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岚和素馨两人先是同为蒲府婢女,又同时被选入宫中侍奉皇帝,且家中皆已无人,因而一向交好。她们携手在苑中沿长廊而行,边走边话。而福儿生在琼州,今年春才随太后一起入京,还是头一次见到下雪,一出门便跑到雪地中与两个黄门自行玩耍去了。
“恭喜姐姐了!”行到湖边的忻欣亭,素馨退后一步施礼笑着道。
“妹妹这是作甚?”苏岚不知何意,急忙相扶诧异地道。
“想来姐姐亦与官家成了好事吧?”素馨揽着苏岚地腰在其耳边轻声道。
“不要浑,哪有此事!”苏岚听了挣开其手,红霞满面羞涩轻轻推开素馨道。
“咱们姐妹就不要相瞒了,看姐姐面如桃花,步姿婀娜,必是成了好事,骗不了妹妹的。”素馨却笑嘻嘻地道。其实刚进殿门看到苏岚时,她就有所感,平日中宫中侍女皆是梳的双平髻,而其却梳的反绾髻,而发髻下又未如少女般留一发尾,使之垂在肩后,便已起疑,再看其步姿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这……你都已为人母,怎么还这样口无遮拦。”苏岚听了脸色更红,侧过身子娇叱道。
“如此是真的了,妹妹也便放心了。”看苏岚娇羞无比,目光躲躲闪闪,素馨更加断定自己的判断了。
“你这又是何意,怎还哭了?”苏岚见其眼角挂泪,急忙拿帕子为其拭去眼泪道。
“我们相交多年,情同姐妹。吾得太后恩典赐婚,得以出的宫去,而姐姐日益年长,却留在宫中,妹妹一直担心姐姐将孤老宫中。即便放出宫去,亦芳华已逝,也是不知所依,如今却好了。”素馨握住苏岚地手言道。
“如此也是命,吾又能如何呢?”苏岚却是叹口气道。
“自我们入宫,吾便看出官家与姐姐颇为投缘,又极为依赖,一直带在身边随侍。而官家也是重情之人,只是年岁了些,不懂周公之礼,否则也不会拖了这么多年。”素馨轻笑着道。
“又在胡,心让其他人听到。”苏岚左右看看有些慌乱地道。
“听姐姐的意思,官家是早通男女之事了?”素馨摆出一副是十分惊讶的样子道。
“你……你越发放肆了,不理你啦!”苏岚一甩衣袖羞臊无比地道。
“呵呵,那是姐姐用了手段,还是官家开了窍呢?”素馨却是仍不放过,再次嬉笑着追问道。
“再便真的不理你了……”苏岚见其的愈发露骨,背过身去道。早在琼州之时,太后便让其领尚寝之职就有让其侍寝之意,并相授了一些春宫画册。可皇帝正在谋划反攻江南之事便放下了,而后太后还多方暗示于她,可陛下却好似懵懂一般总是避之不及,让她也束手无策。但其守丧回宫后突然开窍了一般,似乎一夜就长大成人了,可这种事情又让人羞以启齿。
“姐姐,红颜易老,切不可放弃机会,要把官家的心抓住,否则日后便艰难了!”素馨见状也收了玩笑,正色地道。
“吾却没有妹妹的手段,倪都统至今都未曾纳妾,府中更无歌姬相伴,只独宠你一人啊!”苏岚点了其额头下揶揄道。
“官家即将大婚,虽然后妃名义已定,但想来也会给姐姐一个名分。若是皇后贤德还好,倘若刻薄,姐姐的日子就难过了。”素馨轻叹口气道,“如今官家刚知男女之事,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而宫中向来是母以子贵,姐姐要借机能够怀胎,先生下一男半女伴身,便不愁不会抬高位子。”
素馨在宫中待过几年,自然清楚宫中的规矩,虽然那时制度还很不完善,却也相差不多。在内宫中的宫人,一般都属于未有品位的宫女,他们未必都供皇帝使用,皇太后后宫,各后妃的殿中皆有宫人。皆是年满十二、三岁以下的良家女或公卿大夫之女,经过严格挑选、医工审验,方能入宫当差的。
而宫人又分为几类,侍儿是侍奉后妃、皇帝的宫女;御侍则尚未取得伺候主子的宫女,相当于候选的侍儿,可在侍儿不够时当班,以御侍行首管理;此外还有充当殿值的都知殿直、押班殿直、上名殿直、长行殿直等,她们在各宫值班的,一般都是没有机会伺候主子的宫女。
