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秦宜宁好笑的道,“天机子是什么人缘儿啊,穆公子那样好脾气的都无形之中给得罪了。”
逄枭也觉得有趣的很,“我倒是觉得,关不关着她都无所谓了,她若是想走,有很多办法能出来。到时兴风作浪照旧不耽误,况且等咱们回去,信得过的人都要带走的,也没有那么多余的人手去看守她。”
秦宜宁也是这样想的,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天机子不会再闹事了,让穆公子去保护你这其实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当初不在意,只不过是因为天机子想让她死罢了。
现在逄枭被逼迫着逐渐走上“正途”,天机子解除了一大块心病,恐怕也不会如从前那般计较了。
秦宜宁的意思逄枭自然明白,他叹了一声,大手摸了一把秦宜宁的头,“这些天就预备起来吧。咱们争取快些启程。”
“嗯。其实我还有一件是想与你说。”
逄枭见秦宜宁神色严肃,奇怪的问道:“什么事,你说。”
秦宜宁犹豫着,到底叫了连小粥过来,还吩咐冰糖和寄云:“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逄枭见秦宜宁如此郑重,立即端正了坐姿。
冰糖和寄云见此场面,着实有些担心,生怕是连小粥闯了什么祸。冰糖心里更是有一些预感,她虽然不确切知道连小粥的事,可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对连小粥又格外的关心,是以总能发现一些端倪。
不过主子自有分寸,轮不到他们来说话。
寄云与冰糖就出去守着了。
秦宜宁将连小粥拉倒近前来。
四年过去,连小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营养不良的模样,她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穿着一件葱绿色的比甲,里头是浅粉色的棉袄,头梳双丫,戴着粉白的珠花,娇嫩漂亮的就像是盛开在春日里的桃花。
连小粥在秦宜宁身边这么多年,说话早就利落了,见逄枭的神色很严肃,就有些忐忑的拉了拉秦宜宁的袖子,“姐姐……”
当年刚来时,她还敢跟眼前这位“大叔”叫板,时间久了,反而还怕了……
秦宜宁道:“对不住,之曦,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逄枭惊疑不定的看着连小粥。
秦宜宁也望着连小粥,拉着她的手,对逄枭低声道:“当初大燕灭亡,我父亲带着一家子迁往大周京城,途径边境梁城时,队伍被季岚的人马截杀,我为了逃命,被迫逃进了深山,就遇上了小粥。”
“是,你告诉过我,当日在山上差点冻死,还是小粥救了你。她的父亲去了,她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山上也没法生存,你就带她下来,认她做妹妹一般教养着。”
秦宜宁点点头,“是,当时我对你和我父亲都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在这件事上欺骗了你。连小粥其实不姓连,她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她姓周,小字小莲。她今年也不是十四岁,而是十三岁。”
逄枭愣怔:“周小莲,她姓周?”
“是。她的父亲,表字维贤,她的封号是永福。”
逄枭大惊失色:“你是说,她其实是北冀国的永福公主?”
“是。”秦宜宁点着头。
逄枭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直没有告诉我呢?”
秦宜宁搂着连小粥,安抚的拍了拍她略有些颤抖的手,轻声道:“当年北冀国尚未亡国时,末代皇帝便看出了情况不妙,皇帝唯独疼惜年幼的永福公主,便送信给刘劲宣刘将军,请求刘将军将公主带走。
“刘将军将年仅五岁永福公主带出了京城,一直隐居在山中,可他们一直都在被追杀,刘将军没多久就为引开追兵而牺牲了。
“永福公主才五岁,独自一个人在山里一个人也不知道多艰难才活下来,一个人生活到了九岁,直到遇见我。因为她出宫时年幼,记忆都已模糊,四年多的时间又没有见过人,我遇见她时,她甚至连说话都不会,就像个小野人。”
秦宜宁搂着连小粥,面色凄然:“我看到她,就想到了我自己。我知道,北冀昏君作恶多端,他的王朝灭的并不冤枉,可永福公主那么小,她没有做过恶事,甚至她被父辈牵连,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多的苦。
“我当时想,你的父亲逄将军是因北冀国昏君而死,而北冀国也是被你灭掉的,你与小粥有杀父之仇。即便她还是个小孩子,我怕你会……”
“你怕我会杀了她,所以一直瞒着我?”逄枭的声音温柔。
秦宜宁点了点头,“这些年小粥跟着我,我一直在教她认识这个国家,认识当今天下。她渐渐的长大了,学了读书识字,跟着冰糖学习了药理医术,也明辨了是非。所以即便她的身上流着周家的血,可她真的是与北冀昏君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逄枭点点头,也不表态,又问:“那你现在为何告诉我了?为何当着面提起杀父之仇,你不怕我因忌惮她而杀了她?”
