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大象踩着山间的枯枝败叶慢悠悠的沿着浅浅的小河溯流而上,小河边上的马队也驮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在军卒的驱赶下贴着山壁艰难的向特磨道挺进。
这条原始的道路原本就是大象踩出来的象道,后来被人工简单的修整一下就成了特磨道和广南之间的交通要道。
这是武胜军运往特磨道的最后一批物资,只要这批物资安全到达,狄青的大军就可以连续作战三个月而不用担心后勤补给跟不上。
狄青最欣赏武胜军的一点不是他们的彪悍,而是武胜军几乎完美的后勤补给,从蜀中道广南,武胜军的路途最远,道路最险恶,但是第一个到达广南的恰恰就是武胜军,而且是全军到达。
因为后勤补给强大,所以武胜军不管从作战还是到生活,他们的质量远远的高过了西军,西军之所以吃的很差,可用的东西很少,不是朝廷舍不得给这三万人给丰富的食物和武器,而是因为后勤根本就无力承担。
不论文官们多么的看不起武将,防备武将,在战时他们的脑袋还是非常清醒的,说到克扣禁军战时的粮饷,还没有那个文官敢伸手,一旦战事不利追究起原因来,从皇帝到百姓没有人会对伸手的人有半分的仁慈。
大宋军队的补给称之为“就食”所谓的“就食”就是军队按照军令走到哪里,就由当地的官府来负责,不足的部分再由朝廷补足,这样的法子其实是对的,在大宋,如果把军粮从东京运送到广南,路上的耗损就要达到七成之多,远不如就地供应来的方便和便宜,朝廷只需要将军队的补给算到地方府县每年的赋税额度里面就好,这样一来算是最简洁有效的法子。
世界上的大部分主意其实都是好的,可是一旦中间掺和进去了“人”这个东西,好主意就会迅速的蜕变成一个非常愚蠢的主意。
人和人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有的人聪慧不说还机变百出,一点点军事供应当然难不住他,不但伺候好了大军,自己的衙门还能落下不菲的好处,所以就天天盼着大军从自己管辖的地盘上路过。
有的人除了会读书之外什么都不会,大军来了,顿时就鸡飞狗跳墙,自己不懂就把这样重要的公务交代给了疍吏处置,于是,大宋著名的疍吏群就会像蝗虫一样的扑向军事供应,反正出了事有主官顶着,于是,到了这里的大军就倒霉了……
当大军来到战区,这才是最麻烦的,因为这里没有官府,他们又没有自筹粮草的习惯,所以就会变得格外艰难,有时候会导致大军寸步难行。
武胜军不同,天生就是需要自己找吃的,厢军么,地方官也不会将供应厢军当成一回事,反正这些人到了战区就是去送死的,或者是去卖苦力的,怎么刻薄怎么来就好。
所以云峥根本就没有指望地方官府,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扯皮告状,自己从蜀中出发的时候就带足了粮食和装备,再加上崔达带着两眼发绿的商贾团一路供应,自然没有任何的麻烦,武胜军和商贾已经结成了利益的纽带,在那些商贾的眼里,武胜军就是来帮助自己开拓商道的,他们的战利品也是自己商业利益中最丰厚的一块,农忙的时候农家给大牲口都要喂几口精料,更不要说武胜军如今在前面打死打活的,因为如此,武胜军中从来不缺少物资。
这一次运送物资的军侯是吴杰,英俊的少年郎早就被广南的烈日晒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莽汉,叉着腿坐在一头大象的脑袋上,嘴里不停的嚼着槟榔,不时地吐一口紫红色的口水。手边就放着一张已经上好弦的强弩,随着大象迈步前行,他的身子也跟着颠簸,现在已经到了僚人居住的区域,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唯恐那些不要命的僚人猛地冲出来抢劫。
僚人的居住区已经走了一大半了,依旧没有发现可能出现的袭击,这很不正常,派出去的斥候在两边的山林里不断的传来平安的鸟鸣声,还是三声,这就说明这地方一个僚人都没有。
他的副将褚大志从马上下来,攀到大象背上对吴杰道:“不太对劲啊,我总觉得这里安静的让人发慌,是不是僚人都堆在一起在前面等我们?一旦我们走出大山,他们哪来的机会和我们作战?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吴杰摇摇头道:“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僚人这一次死伤惨重,再被瘟疫荼毒一遍,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狄帅乃是名将,他老人家一路走过的地段按道理是安全的,这一次他们是在绥靖羁縻州,我认为狄帅已经把这一片地方绥靖好了。”
褚大志惊愕的道:“你的意思是狄帅在故意的制造无人区?”