另外还有宫人充作乐使、乐使副使、仙韵使、仙韵副使、管勾仙韵公事、直笔、散直等,这些人皆未出请受官身,自然也没有俸禄,与劳役无异。当然凡是宫女有升就有降,成年后的宫女在升到一定地位后,便可以升迁为紫霞帔或者红霞帔,即可领取俸禄。
有了侍奉主子的身份后,还可担任宫中的女官,升为司正、彤史执掌二十四司等,以后仍能升迁为内侍省的上宫之职,也就有了接近皇帝的机会。若是被皇帝看中,得以宠幸后,一般都会得到内命妇中的贵人、美女等低级封号,得以进入皇帝后宫,有了俸禄不必再担当职事。再若剩下儿女,地位会再度上升,进入更高的阶层,甚至妃嫔之列,也就一辈子生活无忧了。
所以后宫之中,想从个一文不名的初选宫女,成为皇帝后宫中的一员,绝不是一步登,而是要经过诸多年的煎熬和辛劳。但是宫中女子动辄数百上千,且又有新人不断的补充进来,如若家中势力单薄无法作为靠山,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让皇帝宠信岂非易事,而要获得妃嫔的地位更难,这也是宫中争斗不休,相互倾轧的原因。
“一切随缘吧,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如今能得官家垂怜已是幸事,怎敢再多奢求!”苏岚也明白其所言不假,可她自知身份也只能轻叹声道。
“姐姐的性子就是如此,可当下已经不比从前。太后为人宽仁,从不苛责下人;而官家虽然性格古怪些,喜欢捉弄人,本心却是良善仁义,对待下人也一向宽厚。如今官家一旦大婚,则由皇后统领后宫,谁又知其是什么样的性子。其若是刁钻恶毒之辈,又知官家与姐姐亲厚,定会设法打压。且同时嫁入宫中的还有五位妃嫔,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争宠又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素馨听了大急,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训起来她。
“哪里像你的那么恐怖,三娘和淑儿皆是贤良之人,又怎么会害我。再皇后也是名门出身,必是淑德之人,怎会与我一个下人计较。”苏岚笑笑道。
“唉呀……你怎么还有如此想法,此前三娘和淑儿与我们交好,一者因为年纪尚,不懂其中之事;二者我们之间并无纠葛,也无利益纷争,自然相安无事。可如今却是对手,想法自然不同了。即使如你所言,即便皇后是好人,三娘和淑儿也与你依然交好。可宫中尚有数百宫人,她们哪一个不怀着争宠的心思,自会变着法儿的踩着他人向上爬,你位置最低必然会先算计你的。”素馨急的直跺脚,又是一顿教训。
“那……那如你所言,我已然无法再呆在宫中了。”苏岚迟疑了下有些好笑地道。
“官家最是恋旧,姐姐在他身边又是最久,不求日日侍寝,也要让官家时常想起你,他人见官家宠爱不断,自然就不敢明着欺负你。所以轻易不要让出你的位子,还不能让官家忘了旧情才好。”素馨却以为其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又出主意道。
“这怎么可能?”苏岚面带苦笑摇摇头道。她清楚皇帝再喜欢自己,她终究只是个低级嫔妃,且日渐老去,陛下岂会专宠她一人。不过她自***愉之后,却未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也已悄悄发生了变化,毕竟此后她的命运与这个男人再也分不开了,潜意识里也希望能能获得陛下的长久宠爱。而她在宫中日久,虽没有经历过妃嫔间的争斗,却也听闻过老宫女们起昔日逸闻往事。
她晓得皇帝即使专宠一人,此人即使是皇后也不能独占,而是要遵守‘进御之制’,其是要轮流到各宫中轮流居住,使得后妃们雨露均沾。但是多寡就要看地位和各自手段了,而原则上这后宫中的女人,上至皇后,下至一个最低级的初选宫女都是陛下的女人,他都可以随时宠幸。即便当前宫中没有佳丽三千,也会有人老死宫中也不得见皇帝一面的。
