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远程武器覆盖敌我双方纠缠交织的战场,这种战术在战争史上其实并不鲜见,这也是一个双刃剑战术,用得好的话最少可以做到以卒换车,甚至扭转乾坤,挽回败局,但如果用得不好,稍有不慎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甚至自吞恶果,自取灭亡。自古以来,也就是朱可夫元帅靠着政委有统率士气加成效果,把这个战术玩得炉火纯青,用大批大批的炮灰阴死了几乎同等量的纳粹精锐,其他的指挥官即便知道这个战术,也是不到最后的生死关头不敢乱用。
李子雄老将军有十足把握玩好这个危险战术,李老将军很清楚东都守军右武卫队伍的底细,精锐主力去年基本上被隋炀帝败光在了辽东战场,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李景也在去年阴沟翻船,不慎死在了一群宵小盗贼手里,两名右武卫将军,能打仗的独孤盛已经带着右武卫最后的一点精锐再次去了辽东,剩下一帮子基本没打过仗的二线队伍,还有从没上过一次战场还经常病恹恹的皇甫无逸,这样的队伍加这样的大将,躲在城墙上砸砸石头放放箭或许还勉强称职,到了短刀相接的近身战斗时刻,铁定是一个比一个溜得快的货色。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情况,李老将军才敢用这种双刃剑战术冒险一把,李老将军坚信,一旦当五架投石机抛掷的石弹飞临到城墙战场时,面对着飞石与蚁附叛军的双重威胁,城墙上的隋军士兵必然是迅速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准备得相当充足的叛军蚁附队伍,也就可以乘机源源不绝的冲上洛阳城墙,一举拿下东都城池!
李老将军的自信并不是毫无由来,此刻的攻守战场上,虽说守军弓手发射的火箭已经全部引燃了叛军云梯车,正在熊熊燃烧的笨重云梯车已经很难成功靠上城墙,但叛军队伍的飞梯却一架接一架的先后靠上了城墙,从叛军主力大军挑选出来的叛军先锋士气高昂,顶着不断砸下的石头擂木攀梯而上,前赴后继的向着高耸城墙反复冲锋,叛军前锋大将王仲伯也在不断大吼大叫,“冲!冲!第一个杀上洛阳城墙者,赏千金!良田三百亩!冲!弟兄们,冲啊!”
叛军攻势猛,守军守得也严,在主次分明的战术指挥下,守军弓手并没有急着放箭压制叛军士兵,集中了火箭射击对城墙威胁最大的叛军云梯车,宁可少杀一些敌人也不给叛军云梯车靠上城墙的机会;其他的守军则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用准备充足的石头擂木狠狠砸击城下敌人,同时又扛着大木头不断撞击叛军飞梯,把已经搭上城墙的飞梯连梯带人不断撞翻,尽最大可能不给敌人大量迅速上城的机会。
战局陷入了拉锯胶着,这点并没有出乎李老将军的意料,尽管上春门守军在战术指挥方面给了李老将军一点惊喜,但李老将军却丝毫不去担心,注意着城墙战场的同时,也不断去留心那五架迅速推进的投石机,而被整整两个团四百多人簇拥的五架投石机也没让李老将军失望,无比顺利的抵达了战场近处,迅速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的位置布置完毕,开始准备抛石攻城。而这个位置,东都守军将士装备的复合弓虽然也能射到,可也是力度大减,准头大失,很难起到压制效果。
让李老将军面露微笑的是,叛军队伍布置投石机的同时,城墙上的洛阳守军并没有象他稍微担心的一样,集中弓箭覆盖投石机,而是继续把弓箭集中到了已经先后燃起了冲天大火的云梯车上,让李老将军不由微笑道:“裴弘策,到底还是嫩了点。”
与此同时的上春门城墙上,被李老将军讥笑为稚嫩的裴弘策,正在向比他更加稚嫩的远房侄子陈应良问道:“贤侄,叛贼投石机的位置,我们的弓箭勉强能够射到,是不是放几轮火箭,看看能不能烧掉敌人的投石机?”
