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威所说的辅大哥,当然就是在历史上同样名声显赫的另一位乱世枭雄辅公祏,杜伏威与他不仅是同乡,还是亲如手足的生死之交,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杜伏威落难衣食无继时,辅公祏干脆偷自己亲姑姑家里的羊给杜伏威吃,关系之铁可见一斑,而且两人早在天下大乱前就已经没少干联手行劫的事,现在杜伏威率众起义了,辅公佑当然就是他的第一副手兼智囊,杜伏威有什么大事需要决断时,自然也首先要找到辅公祏一起商量。
辅公祏现在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杜伏威稍微文弱一些,但心眼却一点都比杜伏威少,听了钱向民的来意和看了陈应良的亲笔信后,辅公祏并没有急着表态,很谨慎命令士兵把钱向民暂时押到一旁,辅公祏这才向杜伏威问道:“杜兄弟,你怎么看?是真是假?”
“我觉得假多真少。”杜伏威在辅公祏面前也不装什么爽朗笑容,直接低声说道:“还记得咱们村的党正不?暴君二征高句丽,咱们村里的人怕服劳役纷纷逃跑,那个党正哄大家说不从咱们村征民夫,把已经跑了的人都骗了回来,然后到了晚上,那个狗日的党正就悄悄带着县衙差役进村抓人,幸亏你我俩跑得快,不然的话,咱们恐怕早就全完了。这样的恶当,咱们可不能上第二次。”
“说得快,我也是这么怀疑。”辅公祏点头,说道:“记得兵书上面有一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陈应良陈狗官名气能有这么大,九者九是个奸诈之徒,表面上示弱求和,还用钱粮收买咱们改道撤兵,只怕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骗得咱们掉以轻心,然后突然偷袭咱们。”
“那怎么应对?”杜伏威又低声问道。
辅公祏盘算了片刻,答道:“这么办吧,和陈狗官虚与委蛇,假装上当和陈狗官谈判,要他多给钱粮,然后我们今天晚上在营地里布置下埋伏,陈狗官敢来偷袭就让他死光死绝。他如果没有来偷袭,还真给咱们送上钱粮,咱们再另外商量。”
杜伏威一听鼓掌叫喊,又与辅公祏匆匆商量了一下,这才把钱向民叫到面前,提出了一万石粮食、五千贯钱和五千匹布的退兵条件,结果钱向民当然哭丧着脸说自己没有权力做主,必须禀报陈应良之后才能答复,杜伏威则大手一挥,道:“好,你回去告诉陈应良,就说我只给他一个晚上时间,明天早上如果拿出这笔钱粮,我就马上退兵离开谯郡,如果敢耍什么花样,哼!我的四万大军,足够踏平他的永县小城!”
做梦都想赶紧回城的钱向民一听大喜,赶紧点头哈腰的答应,杜伏威也懒得继续理会他,马上就安排一个干儿子押送钱向民回城,又下令大军继续前进,直抵永城城东十五里处下寨,对永城守军形成威压之势。而命令传达之后,杜伏威这才对辅公祏低声说起苗海潮的事,也终于对苗海潮与陈应良相识一事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担心,辅公祏则不以为意,还提醒杜伏威道:“杜兄弟,大敌当前,最忌内讧,你千万不要因为这种小事起疑心,对苗海潮一定还象以前一样推心置腹,不然的话,只会误了大事,还会让其他人不敢象苗海潮一样带着队伍加入我们。”
听了辅公祏的劝,原本打算往苗海潮队伍里塞几个眼线预防万一的杜伏威也改了主意,决定不在这个敏感时刻去刺激苗海潮,还交代一干养子不可散播此事。可惜辅公祏有头脑,杜伏威也有肚量,他的十几个干儿子却没有这样的胸怀,私下里还是有了一些议论,担心苗海潮与陈应良暗中来往,图谋什么不轨之事,这也是人之常情,具体略过不提。
……
下午时分,钱向民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永城,而永城一带也是早已全面戒严,城外百姓全部疏散,四门紧闭,城墙上旗帜林立,守军来往不绝,驻扎在城外的新军队伍也是深沟高垒,大力加固本就已经十分坚固的营防工事,刀出鞘,弓上弦,枪头也磨得又明又亮,时刻准备投入战斗,城里城外的气氛都是空前紧张。钱向民即便是自己人,也是被仔细验明身份之后,方才得以进入城内。
气氛空前紧张,当然是因为永城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大规模的变民军进攻,而做为永城守军的最高指挥官,陈应良却表现得是十分轻松,连云大少卿和董由这些文官都已经穿上盔甲挎着宝剑了,陈应良却仍然是一身无比装逼的书生打扮,从钱向民口中得知了杜伏威和辅公祏等人的答复后,陈应良还轻松笑道:“很好,只要肯讨价还价就好,如果一口回绝,那事情才不好办。”
“兄长,这么说杜伏威中计了?”长孙无忌大喜说道:“我们是否今天晚上就出兵劫营?”