“因为你是我夫婿,咱们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了解你啊。若说杀父之仇,难道我父亲没有对逄中正和北冀昏君用过离间计?正因为有了离间计,北冀国昏君才会抓住机会对逄家下了黑手。
“可现在,你对我很好,也从没有憎恨我父亲。是非黑白你分的很清楚,其实也是我关心则乱,一直犹犹豫豫的没有告诉你,在我小时候,你就曾经来看过我,那时的你十五六岁年纪,就已经能明辨是非,知道我是无辜的,现在你年近不惑,自然也能分辨出小粥是否是无辜的。”
逄枭笑了笑,“可她是永福公主。我能分辨她是否无辜,难道她不恨我灭了北冀?”
连小粥对上逄枭的锐利的视线,先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她马上就挺直了身子,梗着脖子倔强的挡住了秦宜宁。
“你不要这么说姐姐,姐姐是个好人!我跟着姐姐,也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好人。我知道当初我父皇做过的很多事都是错的,姐姐教过我盛极必衰的道理,也教过我历史上历朝历代的更迭。
“大周灭了北冀,是因为我父皇劳民伤财、残害忠良,北冀国的气数尽了才会亡国。你是带兵打进去的人,但你是为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你也不算坏人。
“我父皇对我很好,但是他对天下百姓太坏了。我虽然记着你是灭了北冀的人,可我从来没有当你是仇人,不只是因为我明白了道理,你没有做错什么,更因为你姐姐的夫婿,姐姐很喜欢你,所以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
“姐姐为了保护我才瞒着你的,她也一直在教导我道理,我更不会害你,所以你不准对姐姐这么凶!”
连小粥声音清亮,玉如渐珠,倒了一车核桃似的将心里所想的话都说了。
逄枭听的哭笑不得,他在这个小姑娘的眼中难道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形象?
不过她说的那句“姐姐喜欢你,所以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着实听的他心情舒畅。
只是逄枭有心逗逗秦宜宁,故意只是微笑不语。
微笑有时往往比语言有更大的威慑力,当人开口说话时,尚且能从语气和内容来判断人的心情。可当人一句话都不说时,只胡思乱想出的后果都会让人胆寒。
连小粥背脊汗毛都竖了起来,编贝般的牙齿咬着下唇,紧张的全身紧绷。
秦宜宁到底不是别人,她对逄枭太了解了,逄枭的神色变一变,她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逄枭的豁达赶到爱惜和动容。
见这会子这人竟还有心思逗人,拉着连小粥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跟前,白了逄枭一眼,安抚道:“别理他,你姐夫就那个样子,多早晚都没个正经的,他没生气。”
连小粥回头看了看逄枭那张凶巴巴的脸,对秦宜宁的判断很是怀疑。
“姐姐,要不,要不你就把我送走吧,免得在跟前,会被人怀疑。”
逄枭被气笑了,“怀疑什么?”
连小粥道:“当然是怀疑我有心给父皇报仇了。”
逄枭指了指自己的的心口,“我就坐这儿让你报仇,你看看你能不能杀了我。 ”
连小粥吓的脸发白,却倔强的道:“我刚才都说明白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说话。我没有想报仇,历史更迭是大势所趋,姐姐教了我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过的好。我现在杀了你难道我自己能过的好吗?”
“说的好像你杀得掉我似的。”逄枭笑道。
“你!坏人,坏大叔!”连小粥气的瞪眼。
秦宜宁看这两人话题都歪了,好笑的摇头,起初的忐忑也被这一闹弄的烟消云散了。
逄枭被叫大叔,想起自己已近不惑,秦宜宁翻过年才刚双十年华,加上他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长的本就糙了点,倒真是比秦宜宁老相不少,与连小粥一对比,更像个大叔,不由得哼了一声,不想再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