“叔父,这么做没用。”陈应良冷静的答道:“投石机不比云梯车,体积小,最关键的抛投臂也是又细又坚固,我们的火箭很难射中,而且就算射中,敌人也可以迅速扑灭火苗,根本无法对投石机形成致命打击。还有,敌人的兵力十分充足,我们就算射死一些投石士兵,射死一个,敌人也能马上补充两个三个。”
“原来如此。”裴弘策恍然大悟,又无比郁闷的骂了句脏话,“他娘的,我们的投石机上不了城墙,这次是只能挨打,难以还手了。”
“叔父不必担心,敌人的投石机只有五架,又是拽索式投石机,投出的石弹又轻又小,对我们的威胁很小。”陈应良安慰了一句,同时陈应良又在心底郁闷,暗道:“操他母亲的,可惜老子现在不敢暴露,不然的话,造几架配重式杠杆投石机出来,躲在城里都可以把杨玄感轰得鬼哭狼嚎。”
这时,叛军的攻城车也已经冲到了城门附近,尽管裴弘策和谢子冲早就在这里布置了重兵和大量守城武器防御,叛军队伍能够撞开城门的可能极小,但守军队伍也失去出城突袭了叛军队伍投石机阵地的可能,叛军队伍也乘机将五架宝贵投石机固定完毕,将总重百斤左右的大小石弹放入网兜,待到五架都装弹完毕后,每架投石机的背后,早已背对投石机列队站好了五十名叛军士兵,人人手执拖拽已经绷紧的拖拽绳索,单等命令下达——其实用不了这么多人拖拽,只是叛军训练不足,难以做到动作整齐,加上害怕守军弓箭干扰,杨玄感和李老将军就一致决定多派士兵拖拽了——反正叛军队伍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放!”令旗挥动间,二百五十名叛军士兵拽着绳索一起向前飞奔,带动投臂下端向下猛沉,投臂上端则猛然上抛,网兜里的大小石弹被离心力抛出,如同一群飞蝗,呼啸着飞向了一百五十步外的洛阳城墙,飞向交战双方正无比密集的城墙战场。
石弹落地间,交战双方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了,叛军攻城队伍受到的影响很小,因为守军士兵本就在拿着石头落木对他们狠砸,心里早准备的他们即便被石弹砸中也丝毫不觉意外。居高临下的守军队伍却受到了重大影响,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忽然落下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石块,砸死砸伤守军士兵,被砸死的守军士兵当然是莫名其妙,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被砸伤或者没被砸中的守军士兵却是大为恐慌,纷纷大叫惨叫,“怎么会有石头砸下来?怎么会有石头砸下来?那来的石头?”
慌则怯,怯则乱,受到叛军投石机的无差别打击,原本队形完整、守卫严密的守军队伍顿时就开始了混乱,城墙下的叛军士兵乘机踏着飞梯飞快攀登,转瞬间就已经就冲到了城墙上段。而与此同时,王仲伯率领的叛军蚁附后队,也乘机开始了第二波进攻,又推着五架完好无损的云梯车大步向前,向着已经出现混乱的洛阳城墙发起冲锋。还有叛军的投石机队伍,也是赶紧重新装弹抛掷,拼命向城墙发射石弹,尽全力扩大城墙上的守军队伍。
“冲上去了!哈哈哈哈!终于冲上去了!”
