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已经很有一些春意了,虽然早晚的时候依旧很冷,但是中南海上原本厚厚的冰层也已经消融了,已经不是的能看到各种水禽在里面戏水了。湖边的垂柳也都冒出了米粒大小的新芽,嫩黄嫩黄的格外惹人喜爱。只是北京的春天却并不是一个适合玩赏的季节,因为一般来说,三四月间,正是北京风沙大的时候,风沙起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变得一片苍黄。若是这时候有人因为急事出门去,却忘了关上窗户,忙上一圈回来,就会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淡黄色的细沙。
不过今天的天气却格外的好,从一大早,就没什么风,既然没有风,自然也就不会有风沙。到了中午时分,阳光也显得格外的温暖,天空也变得格外的湛蓝而高远。
慈禧太后这位大清帝国真正的统治者刚刚结束了早朝,正带着光绪皇帝返回中南海。慈禧太后如今住在中南海的丰泽园,而光绪就被安排住在中南海中的瀛台。
瀛台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只有一座桥和陆地相连。戊戌政变之后,慈禧就一直把光绪皇帝看得很紧。尤其是庚子之变后,更是如此。如今慈禧选择住在中南海,而不是她在紫禁城中的储秀宫的故居,很大程度上也就是考虑到瀛台这个地方,格外的适合用来软禁既缺乏政治智慧,又缺乏自知之明的光绪皇帝。
如今的慈禧已经七十多了,身体大大的比不上从前了,以前咸丰皇帝还在,她还是懿贵妃的时候,她帮助咸丰皇帝批阅奏折,处理东南的洪杨之乱,经常一忙就忙过了丑时,但是依旧很有精神,如今不过是上了半个多时辰的朝,就觉得很有些疲惫了。虽然李莲英还经常说圣母皇太后身子骨硬朗,还能活一千年一万年。但是慈禧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哄她开心的罢了。
“天底下哪有能活一千年一万年的,那不成了老妖怪了。”慈禧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不过死亡倒不是特别的让她恐惧,虽然市面上针对她的谣言不少,什么毒死慈安呀,什么养面首呀,什么什么的一大段一大段的。还有指责她贪恋权力,诛戮大臣,侵犯皇权什么的。但慈禧都并不在乎,只是将它们像蛛网一样的抹去。因为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的基业,而且她做出的也都是最符合大清利益的决断。虽然她并没能中兴大清,但是如果没有她的努力,如果她真的把权力交给光绪,任由他胡闹,只怕大清早就完蛋了。所以,她觉得自己就算死了,到了地下,也是有脸去见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的。
但是一想想自己死后,大清朝的情况,慈禧却真的有些恐惧了。现在的光绪皇帝,明显的不成器,他只看到了权力,却没看到大清的权力的基础是什么,大清朝的皇权是从哪来来的。他以为但凭着他是皇帝这样一个身份,就能让天下臣服,却不知道如今满清的皇权的基础已经何等的薄弱,需要非常小心非常谨慎的运用各种技巧才能勉力维持了。
当年洪杨之乱之后,几乎天下督抚半汉臣,东南一带甚至明显的出现了明显的割据趋势了。左宗棠甚至给曾国藩写信,借着给神鼎山写对联的机会,写下了“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这样的明显充满了不臣之心的文字。东南地区已经是半割据的局面了,庚子年的东南互保就表现得很明显了,而满洲人实际上也没有将他们镇压下去的力量了,只能是借着一个名分,利用他们之间的利益矛盾,以及洋人和他们的利益不同靠着手段玩平衡罢了。所以,即使出现了抗命的东南互保,最后慈禧也必须下罪己诏承认那些督抚们完全正确。这样的事情在康乾雍的时代是无法想象的,但现在……维持这样的平衡需要极高的技巧,而光绪皇帝显然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仅仅是光绪没有这样的本事,整个满族之中,一旦慈禧死了,也没有任何人还有这个能力了。这些年来,无论是干什么,出色的人物都不是满洲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慈禧是后继无人的,而这就更让慈禧恐惧了。
刚才她带着光绪皇帝走到瀛台边上的时候,慈禧突然因为一点小风,咳嗽了起来,几乎咳得喘不过气来。光绪皇帝虽然做出了对“亲爸爸”格外孝顺得样子,但是慈禧还是在他得眼中看到了一丝喜悦。
光绪皇帝痛恨她,这一点慈禧是知道的。因为在他看来,她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权力。这很自然。但是令她失望的是,即使经历了呢么多的事情,光绪皇帝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甚至连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样最基本的本事都没有。这点隐忍功夫都没有,那么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让他重新掌握了权柄,只怕立刻就能把慈禧花了无数心血维系起来的平衡打个稀烂。