“不急,等我再了解一些情况。”
陈应良摇头,这才向钱向民问起此行的具体经过,还问得无比仔细,所有的细节都不放过,也一度大惊于杜伏威的年龄之小,悄悄大骂某易骗人!钱向民则一一如实回答,末了,钱向民还哭丧着脸说道:“陈通守,小人昨天晚上忘记问你了,如果杜伏威问起为什么先找苗海潮时,我该如何回答,结果今天杜伏威突然问起这事,小的差点就没办法回答,只好临时找了借口,好不容易才蒙过去。”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陈应良赶紧追问——陈应良故意忘记给钱向民指点如何回答杜伏威的这个问题,当然是希望钱向民用给苗海潮的答案回答杜伏威,这会钱向民又说他有新答案,陈应良当然得仔细留心。
“我说了你是苗海潮的故交,苗海潮也默认了。”钱向民如实交代,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还分析说苗海潮应该也是不想刺激杜伏威,这才帮自己圆了谎。
陈应良开始面露狂喜了,又盘算了一下,陈应良立即吩咐道:“钱大人,你再辛苦一趟,乘着现在天还没黑,我派几个差役给你,马上给我送二十只肥羊和十坛好酒去给苗海潮,就说是我答谢他的礼物,请他多在杜伏威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求杜伏威减少一些索要的钱粮数目,也给我们一点准备钱粮的时间。”
钱向民本来就有些长的猥琐老脸拉得比驴还长了,恳求陈应良换一个人去冒险,陈应良却笑道:“钱大人,不是我为难你,是你比较熟悉情况,找得到苗海潮的队伍在那里。放心,这次我不要你一定见到苗海潮,即便这些礼物没有送到苗海潮面前都行,只要你让苗海潮的队伍知道,我又给他送了这份礼物就行。”
说罢,陈应良也不等钱向民答应,立即就下令准备羊酒礼物,还有就是给钱向民安排随从衙役,还很细心的给钱向民安排了一匹战马代步,让钱向民可以随时骑着战马逃命,钱向民被迫无奈,只得又愁眉苦脸的去给陈应良当牛做马去了。旁边的董由和谢维平等人大惑不解,赶紧问起原因,目前还不是很有把握的陈应良笑而不答,倒是在阴人方面很有天赋的云大少卿隐约猜出了陈应良的意图,心道:“这也行?得好生看看结果,如果管用,这招老夫我一定得学到手。”
……
陈应良的答谢礼物这次没能顺利送到苗海潮的面前,当钱向民战战兢兢的领着一群衙役把礼物送到变民军营地旁边时,马上就被无数衣衫褴褛的变民军士兵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无数道贪婪的绿光也聚焦到了钱向民带来的肥羊美酒上,钱向民赶紧大喊大叫,说这是陈应良送给苗海潮苗大王的礼物,可这些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几次肉星的变民军士兵那里肯听,二话不说就动手强抢,钱向民见势不妙,赶紧打马冲向了苗海潮的营地,按要求让苗海潮知道陈应良送来了谢礼。
接下来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做为一群靠打家劫舍吃饭的土匪流寇,当得知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美酒肥羊被别人抢走后,苗海潮的队伍有多么的愤怒就无法用笔墨形容了,还没等苗海潮得到这个消息,无数的苗部士兵就已经操着家伙冲到了现场,要求友军士兵归还自己的酒肉!大家都是土匪流寇,没有谁怕谁的道理,友军士兵当然不肯归还,再然后很当然的了,既然言语交涉无法沟通,大家就只好用刀枪拳棒这些东西交涉沟通,大打出手了,事发现场也很快就是刀光剑影,血肉狂飙,帽子鞋子满天飞,骂声吼声此起彼伏了。