吴杰翻了翻眼睛道:“咱们武胜军的绥靖和人家狄帅的绥靖是两回事,我们认为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狄帅绥靖地方又不是第一次了。”
褚大志怒道:“什么是绥靖?不就是用姑息、牺牲的办法以求地方安定,你觉得狄帅带着三万虎狼一样的西军是来委曲求全的?”
吴杰吐一口槟榔水,褚大志恶心的转过头去,吴杰哈哈一笑张着满是槟榔的血红大嘴道:“狄帅是君子,咱么武胜军是小人,这两者你一定要分清楚。
既然是君子狄帅的晋绥之策当然是以苦口婆心的劝说为主,杀戮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当然为辅,狄帅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要在军中待得不高兴了,把铠甲一脱穿上青衫,谁敢说我们不是风度翩翩的士子?即使杀戮我们也能找出一千种理由为自己解脱,这就是先当士子再作军汉的好处,不管是来文的,还是武的都能进退自如。
狄帅他们就不一样了,别看他现在风光,你没听说他的悍将被人家斩首的时候狄帅嚎啕大哭的惨状?别给他找事了,遇到事情我们多担待一点为好。”
“你嚼槟榔的样子真恶心!”褚大志笑骂一句就从大象身上溜了下去,重新带着马队搜索前进,为首的军卒不断地在更换,走在第一位拿着刀子砍探到路上的树枝很麻烦。
小河变成了瀑布,山路一瞬间变得平坦了,卸掉大象背上的火药,那些大象就飞快地钻到瀑布底下冲凉,欢快的叫声隔着好几里都能听见。
小心谨慎的褚大志亲自带着斥候向前搜索了十五里,回来之后就满脸愁容,前面是平原不假,可是到处都是沼泽,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路径,根本就没办法前行,也不知道狄青的大军是怎么走过去的。
褚大志将前面的情况讲给吴杰听,正在瀑布底下洗浴的吴杰穿好衣衫,笑着说:“人家三万人都过去了,老褚你就没发现点蛛丝马迹?”
褚大志点点头说:“沼泽中间有一溜子白骨,都是被挂在架子上的人的白骨,估计是狄帅通过沼泽的时候杀掉的当地人,我不太喜欢从那条白骨道穿过,再说那里已经被水淹了,咱们的大象太重恐怕也不适合走沼泽。”
吴杰指着大堆的物资道:“我觉得我们其实已经到目的地了,狄帅不需要我们进入人家的军营,一定会担心我们把瘟疫传过去,将主也说两军不适宜接触,我们毕竟是从疫区过来的,只要在这里点上三堆狼烟,自然有人过来接应,我们的任务完事了,把这批物资送到之后,朝廷的旨意也该下来了,到时候我们两军一个向北,一个向西,也没工夫见面了。”
褚大志这才吐了一口气,见吴杰开始负责警戒了,自己也把衣衫脱掉开始冲凉,广南的三月份就已经酷热难当,真是见了鬼了。
今天一丝风都没有,三道黄里泛黑的狼烟笔直的冲上云霄,不大工夫,沼泽对面也升起了三道狼烟,吴杰站在高处手搭着凉棚盯着沼泽看,一队人拖着什么东西沿着沼泽专门走有白骨标识的地方慢慢走过来,等这些人上了岸,日头已经偏西。
马金虎用火将自己的手叉子烤热,将手叉子贴在腿上,不一会地上就掉了很多的蚂蝗,看着蚂蝗圆滚滚的身子,一脚下去就踩了一地血。
见部下都处理完了水蚂蝗,黄金虎呲着白牙笑着对吴杰说:“好兄弟隔着好几百里送东西,哥哥我无以为报,就用自己的血当见面礼,兄弟们不会觉得我老马失礼吧?”
吴杰哈哈一笑,拧开酒壶,将里面的烈酒倒在马金虎的腿上消毒,马金虎夹手夺过酒壶直接就往嘴里灌,喝了好大一口才说:“别浪费了,明天回去还要挨一遭叮咬,还是喝到肚子里舒坦,娘的,走沼泽还要拿塞子塞屁眼,拿竹管套家伙,哥哥我想起来就想哭。”
褚大志从自己的马包里取出两条丝绸短裤拿给马金虎道:“赶紧把那些恶心玩意扔了,去洗洗换上这样的内裤,下沼泽的时候记得内裤裤腿和裤腰上的牛筋往紧里收一下,牛筋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会变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