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谷与其说是云峥选择的决战地,不如说这里的地形注定了不太有利于骑兵作战,密布的丘陵是阻碍战马奔跑的最大障碍,当一匹战马在刚刚开始提速的时候因为遇见了丘陵就不得不减速,所以骑兵强大的冲撞力就被削弱了三成。
张陟是战场上的悍将,他不过扫视了一眼战场,就对云峥的布局了然于心。拒马,陷阱,枪阵,盾阵,弩箭阵地,左右两翼有少量的骑兵,在后面是大将军的本阵,本阵构筑在一个山包上,可以观察整个战场,由一些甲士守卫,山包后面看不清楚,不用说那后面还有预备队……
宋军那种能投掷火药的军队在那里?张陟仔细看了两边都没有发现。看样子云峥将那些人安排在预备队里了,这样也算是有道理……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李清麾下的骑兵发起了冲锋……
两军列好战阵然后互相致辞的战争模式属于春秋,从战国开始那样的战争模式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笑话,战争从那个时候起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了,只要对自己有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开始打仗的好时候。
张陟需要摸清楚云峥的战力,李清率领的泼喜军就是最好的前驱,这些人来自西夏各个部族,有党项人,也有汉人,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罪囚!
罪囚成为前驱,为大军探路本身就是他们的职责,这些人只要能活下来,他们的罪责就会消失,重新变成战士,不过这需要至少三枚首级的军功。
三千余匹战马从缓坡上冲了下来,蹄声如雷,眼看着就要到宋军的阵前,将要进入八牛弩攻击范围的时候,泼喜军却猛然间从中间裂开,一些屁股后面拖着树枝的无人驾驭的战马就从中间穿过来,一头撞进了宋军前面那片空地。
树枝扬起了漫天的灰尘,泼喜军在口鼻处捂上淋湿的手巾紧紧地追随在那些开路的战马后面。
灰尘非常的浓厚,可见度很低,军卒们只能紧紧地盯着前面一个人的马屁股忘命的向前冲,耳边传来战马轰然倒地的嘶鸣声,更有八牛弩射出来的粗大铁枪带出的尖啸从身边掠过,李清亲眼看见自己身边的骑士被弩枪带走,却毫不畏惧策马狂奔,他相信只要杀进宋军的队伍里,这支军队就会立刻崩溃,这样的场面泼喜军见得多了。
云峥看着西夏人制造的那团灰尘迷雾对姜哲道:“这就是西夏人啊,他们或许不能制造出多么精妙的武器,但是这个民族生于战火,又在战火中成长起来,靠的就是把简单的东西发挥到极致的这种技能,所以说,战场永远都是聪慧者和勇敢者的领地。”
姜哲哼了一声,手里的旗子挥一下,前排的长枪手立刻蹲了下来,长枪手后面的军卒全部躺倒在地,举着手里的脚踏弩射出了一支支弩箭,他们并不看弩箭落到了那里,用脚上好了弩弦,继续射击,每一个射击角度和射击弩箭的数量是固定的,只要射出五支弩箭一个射击诸元就会完成。
弩箭飞上了高空,达到力量的最高点之后开始降落,咻咻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喘息声,将整个烟尘区域都覆盖了一遍。
烟尘淡了下去,西夏人捂着手帕的狰狞面孔逐渐变得清晰,才不过几个喘息的时间,前面探路的战马已经损耗殆尽……
李清在嘴里不断地数着数,当他数到十的时候就立刻勒住了战马的缰绳,等泼喜军全部从自己身边冲上去之后,就调转马头趁着尘土迷雾尚未散去的时候向来路狂奔,泼喜军是罪囚,李清不是,他的目的就是为这些泼喜军寻找一个进攻的路线。
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线非常的好,正好在长枪阵和盾阵之间,如果剩余的骑兵多,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泼喜军就会选择突破长枪兵,前面的罪囚为后面的罪囚冲开一条血路。
如果在箭雨下活下来的人太少,他们就会选择攻击盾阵,然后沿着军阵两侧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能否回来就看宋军的战力如何了,毕竟泼喜军干的就是试探敌军战力的活。
云峥为了照顾那些初次上战场的新丁,特意将甲子营安置在第一线,能面对敌军骑兵咆哮而面不改色的军队,大宋不多,但是甲子营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要慌!西夏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听我的口令,长枪斜举,枪尾顶地,不用干别的事情,西夏人会自己撞到枪尖上!重复一遍,长枪斜举,枪尾顶地……”宋军的队正声嘶力竭的大吼,第一个将自己的长枪举了起来,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话,他的声音让那些新兵心中安稳很多,按照平日里训练,跟着队正在山坡上形成了一个刺猬般的枪阵。