大家都知道,公元一七八八年,奥地利军队帮助盟友沙俄军队与土耳其交战时,因为几个奥地利步兵向自家骑兵索要一瓶朗姆酒遭到拒绝,引起了一场小冲突,然后随着越来越多的奥地利步兵与奥地利骑兵加入战团,终于引发了奥地利骑兵队伍与步兵队伍之间的大混战,最终导致九千余名步骑士兵横尸当场。而这一次,如果不是苗海潮、杜伏威和辅公祏等大贼头及时赶到,奥地利军队的内讧死亡记录也许就要提前一千一百多年被创造了。
杜伏威和苗海潮等人赶到时也稍微晚了一些,当他们好不容易把血肉横飞的内讧混战士兵分开时,地上仍然还是已经躺下了三百多具血淋淋的尸体,轻伤重伤不计其数。再然后很自然的,杜伏威和苗海潮等大贼头都是勃然大怒,各管各的孩子,当场就砍了好几个带头内讧的士兵,然后杜伏威余怒未消,又要亲手把引发这场混战的罪魁祸首钱向民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很可惜,钱向民不是傻子,当发现事态扩大到无法控制后,钱向民马上就明白自己留下来只是等死,赶紧乘着变民军士兵集体大内讧的机会,打马就往来路逃命,变民军队伍只顾着内讧抢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留意到钱向民跑路,这会杜伏威再想找钱向民报仇出气,当然就是一无所获了。无处发泄的狂怒之下,杜伏威顿时把矛头指向了苗海潮,当众咆哮道:“苗海潮,陈应良那个狗官又来找你干什么?干什么?我才是这支队伍的头,他有什么事,为什么只找你不找我?”
听到杜伏威的怒吼咆哮,人品不错的苗海潮还稍微好点,能够保持冷静,苗海潮身边的一干下邳旧部则是个个脸上变色,还有不少人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把子,还好,苗海潮及时制止了部下的愤怒,向杜伏威说道:“杜大王,我也不知道陈应良又派人来找我干什么,我只是听说陈应良送了些羊酒来给我,路上被人抢了,再然后我过来查看情况时,事情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杜伏威还想发飚,辅公祏赶紧拉住他,劝说道:“杜兄弟,你冷静些,这事与苗大王无关,都是我们军纪不够严格造成的,大敌当前,我们不能窝里斗便宜了陈狗官。”
说着,辅公祏不断对杜伏威杀鸡抹脖子一样的使眼色,还悄悄的捏了捏杜伏威的手,暗示杜伏威必须冷静,得辅公祏的一再提醒,杜伏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失态,便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向苗海潮说道:“原来苗大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那就行了。你也别介意,看到死这么多人,我正在气头上,说话冲了些,你多恕罪。”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苗海潮口中谦虚,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究竟如何想无人得知。而苗海潮从下邳带来的旧部则是个个气愤不平,脸上怒色不减。
“还有。”心中怒气其实也从无稍减的杜伏威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苗大哥,下次你那个故交陈狗官如果再派什么使者来,麻烦你先通知我一声,我们一同接见。”
苗海潮脸上的肌肉终于僵硬了一下,既是不满杜伏威将自己与狗官并列,更加不满杜伏威话语中的明显不信任自己的语气,嘴上答应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有些懊悔,“当初我怎么就昏了头,答应带着队伍并入杜伏威的队伍,自己找这份鸟气受?”
