举茂才的举茂才,所有审氏族人现有官职不动。如何?”
马悍说得如此直接,审荣一时间还消化不了,尤其得知眼前这年轻的过份的青年,竟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将军马悍,审荣被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嘴巴刚张开,却被马悍犀利打断。
“我不想听到拒绝,也不想与你扯皮,时间无多,半刻时之内,你要给我答复。若是,你与你族人皆活;若否,我向你保证,三日之内,阴安审氏将会从河北世家中除名。”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除非审荣象他叔叔那样顽固,否则只有一个选择。
半个时辰之后,审荣带着一群“残兵败卒”,举着稀稀拉拉的火把,出现在子城西门之下。
“快开门,我是审荣!”
城头守卒晃动火把,使劲瞅了好一会,终于确认,果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校尉审荣。
“审校尉,你,你这是……”
“少废话,奉少主与审别驾密令,夜袭龙狼军。没想到敌军有备,结果……呸,这样的机密之事也非你所能知,快开城门。”
“是,是,审校尉。只是别驾早有严令,夜间出入城门,必须要有少主与别驾的亲笔批令……”
“批令是吧,拿去!”审荣老大不耐烦将一块令牌高高举起,他当然是有出入城门的批令,这一点倒不虞检查。
城上很快垂下一个篮子,待审荣将令牌放入,篮子收上,检查无误,守卒很快打开城门,百余“残兵败卒”一涌而入。
又过一刻,子城西门的门楼顶上,有人举火绕圈,左三圈,右三圈,上下摇晃在中间。
马悍见状扭头望向身侧的乐进:“文谦可愿先登?”
乐进大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马悍笑着擂了一下乐进的铁盾:“邺城为河北第一城,你则是龙狼先登第一将,如此荣耀,岂可放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