当看到第一名叛军士兵冲上了洛阳城头时,杨玄感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了起来,铁青的脸色也顿时一扫而空,开始放声大笑起来,旁边的其他叛军文武也是纷纷欢呼雀跃,全都觉得破城在望,指挥部署这场攻城大战的李老将军更是手捻花白胡须,无比自信的微笑说道:“东都洛阳,老夫破矣。”
李子雄的微笑和杨玄感的大笑马上就凝固在了脸上,城上隋军混乱中,一队身着白袍的隋军士兵不知道从那里冒里出来,隔得太远也看不清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和武器,只在眨眼之间就把首先冲上城墙的叛军士兵弄下了城墙,而更让杨玄感和李子雄目瞪口呆的是,那名叛军士兵在落下城时,竟然已经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与此同时,更多身披白袍的隋军士兵出现在了城墙上,以伙为单位,嚣张跋扈专往已经成功登城的叛军士兵位置冲,好不容易冲上了城墙的叛军士兵则一个接一个坠下城墙,或者消失得无影无踪,叛军队伍的五架投石机虽然还在不断的冲着城上抛掷石弹,对他们却丝毫造不成任何影响。而之前无比慌乱的隋军士兵也不知道是否吃错了药,竟然还响起了欢呼声音,继而重新开始了用石头檑木奋力砸击城下士兵,同时尽量让出道路空间,让那些披着白袍的隋军士兵守卫叛军队伍的上城飞梯。
“白袍兵!白袍兵又来了!”杨玄感等人的叛军队伍中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尽管叛军基层将领及时制止抽打了这些发出叫喊的叛军士兵,但队列整齐的叛军队伍中还是传出了骚动声音,无数的士兵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和传扬报国军的恐怖之处,士气值随之哗哗下降。
李子雄上次见到报国军是在夜里,看得太不清楚,同时报国军那次遭遇的是叛军队伍里的最精锐者,打得虽然漂亮却难以显出威风,这次是在光天化日下进行的战斗,背对太阳光线极好,老眼还没有昏花的李子雄也终于是看清了报国军如狼似虎的真面目,也看到了叛军士兵在报国军面前的不堪一击,李子雄不由惊讶的向杨玄感问道:“楚公,听说上次在邙山战场,这些白袍兵几百人,就突袭烧毁了你的粮草,然后又毫发无伤的杀出几万大军的包围,难道是真的?”
杨玄感最不愿提起就是这件丢脸事了,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有这件事,不过是这帮小子运气好,碰上三弟一时不查,还有李密那个蠢货掉以轻心,没有及时组织军队发起反击,这才让这帮穿孝袍子的暴君走狗拣了大便宜。”
“楚公不必气恼,老夫今天就给你报仇。”李子雄微笑,自信的说道:“等我们的云梯车靠上城墙,就可以报仇了。”
有些喜欢吹嘘的李老将军很快就发现自己搞不好又要被打脸了,独立特行还无比显眼的报国军队伍,及时被陈应良投入战场后,顿时就在战场上起到了主心骨的关键作用,叛军队伍再是怎么的抛掷石弹无差别攻击双方交战队伍,这些石弹对于曾经在数万敌人中仍然还能耀武扬威的报国军将士而言,根本起不到半点的心理打击作用,渴望着杀敌立功升官发财的报国军将士仍然如同一只只的下山猛虎,呐喊欢呼着把任何一名侥幸登城成功的叛军士兵砍翻剁倒,还因为僧多粥少人人争功的缘故,凡是惨死在报国军将士手里的叛军士兵,尸体都被砍得支离破碎,几乎形同肉酱饺子馅。得到弓箭和投石机掩护的叛军队伍攻势再猛,仍然还是无法能够成功占据城墙阵地。
有了报国军将士应对正面之敌,扛下最危险近战任务,其他的隋军将士也迅速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重新开始了利用守城物资有力打击城下来犯之地,还把滚石落木砸得更重更狠更准,砸得城下叛军鬼哭狼嚎,血肉狠飞,也砸得那些飞梯上的叛军士兵如同冰雹雨点一般不断滚落,更加难以形成有效威胁。
还有最关键的弓箭队,渡过了遭遇石弹的慌乱后,在陈应良的再三命令与将领的皮鞭抽打下,守军的弓箭手们迅速重新拉开了强弓,把无数支带着火焰的羽箭抛射向了再次攻来的叛军云梯车,笨重缓慢的叛军云梯车上也很快就插满了带火羽箭,和它们之前的十个前辈一样,在没有靠上城墙的情况下就已经逐渐冒起火头。
战事重新陷入了胶着,叛军队伍的攻城战术虽然立体有序,有掩护有手段,还利用攻城车队伍分散守军精力,同时变相堵住了守军的出城突袭道路,一举两得。但是守军队伍的守御手段却更加有条不紊,弓箭兵负责利用火箭焚烧敌人威胁最大的云梯车,其他队伍负责用滚石落木有效杀伤城下敌人,精锐队伍负责堵漏补缺,同时还有不断落下的夜叉擂和穿有铁锁的大石头砸击叛军攻城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有效的克制叛军攻城手段,叛军队伍攻势再是如何猛烈,也只能是局限在城下战场,根本找不到半点机会打开缺口,打破僵局。
太阳逐渐升到天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叛军队伍的伤亡越来越大,还有在守军都还没有抛掷火油罐燕尾炬的情况下,十五架攻城云梯车都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之前信心十足又满怀期待的叛军旗阵逐渐沉默了,杨家兄弟和叛军众将看向李老将军的目光,也不再那么充满崇拜与敬佩了,接连被打脸的李老将军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了,悄悄大骂自己点背碰上敌人应对有方之余,李老将军咬了咬牙,命令道:“弓箭队轮换,攻城车队轮换,撤回蚁附队伍,腾出空间,杨玄挺将军,你带四千生力军和一百架飞梯上去,继续猛攻洛阳城。最后那五架云梯车,继续按兵不动,原地侯命!”