……
永城这边,变民军在营地外如此大规模的火并内讧,当然不可能瞒过永城守军斥候的眼睛,得到这一消息,驻扎着城外军营中的马三宝与朱粲等人大喜过望之余,马三宝又赶紧派人进城请令是否乘机出战,结果立功心切的朱粲抢着要进城当面向陈应良请战,马三宝没做多想一口答应,朱粲也就马上进了永城,到通守府见到了陈应良。
得知变民军内讧,云大少卿和长孙无忌等人当然也是大喜过望,纷纷劝说陈应良乘机出战,陈应良却没有多少惊奇,也没有冲动下令出战,只是率领众人来到了永城东门,在城楼上等待下一步消息,朱粲和云大少卿再是如何的请求要求进兵,陈应良只是充耳不闻——手里本钱不多,陈应良当然不敢冒这个危险。
果不其然,当钱向民连滚带爬的逃到了永城向陈应良报告出使经过后,才刚说完变民军内讧的起因,去侦察变民军东经的斥候就已经飞奔回城,报告说变民军的内讧已经结束,同时变民军的大股队伍已经出营戒备,永城驻军已经没有了趁火打劫的机会。
听到这消息,又得知了杜伏威队伍内讧的原因,众人当然是大声嗟叹,惋惜机会错过,云大少卿更是捶胸顿足的哀嚎,嚎叫说早知道二十只羊和十坛酒就有这么好的效果,应该多送一些羊酒过去,再让军队跟在后面,等乱贼更大规模的大打出手后,乘机进兵必然大获全胜。陈应良则是平静微笑,道:“老叔,叛贼又不是傻子,那能发现不了我们的军队跟在后面?有我们的军队跟在后面,乱贼再蠢也不敢内讧吧?”
“这倒也是。”云大少卿想想也是,便也结束了哀嚎,还难得正经的向陈应良说道:“应良贤侄,乱贼人心不齐,又刚闹了内讧,人心崩析,正是更进一步离间分化他们的大好机会。老叔觉得,我们不如再让钱向民送一些酒肉去给苗海潮,让他们再闹一次,闹得更大一些。”
“云少卿,我不敢去了!”吓得魂飞魄散的钱向民赶紧向陈应良和云定兴扑通跪下,带着哭腔嚎叫道:“陈通守,你杀了我也不敢去了,我宁可不要那个八品官了,刚才我送的礼才引起那么多事,你再让我去,那是要我的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怕什么?”云大少卿鼓励道:“你如果殉国,本官就亲自为你请旌表,请圣上亲自下旨给你追封官职爵位,从重抚恤你的家人,让他们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云大少卿的安慰只收到了反效果,让胆小如鼠的钱向民哀号哭喊得更加大声,还好,陈应良终于良心发现了一次,向钱向民吩咐道:“起来吧,回去放心休息,我不会让你再去冒险。这两次你干得很漂亮,我很满意,谯郡的兵曹参军事也肯定是你的。”
钱向民哭声立止,云大少卿却不肯放弃,又道:“应良贤侄,这么好的离间机会,你也舍得放弃?”
“不是放弃,是再派钱向民去送礼离间,只会太着痕迹,适得其反。”陈应良摇头,先是挥手打发了钱向民,然后又把朱粲叫到了面前,微笑说道:“朱班头,接下来就是你的差事了,带几个熟悉永城地形的帮手换上百姓衣服,半夜时出营,去给我做点事情。”
“让属下半夜出营何事?请通守大人吩咐。”早就盼着出人头地的朱粲赶紧站直身体。
“去摸哨。”陈应良随口吩咐道:“多少杀几个乱贼的哨兵,然后故意留一个活口,让他装死逃得性命。但是记住,一定要让这个活口知道,你是苗海潮的人,因为不满杜伏威欺压你们下邳苗大王的弟兄,所以杀他出气,有机会你还要宰了杜伏威和辅公祏!至于具体怎么做,我这里就不指点了,你自己随机应变,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做得天衣无缝,让杜伏威和辅公祏信以为真!”
“通守大人放心,小人保管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朱粲大喜,还向陈应良稽首行礼,郑重应诺,陈应良笑笑,挥了挥手,朱粲会意,立即飞一般的冲下城楼,脚步轻快显得兴奋无比。对此,陈应良不以为意,脑海里继续琢磨一些断子绝孙的缺德主意,云大少卿却是心下纳闷,暗道:“他娘的,这么难和危险的差使,这个叫朱粲的小子怎么还如此欢喜?象这样勇于任事又不怕死的走狗,今后老子得多发掘和提拔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