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十五路的军卒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向自己的主帅夸功,由于是滚动式的追击,所以那些只要从最前沿退下来的将士总是习惯性地给自家主帅带点礼物。
所以云峥如今端着饭碗,喝着酒,还能面对一筐筐发出腐臭气味的人耳朵,李常等人面对主帅的这一特质惊为天人。
云峥拿筷子扒拉一下大框里的人耳朵瞅着那两个抬筐过来的十将官道:“很好,以后只要歼灭了敌人,最好把数字记清楚,割耳朵呢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带一筐耳朵回来比带一筐脑袋回来省事,可是啊,你们他娘的能不能再聪明点?能不能只带一只左耳朵回来,这样左右混杂的,如何给你们记功?告诉你们,左耳朵算军功,右边耳朵不算。”
说完话就把手上的饭碗拍到十将官的手里,筷子也不擦洗一股脑的塞给了他,再把自己的酒壶给了另一个十将官,在他们的肩膀上拍拍,算是勉励,而后就离开了这片让他浑身都不自在的地方。
在平原和草原生活习惯了的京城军,在山地上如何是穿山越岭早就习惯了的蜀中籍贯的将士的对手。
蜀中人号称是大山的子孙,他们攀山越岭的功夫从出生那一天就开始连练习了,云峥有意在自己的军队里保持了很大一部分的蜀中人,他认为新式的火药战争,最适合的人群就是这些人。
时间过去了三天,大军已经从雁门关追杀到了茹越寨,辽人为了逃命迸发了恐怖的潜力,三日时间,就在山野里狂奔了两百里,如果再走百十里,就会进入桑干河和浑源河之间的应州地面。
辽人精疲力竭,宋军同样的艰难……
郭恒川半拖半扛的将一位郭家的少年子侄放到一处水源边上,少年人用手鞠着水痛饮,只因为贪吃了一口有毒的军粮,他就上吐下泻的失去了所有的力道。
这是九弟最疼爱的一个儿子,郭恒川还放不下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郭家子孙在雁门关受损太重的原因,郭恒川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郭家的弟子,不仅他带着一个孩子,他的亲卫们也带着一个个中毒的郭家子侄,一群人满满的躺了一山谷。
“郭爱,我们现在收拢了多少人马?”郭恒川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之后问道。
正在喝水的郭爱把脑袋从水里拔出来,晃晃头甩掉水珠子道:“大伯,咱们只有六千人了,剩下的都在昨夜的遭遇战中失散了。”
“遭遇一场,我们的人手就分散一些,这是宋军的策略,他们希望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将我们的人一一斩杀掉,这就是宋人想要的。”
郭恒川接过侄子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大口之后,看着倒伏在地上的郭家子侄对郭爱道:“不管我们躲在那里,宋人的飞鹰都能把我们找出来,所以,分散对我们来说只有害处,没有好处,除非我们分散的更加细小,让天上的扁毛畜牲不知所措才成。
休整一个时辰之后,你就带着中毒的人离开这里,继续向应州进发,我带着两千人转道向西,如果天可见怜,我们叔侄还能在浑源河畔相会,无论如何保住郭家的根基才是第一位的。
你伯父我一生征战为的就是郭家百年兴盛,如今在雁门关遭遇了前所未有之重创,郭家子侄星散流离,叛敌的叛敌,被杀的被杀,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郭爱,你记住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他们回到幽州去,他们活着郭家就还有根基,他们一旦出事,伯伯我活着也是朽木一颗毫无用处。”
说完这些伤心话之后,郭恒川抹了一把老泪,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多余的功夫伤感,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一点精力,为郭家的子侄趟出一条生路来。
距离他们八百里直线距离的巨鹿如今却是旌旗招展,人嘶马叫,皇帝的撵架终于抵达了这座名城。
捧日军的军容堪称天下第一,军中的每一个士卒都是人高马大,腿长手长,即便是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全身上下都是锁子甲,更是将人衬托的英气勃勃。
不过士气这种东西不是用来看脸的,只要看这些人愁容满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此时心中的想法了。
一些壮汉穿着沉重的步人甲站起来就像是一座山,可是这些只要穿着铠甲就只能站着的家伙,如今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休息,如果辽人此刻到来,不需要砍杀,用战马就能把这些人全部活活的踩死。
穿着六十余斤重的步人甲,如果没有同伴的帮忙,想要站起来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邹同愤怒的在浑身发抖,他在河北地见过狄青麾下的精锐,也在雁门关见识过云峥的悍卒,如今看到这样的一群人让他胸中的怒火燃烧的就像火山一般即将爆发出来。
狄青的麾下只要穿着铠甲就没有人坐下来,云峥的麾下只要坐下来手里必定握着刀把子,狄青麾下的步人甲武卒只要披甲就会自动列阵,手里的斩马刀就插在身边的土地上,而云峥军队里悍卒即便是趴地上喝水,也会跪在地上,一腿向后展开,喝一口水就四处观望,只要情形不对,会迅速地暴起杀人。
捧日军的主将石守信坐在树荫下悠闲地喝着冰镇的酸梅汤,看到这一幕邹同彻底的叹了口气,丢掉手里的鞭子,准备回皇帝那里。
这种事情云峥也喜欢干,只不过他的军队在忙碌,他自己悠闲,不管是喝什么饮料的时候,总有一些忙碌的军卒会跑到自己将主跟前,一把炒熟的豆子,或者一把新采摘的野果子,总会堆在自家将主的桌子上,只要看到云峥即便是在战事惨烈的战场上,所有人的心情都会安静下来,因为谁都知道那里卧着的是一头毛色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只要站起来,就会吞掉面前的所有敌人。
石守信挺着一个大肚腩坐在那里……和一头肥猪有什么区别?
