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遍,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脚步不停继续杀那些跪在地上求饶的流民。第二遍,几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犹豫着长官的意思,是不是要继续。总兵邓玘也听到了,反应是不屑的一挥手道:“不要理睬,他敢乱来,中丞会要他的脑袋。”
王贲喊了第三遍:“最后一次警告,登州营严禁杀降,违者杀无赦!“声音很冷,似乎没有一点感情色彩。但是却无人理睬。一脸铁青的王贲,默默的回到阵中,战刀举起,表情麻木:“开火!”
一千步枪兵,摆出了两列队形,以200人的中队为单位,各自对准了目标,扣动扳机。
砰砰砰,枪声响了。雨点一般的铅弹,落在那些正在收割人头的士兵身上。噗噗噗的铅弹入肉的声音,伴随着是血花的飞溅。所有射击都是在十几米的距离,效果出奇的好。两轮排枪,至少打翻了五六百人。
这一幕,把整个战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登州营真的开枪。但是这兵不是结束,王贲举着喇叭还在喊:“装弹,上刺刀!”咔咔咔,整齐的刺刀如卡子的声音响起,沾满血迹的刺刀,整齐的对准被打蒙的天雄军士兵。
“登州营,进攻!”声嘶力竭的呐喊,刷,前排的十字枪兵举起了长枪,身后是同样队列整齐的步枪兵。虽然只有两千人,但是却有所向披靡不可战胜的气势。
两轮排枪之后,天雄军彻底傻眼了,尤其是川军总兵邓玘。这一顿排枪。打的都是他的兵,他是后来才加入天雄军的,不是卢象升起家的保定兵。也算是天雄军的外来者。他看不起登州的底气,就是因为他的军阶高,身后有文官巡抚的支持。
但是现在登州营说翻脸就翻脸了。阳光下那些对准他们杀来的枪尖和刺刀,上面沾满了还没干的血迹。登州营这是要造反么?这些杀人如麻的魔鬼,造反了!
所有人都是这个反应,所有的反应都是掉头就跑,根本就没任何的犹豫。战功怎么能跟性命相比,看看躺在地上的那些同伴吧。刚刚还在追杀的很爽的天雄军。瞬间就变成了败兵。
夸夸夸,整齐的脚步声就在身后追着,如同山岳一般的方阵群,正在碾压而来。
不跑还等到什么时候?等死么?就算是邓玘,这个时候也吓的腿软了。骑在战马上看着这些突然进攻的登州营,被亲兵拽着往后跑。
正带着卫队上前来的卢象升,看见这一幕呆滞了。愤怒的卢象升操起大刀,带着卫队就要杀上前,却没杨廷麟死死的抓住缰绳道:“建斗,建斗,冷静,冷静!”
“伯祥。你让我怎么冷静?”卢象升怒不可遏,指着正在追天雄军的登州营。
杨廷麟苦笑道:“建斗,你没看清楚么?真的要追。邓玘他们能跑掉几个?”
这时候卢象升才发现,山坡上的大炮对准了官道上的川军,却迟迟没有开火。那些被追上的川军士兵,跪在地上也没有被弄死。更过人的是,就算是跑,川军的士兵也没跑的太快。被人一个一个的追上,好多人之前都是为了抢功劳跑步前进。这会真的没多少力气跑了。
“让我去吧!”杨廷麟的目光坚定,卢象升这才点点头:“好。你去。”
这个时候,登州营真的要造反了,那就真的要出大问题了。卢象升也没闲着,带着本队人马,不紧不慢的跟在杨廷麟身后,缓缓的往前压。那些逃跑的川军邓玘部,看见旗号也都聚拢过来,慢慢的在前方形成一个阵势。
王贲追的确实不快,甚至是故意减速前进,等到川军都跑出去五百米了,直接下令停止前进了。这时候,前方一里多外,卢象升的天雄军摆出了战斗队形,默默的注视着单骑上前的杨廷璘。
听到动静的常时仁,也停止了追击,带着部下火速往王贲这里靠拢,亲自带着骑兵赶了过来。“王贲,怎么回事?”常时仁也很紧张,怎么突然跟天雄军干了起来。这地上躺着好几百人呢,好多人都没死,在那躺着惨叫。这个仇真是结大了。
“天雄军杀降,多番劝阻无效
!”王贲立正敬礼,回答问题。常时仁皱了一下眉头便道:“知道了!”说着策马朝正在缓缓过来的杨廷麟迎上去。两人就在两军阵前对话。
“常将军,能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么?”杨廷麟也很愤怒,但是他克制住了主观情绪。
“天雄军杀降,王贲劝阻无效,被迫执行登州军法。”常时仁一点都不怯场,顶了回去。
“登州营的军纪,恐怕不适合天雄军吧?”杨廷麟觉得找到了破绽。
“既然要来抢功劳,那就得守规矩。登州营的军纪,就是规矩。”
“大明以文驭武,看来不是毫无道理。这样吧,今天的事情,交出王贲,既往不咎。”杨廷麟觉得自己做出了重大的让步,也不得不做出让步。这个时候,登州营的士兵正在不断的赶到,炮兵正在架设阵地,步兵摆好方阵,丝毫没有松懈。大有说不拢就干的意思。
“杨赞画,你那套在登州营不管用。总兵大人说过,进了登州营,都是兄弟。登州营的兄弟违反军纪,自有军规处置。外人嘛,嘿嘿!谁动我兄弟,我就灭他全家。”
“这么说,今天是说不拢了?”杨廷麟再好的脾气,这时候也有点绷不住了。
“这样,一人退一步,战场上的首级,归你们,俘虏归登州营。事情就这样算了。”常时仁这个退了一步,换来的是杨廷麟的威胁意味很浓的话:“这么说,你是不怕我们在君前弹劾登州营图谋不轨咯?”
