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最北段烽燧烟塞一自称排连绵不断,沿着起伏不定的山峦走势护卫着身后的山河大地,它的名字也叫长城。
秦长城破败不堪,重修的新长城从开国至今断断续续几十年没有停歇,在位于阴山附近的新长城还没有来得及修整,更多地方用石块和伐倒的大树阻隔,孤零零的山头只有几个烽燧在熊熊燃烧。
烽燧都尉站在堡垒上,目光眺望着远方的几缕狼烟心头微微一沉,自秦代以来军中有严格的烽燧管理制度,每天早晚各有一次白烟引燃作为报平安的信号,若过时无烟则代表陷入敌围或已经攻陷。
除了规定的两个时间有烟雾相传,其余任何情况出现烟雾都代表有敌情,狼烟是最严重的敌情,意味着有匈奴主力携大军突入汉境,烽燧都尉毫不犹豫的冲上高台:“快点!立刻点燃狼烟,匈奴人来犯!”
一座座烽燧点燃山头的狼烟,烽火要塞传递的速度远快过飞鸽传信,从云中郡蔓延到雁门郡直至代国、太原郡、河东郡,当位于河东的中条山上烽火被点燃,那个瞬间沉睡的大地仿佛突然被震醒。
陈叔站在汾河边的田埂间,抬头眺望远不可及的山间飘起如乌云般的黑烟默然无语,上一次燃起象征大规模入侵的烽火还是三十多年前,那年老上单于率领十几万匈奴大军攻占甘泉山,寄希望以此试探出汉军的反击决心。
那次的黑烟烽燧也烧遍天下各郡的崇山峻岭,那次军事行动给汉军带来无法言喻的耻辱,受制于白登之围的影响汉军将领大多不愿迎击匈奴,以至于匈奴人在边塞掠夺整整月余才缓缓离开,那场打击至今依然是老一辈铭记于心。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次又会怎样?”
陈叔心情沉重的眺望着远方的群山。目光所及之处是三晋之地的表里山河,那是老人家的第二故乡,也是山河壮丽的富饶之地,老人家下定决心用自己的余生捍卫这片热土,至死方休!
山顶的黑烟连续燃烧五天五夜,象征着边关的烽火整整烧了五天五夜。匈奴蛮酋军臣单于携匈奴大军四十万大举侵入北方边境的七个大郡,而正在撤退的汉军仍然深陷匈奴边境裹足不前至今生死未卜。
朝廷沉默着,仿佛陷入漫长的思考中,汉人沉默着,似乎在心里酝酿着什么。
几天后,漂亮的山鹰在山涧巡视自己的领地,它们用目光锁定广袤的大地。好奇的看着大地上如兵蚁在缓缓移动。
呜呜!
河东郡安邑城上,久已不用的法螺被吹响。
成百上千名郡国兵集合在城下,面朝红黑相间的旗帜静静的等待。
一时半刻,安邑城下聚集更多的人流,它们是挑着担子的樵夫。头顶斗笠的渔夫,放下锄头的农夫,扛着铁锤的工匠,他们静静的站在郡国兵的身后等待着征召令。
不过一会儿城头下来的士兵宣读征募令。
“汉军征集令。凡二十三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家中有两个男丁者将被无条件征募入预备郡国兵。被选中者携带行囊到城下报道。”
短促潦草的笔迹并不影响阅读,征召令毫无意外充满不确定性,但是没有人对含含糊糊的表示有所不满,预备郡国兵的本意是在汉军打光了上郡国兵。郡国兵打光了上预备郡国兵,就在差不多相同的时刻,北方十几个郡都发出相似的动员令,郡国兵整装待发支援边郡。
作为庞大战争机器的核心,长安城里一片肃杀之气,东西市被戒严的士兵完全封锁,紧急征募的十万军队锁住长安内外,留守的南军坐镇城南大营负责城内宫殿区的防卫巡逻。
刘彻骑着他的赤红战马出城检阅太学新编的骑兵返回未央宫,紧急召开当天的第三次军事会议,商量空虚的京师防务安排。
“调回车骑将军?绝对不行!陇西郡正受到右贤王部的全力攻击,朝廷没有派兵支援反而要车骑将军回师保驾,放任陇西郡被打破关中不保的责任谁负担的起。”大行令王恢极度自信的在宣室殿里侃侃而谈,分析汉匈格局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一时半刻竟没人能说的过他。
刘彻问道:“那依照大行令的意思该如何?”
“唯有陛下御驾亲征,吓阻匈奴单于不敢妄动,则此危局自然解开。”
“胡说八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子出长安尚且要万人护卫,更何况遥远凶险的边境苦厄之地!在边关上有失礼仪其过之大罪莫大焉!”御史大夫韩安国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天子不满地挥挥手说道:“朕不打算听你们说这些话,立刻下令让南方各内郡的郡国兵来京师护卫。”
“陛下,新征召的预备郡国兵有一百万人整,请陛下过目!”