而实际上皇帝打算让哪个后妃、宫女侍寝是很难受到礼制约束的,而且皇帝拥有绝对的自主权,最主要的是召幸和行幸两种。行幸的做法是像随遇而安,走到哪里便让那里的嫔妃们陪侍,召幸就是皇帝把后宫里的嫔妃叫到自己的寝宫里侍寝。
于是乎就有了风流子李隆基的“蝶幸”法,其让嫔妃们在头上插满鲜花,然后将亲自捉来的蝴蝶放飞,这个蝴蝶停在谁的头上,谁就能得到明皇的一夜之幸。另外,还有令嫔妃掷金钱以赌嫔妃的“投钱赌寝”法;使嫔妃们竞相扑捉流萤,以先得萤虫者受幸的“萤幸”法;有向嫔妃发射香囊,以中者得幸的“香幸”法等。
因此大多数嫔妃对于侍寝只能抱以听由命、无可奈何的态度。然而亦有不少宫中女子对侍寝采取积极主动的态度,以种种方式争取侍寝,以图获得帝王的宠爱。如真宗年间,李宸妃初时不过一个普通宫女,一日得以伺候真宗皇帝洗手,便趁机对真宗,昨晚忽然梦见了一个羽衣之士,光着脚从而降,对我让我给你生个儿子。而真宗正因没有儿子犯愁,便成全了她,使其因此而得幸,隔年就生了皇子。
另外有时嫔妃之间也会相互引荐。徽宗年间的乔贵妃和韦妃入宫后共同待候郑皇后,两人情同手足,结为姐妹,她们曾经约定:“先贵无相忘”。也就是,谁先得帝王的宠幸,可别忘了提掣姐妹一把。后来乔贵妃先得幸于徽宗,便向徽宗推荐韦妃。韦妃由此而得幸,才生下了高宗赵构……
“姐姐如此聪慧之人怎生忘了,官家不仅恋旧,且很懒的。其在琼州时在淡泊阁中一住近十年,那时行宫虽,却也有上百间的房子,比淡泊阁舒适的地方也不是一处,他却住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就是懒得搬来搬去。”素馨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言道。
“听妹妹一,官家确实如此,有时其是很懒的,若是无事可以在一个地方一座半都不动。用惯了的人也会一直留在身边,否则你家相公也不会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而没有外放做官了。可与我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啊!”苏岚想想皇帝却是如此,明白这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素馨身在局外比自己反而看得更清楚,可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毕竟这里不比琼州,那时皇帝尚,又无后妃,当然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姐姐怎么还不明白呢?”素馨有些急赤白脸地道,“姐姐看那致远堂,虽然换了地方和名字,可其中陈设与淡泊阁几无二致,其常年所用之物也皆搬到了此处。以官家的脾性来日仍会把这里作为常住之处,在此处理公文和鼓捣他那些奇巧之物。且官家对姐姐一向倚重,即便机密之事也不曾避讳,却不一定信得过其他人啊!”
“呵呵,妹妹今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苏岚也不是笨人,在素馨的提示下,明白了其用意。皇帝大婚后,必然会有独立的寝宫,那么以自己当前的身份也会有她的居所,便可趁机要求留居致远堂,其应该不会拒绝。而这里存放着陛下的诸多‘宝贝’,且又习惯近水而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搬回来,那么自己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