他们的头顶依旧有弩箭在吊射,密集的箭雨从远处沙沙的向宋军前军铺了过来,在前阵十丈远的地方慢慢停止了下来,这是一手非常高明的手段,如果没有千百次的训练,弩箭手是无法将距离控制的如此准确的,也就是说,弩箭手对前军的支持最近会达到前军阵营前十丈。
三五匹浑身订满弩箭的战马从烟尘中彻底的杀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活不成的几个泼喜军野狼一样的哀嚎着,流着泪举着刀子奋勇的向枪阵扑过来。
“顶住,顶住!”站在最中间的队正敏锐的发觉敌军没有几个了,连西夏人惯有的白羽箭都没有射出几根来,就说明剩下的几个西夏军是来送死的。
甲子营军卒的长枪要比大宋军中所有的长枪手手持的长矛都要长,队正狂吼一声,稍微挪动了一下枪尖,让自己的长枪对准了那匹战马的胸膛,这时候需要做的不是杀死敌军,而是阻止骑兵冲阵。
钢制的长枪悄无声息的没进战马的胸膛,战马依旧在前进,队正已经松开了长枪,用脚死死地顶住已经半截子钻进泥土的长枪,枪尖刺穿了战马,又从战马的脖颈上刺出来钻进了骑兵的小腹,此时的战马已经被长枪高高的顶了起来,战马空悬的前蹄无力的刨动着和垂着脑袋坐在自己身上的骑兵一起变成了一尊土黄色的雕像。
灰尘散去,宋军面前的阵地上,布满了战马和泼喜军的尸体,一些侥幸没死的泼喜军趴在战场上大声的哀嚎,勉强能动的军卒绝望的手脚并用,想要逃回西夏军的本阵。
一次碰撞,两千西夏骑兵丧生在强弩之下,战场上就像是一片将要收割的麦田,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能冲到宋军阵前的西夏军不过百余骑而已。
宋军最前方的军侯大吼一声,盾刀手一手持盾,一手举刀缓步走向战场,用自己的刀在每一具西夏人的身体上补刀,不管他是否还活着,至于割脑袋这种事向来是战后才会进行的事情。
张陟冷眼看着那些越军而出的盾刀手一言不发,眼看着他们砍死了受伤的西夏军,眼看着他们像收割稻子一样的将弩箭回收回去,最后还目送他们回到了宋军本阵。
李清舔着自己的嘴唇,他觉得自己的嘴干的厉害,宋军的弩箭过于强大了,脚踏弩怎么看都和西夏人的神臂弩很相似,尤其是上弦的时候都需要拿脚踩着弩弓前面的脚踏处借力,神臂弩西夏军中也有,李清的马屁股上就挂着一具,无论如何宋军的这种弩箭也太多了些。
张陟笑了起来骑着马缓缓的走到自己的军阵前,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宋军对自己的几个部属道:“看到了?这就是现在的宋军,这就是以前一触即溃的宋军,短短时间已经成长到了敢和我们大夏军人野战的地步。他们从乌龟壳一样的城寨里出来了,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不用回去了,刚才两千名西夏勇士已经战死了,你们可曾感到胆怯?
莫鲁哈,你敢再次冲阵吗?”
黑脸膛的莫鲁哈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就回到他的本阵中去了,和自己的部下说了几句话,换上了大一些的圆盾牌就带着队伍缓缓地向前,他们和泼喜军不同,泼喜军仅有皮甲,没有一个人身上有铁甲,但是莫鲁哈的部属不同,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铁甲之下,就连战马身上都披着连甲,马头部位露出两只眼睛凶悍至极。
在以往的战斗中,莫鲁哈的部属很少出动,但是只要出动,就会破敌,他的铁甲骑兵在整个西夏也不过三万人左右,是西夏铁鹞子之下的第一战力。
铁甲骑兵破阵之后就会有轻骑兵随后掩杀过来,用骑兵威猛无畴的冲撞力将敌军的战线撕扯的七零八落,而后开始分割包围,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覆灭敌军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铁甲骑兵的冲锋距离需要很长,战马的负重很高,唯有这样才能攒够足够多的动能冲破敌人的防线,莫鲁哈这个党项和回纥人的混血儿,之所以能够成为铁甲军的统领,和他嗜血的性格是分不开的,在西夏军中都在为吃人肉呕吐的时候,没藏讹庞下令将尸体磨成肉糜,混杂在稀粥中食用,莫鲁哈不需要他喜欢烤着吃人肉,尤其是年轻妇人和幼童的尸体,是他最喜欢的,按照他的原话来说,那些肉堪比肥美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