常时仁哈哈哈的大声笑了起来,抬手指着天雄军乱糟糟的阵型道:“这话你去跟总兵大人说吧,常某只知道军规,不管庙堂上的事情。再有,我不得不提醒杨赞画一句,就凭天雄军,还吓不住我们登州营。”
“好,就这样吧。”杨廷麟已经到了临界点的怒火,生生被这句话迎头浇了一盆水。调转马头,杨廷麟心里在想一个事情,常时仁说的是真话。真的是要进攻,这会天雄军的阵型已经被溃兵冲散了,还谈什么吓阻。
“冷静,一定要冷静!”暗自告诫自己,杨廷麟回到阵中,对卢象升说了谈判的事情。
“什么?不要首级?这不等于放弃了军功么?”卢象升的注意力明显不一样,军功对于大明军官而言,那是向上爬的本钱。至于什么“动我兄弟,灭他全家”这些话,卢象升反倒没那么意外,看看这群胆大妄为的家伙就知道了。
“是啊,都说登州营不一样,看来真的不一样。建斗,你是对的,必须要对登州营采取行动了。不然下一个黄袍加身的故事,不会太远了。”杨廷麟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有一个问题是很明确的,在明朝,文人绝对不能接受藩镇出现这一事实。而陈燮的登州营,在这一仗之后,藩镇之名已经坐实了。
登州营缓缓的后撤,开始沿途把投降的流民带走,留在战场上的首级,真的一个都没要。
夜幕降临,天雄军于登州营互相仇视和防备的态势没有变化。变化的是登州营的附近,多了一个难民营。这个难民营没有一个明确的区域,也不需要什么区域的限制。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有人选择离开。登州营正好不缺吃的。
一天的战斗下来,前前后后两万多流民成为了登州营的俘虏,这些人都是青壮男女,如果你是个匠户出身,岁数大一点也能被接受。不是匠户,也能得到一份五天的口粮,然后被打发走。事情很多,王贲忙了一夜才把一天的口粮发下去。
王贲处理难民的方式有点简单粗暴,十个人一组,没两个人发一个炒面袋。然后这十个人,自行推举出一个组长,负责这个小组的事情。组长抓阄,选出一个队长,十个队长再抓阄,选出一个大队长。然后后勤部门派了一个军官,作为这个难民营地的负责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男女之分开安顿。帐篷是肯定没有的,工兵营给挖了厕所和行军灶,然后其他就得靠自己了。马回回的营地叫常时仁派兵给端了,缴获了一批粮食和物资。常时仁主动派人联系天雄军,问他们要不要粮食和盔甲。金银、木材、车马、帐篷之的物资,自然收入囊中。
还是杨廷麟出面交涉,回来之后汇报时很明确的表示:“绝对不是主动示好,就是单纯的看不上这些东西。带着又累赘,所以才问我们要不要。”
这个结论,让卢象升觉得很不真实。那么多难民吃什么?背着这么一个包袱,难道不累么?第二天一早,登州营派人送来消息,告知卢象升,登州营将往襄阳去,不再参加今后的战斗。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卢象升的预料。天雄军继续西进,卢象升弹劾登州营的折子也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