“我总不能让自己死了都没办法安稳的埋进坟墓里去吧。”慈禧忍不住这样的想。
进了丰泽园,李莲英扶着慈禧坐了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喝了一盏参汤,慈禧的精神又好了起来。就向李莲英问道:“今天还有些什么折子没有。”
“圣母皇太后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也不歇歇。”李莲英轻声的说。
“歇歇,哀家倒是想呀,可是他们谁能让哀家放心的歇歇呢?”慈禧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歇不了呀,除非……歇不了呀!……去把那些折子拿过来吧。”
大清帝国这么大,每天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不少。而其中有一类事情,慈禧是最为关心的,那就是那帮子革命党的事情。老实说,这些革命党的本事都非常有限,比起当年的洪秀全杨秀清不知道差了多少,他们每次都不过是在边远的地方集合起几十百来个人,闹上一闹,然后就跑到外国去了。要是这样的事情是在洪杨之乱前,这事情都不值一提。甚至都可以归类到刑事案件里面去了。只是如今的大清比起那个时候的大清,虽然多了不少的洋枪洋炮,但却要弱了很多很多,甚至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平衡的颠覆了,所以,这些乱党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得不防。
“那帮子乱党造谣说哀家要杀皇帝?”翻到某份奏折,慈禧吃了一惊。这个吃惊倒不是因为那些乱党造的谣太卑劣,而是这话似乎到是一下子触动了她此前不太愿意想的事情。于是她认真的读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慈禧抬起头来,问李莲英说:“这份奏折里面提到的那份报纸呢?”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那份报纸是乱党的报纸,里面都是些狂悖之言,不堪入目……”李莲英跪下来回答道。
“乱党的报纸,自然不会说哀家的好话。”慈禧笑了,“老实说,这些年来变着花样骂哀家的人还少了吗?有个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去给哀家拿过来看看吧。”
“嗻。”李莲英应了一声就下去了。虽然这文章看了,对于圣母皇太后未必好,但是,既然圣母皇太后已经决定要看了,他也绝不敢当着。虽然李莲英是所谓的大太监,但是清朝的大太监的权力和地位也还是非常有限的,和明朝一比,简直就是渣渣,和我大汉,我大唐更是没法比的。就此可见,满清确实是蛮夷,歧视残障人士。自从祖龙以来,正统的大一统王朝,从来没有让太监的地位这么低的。
不一会儿,那份报纸就被递到了慈禧的手里。慈禧接过李莲英递上来的老花镜戴上,问道:“那篇文章在那里?”
“圣母皇太后,就在这里。”李莲英赶忙帮着慈禧将报纸翻到第二版,指着头条上的那篇文章说。在这个时代的亚洲,报纸的第一版往往倒不是正式内容,而是各种广告,一直缺钱的民报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它的第二版才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头版。慈禧首先看了看文章的作者,然后带着微笑说:“章绛的文章哀家也看过一些,也算是个颇有学问的人了,当初他骂皇帝倒是骂的痛快淋漓,可惜是个乱党……”
但是随着她接着往下看,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拿着报纸的手也抖了起来。
“圣母皇太后,您可别生气,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乱臣贼子,气坏了身体不值得……”李莲英赶紧说。
“哀家没生气,只是有点累了。”这时候,慈禧已经看完了这篇文章。她把报纸随意的扔在旁边的几案上,然后身子向后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闭上眼睛,顺手摘下了老花镜,递给李莲英,另一只手则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李莲英借过老花镜,又轻轻拿起报纸,想要拿出去。
“就放到那里。”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慈禧疲惫的声音,“先就放在那里。一会儿哀家还要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