刘彻沉吟片刻:“一百万到底够不够?”
“陛下放心绝无问题,只要争取到时间给卫将军返回长安创造机会就行。”
“朕又要靠人来解危局了?不!朕记得先皇的谆谆教诲,天子绝不能屈服于任何人!”刘彻的目光变的更加坚定。
陇西郡,临近盛夏的季节依然凉爽,北方三座最大的堡垒已被右贤王部团团围住,汉民俘虏在马鞭和弓矢的威慑下被迫站在战场第一线,扑城血战用人命去填的杀伤战术,极大的刺激着城堡上的汉军。
城头下铺天盖地的哭喊,那是俘虏者绝望的哭泣哀嚎,城上的郡国兵怒发冲冠,恨不得冲出坚固的堡垒狠狠的与匈奴人厮杀一场,然而匈奴人的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铛铛铛!
右贤王站在银狼旗下默默的注视着城头上好不动弹的汉家守军,今天的一万汉民扑城损失了不下一千人,城上的汉军依然对同胞手下留情,但也仅仅只是被迫反击而已,扶着简陋的云梯攀爬城墙依然会被射落下去,纵然手下留情依然会非死即伤。
陇西郡的新堡垒是在太坚固了,尤其金城长宽各三百丈的大型军事要塞,内外双城墙和复杂的环绕上升的阶梯型城,全部以石头三合土生料水泥复合,内有水井粮仓可以支撑三年屹立不倒,特别是城中有一万二千居民和三千名守军,依仗地形优势完全不用担心四面围攻,匈奴人的数量优势几乎不复存在。
金城堡垒就像个全身钢针的刺猬,团成球三角六棱四处扎人,面对善于野战而不精攻城战的匈奴人占尽优势,特别是牙口不好的右贤王部要面临崩掉牙的风险。
右贤王脸色发青,连攻十天连金城的油皮都没刺破,损失的匈奴部落骑兵至少六百人,而城上的守军死亡人数仅仅只有两位数,如果真要让右贤王说个数字,他估计汉军战死的守军最多三十个,并且多数是被流矢击中身亡者,相差二十倍的战损是任何指挥官都无法容忍的。
长时间的僵持迫使右贤王想出让汉民俘虏扑城的歪招,可惜的是城内守军神经坚韧无比,略有手下留情就好不犹豫的击退被俘的炮灰军。
“我们的俘虏还有多少人?”
“不到两万。”
右贤王恶狠狠地吼道:“我需要更多的汉民,快去抓人!”
匈奴小王们尴尬的对视一眼齐齐的摇头,草原上的人向来耿直不爱拐弯抹角,抓不到就是抓不到绝不会拐弯抹角的撇清干系,右贤王的咆哮声并不能吓住人,对于大部落组成的右贤王军团而言,每个部落小王都有相对的自主性,作为盟主的右贤王可以依照森严的规矩处置,却不能强制要求必须如何行动。
他最多只是以盟主的身份订立部落小王们能接受的规矩,并利用规矩不断的向部落小王施加压力,最好的办法是分配战利品以及地位升降带来的话语权以及隐形利益的损失,当所有匈奴小王都表示无能为力之时,纵然盟主右贤王非常生气也无可奈何。
右贤王勃然大怒:“为什么不能抓?就因为南边的汉军黑甲骑兵?”
众小王老老实实的点头。
“混账!黑甲骑兵在匈奴左地肆虐管你们何事?给我立刻南下掠夺汉民做扑城敢死军!否则就换你们自己的人上了。”
在草原大漠混个几十年至今没掉队的部落小王就没有傻子,黑甲骑兵能打得过匈奴左地就能打得过匈奴右地,你右贤王瞧不起黑甲兵就自己上去,一帮匈奴小王做出“你行你上,我不行我就不上”的动作把右贤王气个半死。
匈奴部落联盟名义上都叫匈奴人,实际真匈奴不过占据草原总人口的八分之一,大量的月氏人、戎狄、鲜卑人、丁零人、昆坚人混杂其中都自称匈奴,他们平时跟着匈奴单于吃肉喝汤,真要面对巨大的逆境和困难,立刻树倒猢狲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右贤王当真无可奈何,他又不敢立刻斩杀匈奴小王,那样他这个右贤王分分钟被愤怒的匈奴部落大卸八块,其中就包括右贤王最器重的,来自匈奴右地各大部落的王帐骑兵。
“大王不好了!”
一骑探马飞驰而来,跳下马才发现他浑身染血惊慌失色:“大王不好了!咱们的部落被黑甲兵突袭,部落死伤惨重!”
“什么?”右贤王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