右武侯大将军的余威尚存,李老将军的命令得到迅速有效的执行,杨玄挺率领四千生力军,带着新的一百架飞梯上前,弓箭队和攻城车队同时开始轮换,还有始终被堵在城下的叛军队伍,也如蒙大赦的依令后撤,在城下留下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尸体,还有十五架几乎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破烂云梯车。
在城墙上看到叛军队伍的这些变化,陈应良冷笑出声,道:“想仗着兵力充足车轮战?可惜,你们的兵力是充足,但你们的大型攻城武器怕是就没有那么充足了。”
冷笑过后,陈应良立即大喝命令道:“弓箭队轮换,补充箭矢火箭,补充羊头石和檑木,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喝水,报国军轮换,陈志宏和赵昱的团队下去休息侯命,郭峰和陈祠的团队上城!把我的话传达全军,这一场战的胜负关键,已经就是叛贼最后那五架云梯车,烧了它们,我们就赢定了!”
已经在右武卫大军建立起了战神形象的陈应良的命令同样得到了有效迅速执行,当守军队伍也迅速轮换完毕后,战鼓大作声中,杨玄挺率领的叛军生力军已经重新杀到了洛阳城下,城墙上锣声一响,滚石、擂木和羽箭立即冰雹雨点一般落下,铺天盖地的覆盖到了叛军生力军队伍头上,受伤和垂死的惨叫声音,也一下子叛军队伍中回荡了起来。
“狗日的叛贼,快上来!”郭峰领着自己的麾下团队在城墙上叫嚣,挥舞着新武器在箭矢飞石如雨的城头叫嚣,“老子的九环砍刀早就饥渴难忍了,皇甫将军亲手送给我的九环砍刀,正缺一些开张的,快上来给老子开张!”
什么样将领带什么兵,郭峰嚣张叫嚷,他麾下的报国军将士也跟着大吼大叫,更加跋扈嚣张的挑衅城下敌人,极尽侮辱之能事。而陈祠这边,陈祠团队的报国军将士则大部分都是双手合十,跟着陈祠对着城下叛军大声念诵,提前超度这些即将惨死在自己刀枪斧棍之下的可怜敌人……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怛垤哆,唵。伽啰伐哆,伽啰伐哆……。”
与此同时的洛阳城内北市,集结在此的隋军预备队东倒西歪,或坐或躺,聊天嬉笑,轻松得就好象根本没有军务在身一般,还有不少士兵干脆呼呼大睡,对此情况,统率预备队的刘长恭刘大将军不仅懒得理睬,还带头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品着亲兵煮来的香茶,由衷感叹道:“杨玄感,你每次都打上春门就好了,守上春门的是应良兄弟的叔父,应良兄弟不用吩咐也得上去帮忙,本将军就可以每次都这么轻松了。”
还是与此同时,叛军旗阵中,远远看到自家士兵向下雨一样的不断从飞梯上滚落,李老将军脸上的汗水也象那些倒霉的叛军士兵一样的不断滚落了,表情尴尬向杨玄感说道:“楚公,能不能让李法主多赶造一些投石机?如果投石机多些,再有几架钩车和绞车弩,老夫早就攻下洛阳城了。还有,我们的云梯车也太少了,不够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