走进了昏暗的大帐,赵祯正在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一封奏折,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提起朱笔在上面批了几个红字之后抬起头想和邹同说几句话,却发现邹同抱着拂尘站在角落里双肩不住的抖动,还有低哑的哭声传过来。
赵祯大奇,问道:“怎么了,朕好不容易有点好心情全被你给毁了,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去找回来,身为天子家仆没道理这样隐忍吧?”
赵祯的一番话正好说到了邹同的心酸处,转过身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赵祯的面前哭泣道:“官家,奴婢不是在为自己哭,而是为官家的处境伤心,奴婢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去看了看捧日军,奴婢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看到的是一支在东京市上逗弄百姓高兴地杂耍戏班子。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够保卫官家,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保证官家的龙体康泰,不成的,官家,咱们回大名府去吧。”
赵祯奇道:“咦?你一介宦官也懂得什么是强军,什么军队用不成?跟了朕这么些年,还真的没有发现你有这本事。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不至于是看面相吧?”
邹同见皇帝笑呵呵的似乎不在意大哭道:“奴婢跟在官家身边,是不知道,即便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强军的样子,可是奴婢这几年出使云大将军的军中,狄帅军中也不是一两次了,就算是不懂强军,可是奴婢见过什么才是强军,还知道对比的。
在狄帅军中,将士们处处注意仪容,不论是行动坐卧走都是有规矩的,哪怕狄帅给出再艰难的军务,他们也会舍命完成,这就是听号令的强军。而在云大将军的军营里,奴婢就像是走进了猛兽群,不管是小兵还是将佐没人看奴婢的脸,他们都在盯着奴婢的要命地方,好像都在研究从哪里下刀才好。”
赵祯抽抽鼻子笑道:“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不能把捧日军和我大宋两位名将的麾下相比较,他们的职责就是作战,一个听号令,一个像猛兽也是应该的,你倒是说说捧日军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猪圈!”
邹同小心的看了皇帝一眼,果断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猪圈?”赵祯惊讶的提高嗓门问道。
见邹同肯定的点点头,赵祯坐会椅子上皱眉道:“如今定州岌岌可危,朕不愿意从狄帅那里抽调军兵,也严令他不得私自抽调军卒前来,而云峥那里本身就实力不济,顾不了定州战局,这个时候也只有捧日军这三万多人闲着,不用他们用谁?”
邹同哭诉道:“奴婢知道官家是在哀痛我神卫军的两万将士之死,可是您带着比神卫军更加不堪的捧日军去复仇,这不是好办法啊,奴婢知道官家下了死命令,不准臣子劝谏,可是奴婢是官家的家臣,宁死也要实话实说啊。”
赵祯的眼圈有些发红,上前把邹同搀扶起来笑道:“不要说得这样伤感,朕知道捧日军是个什么样子,朕其实就是想看看大宋还有多少人在乎朕的性命。
告诉你吧,狄青的六千亲卫已经星夜赶来赵州,庞籍的密使也已经快马追过来了,想要劝诫朕不要去前线,富弼,文彦博,包拯以及朝中大臣都被吓得魂飞天外,好些人正在星夜赶路,希望能把朕阻拦在赵州。”
邹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等他心情平复下来,赵祯哈哈笑道:“云峥到时希望朕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阵,正和朕的心思,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