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钟,事故现场受困人员几乎被全部救出,翻倒的越野车中,坐在后排的女人早已经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了,而驾驶和副驾驶的一大一两个男性却都还活着。
当王鸽的救护车来到隧道中事故发生地点的时候,他们发现客车中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已经被救出来了。
伤势较轻被标记为绿色的群众都被送到了隧道外面,红色的受伤人员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剩下一些标记为黄色的人,还仍旧停留在现场。
可不论是在哪,吴刚都没有找到自己女儿的身影。
他抓住现场正在忙碌的一个护士。“有把这些学生送去过医院吗?”
护士想了想。“只送了一个,十分钟前走的,右手手臂骨折,没什么大事儿。”
“女孩?是不是叫吴雅丽?”吴刚心里一揪。
“男孩。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护士回答道。
吴刚顿时泄了气,只要能找得到人,手臂骨折又怕什么呢?孩子年纪这么,骨折愈合的肯定相当快,只要治疗得当,骨头长好了以后连一点点缝隙的都看不出来!
可转念又一想,或许自己的女儿没受伤也不定呢。
“吴老师,人怕是在上面呢,人太多,找不到。”沈慧看着吴刚愁眉不展,赶紧安慰道。
吴刚点了点头,看到现场几个标记了黄色的伤员,“哪个最严重?”
“这个,腹部开放性伤口,失血过多。”刘崖仍旧留在现场,脸上有黑灰,手上有鲜血,满头大汗,他指了指躺在地面担架上的一个伤员。
伤员的腹部盖着一个碗状物,用纱布和绷带包裹着,固定在伤口的位置,意识还算清醒,只不过疼的直哼哼,刘崖又怕误诊,不敢轻易给止痛针,只能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挂上了抗生素和血浆。
为了不刺激到伤员,刘崖凑到了吴刚身前。“从轿车里救出来的时候,肚子上被玻璃碎片割了个大口子,跟切腹似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好歹没伤到内脏。”
吴刚点了点头,声道。“你接的诊,你和王还有沈慧先走,待会儿应该还会有救护车回来,现在现场危重伤员不多,你们就不用回来了。找胸腹外科大夫,你们一起上手术台。”
刘崖抿着嘴唇答应,与沈慧和王鸽一起把病人放到了推车上,然后抬上救护车。
“刘,我女儿叫吴雅丽,如果你在医院见到的话……”看着刘崖要走,吴刚赶紧上前道。
“吴老师,你放心。”刘崖给了吴刚一个肯定的眼神。
吴刚这才安下心来,转身投入工作之中。
现场已经没有其他的死神了,但是在地上多了几个装有尸体的袋子。在王鸽离开的这半个时左右的时间里,又有几个人伤重不治身亡。
现场从事急救工作的医生和护士们虽然几乎每都能见到这种情况,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太舒服。
毕竟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曾经跟自己一样,能走路能话,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没就没了,哪怕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可一旦身上穿上了那身白大褂,戴上了白帽子,口罩,那自己就有能力有义务去努力的把他们救回来。
医生和护士们脸上写满了无奈,整个隧道之中的气氛十分压抑。
当王鸽驾驶着救护车驶出隧道入口的时候,入口处草地上的大棚子前已经停了两辆公交车。
公交车顶上的显示器写着“暂停运营”。
很明显,隧道入口不是一个很好的集散点,这些学生秋游肯定是去不成了,家长没准还会状告学校,但这都不是交警和医生们的事儿。现场的领导和雅湘附二医院进行沟通之后,决定马上与市公共交通部门进行交涉,让他们抽调两辆公交车,把现场受伤较轻的群众,还有学生们都送往医院。
这样做第一是能够进行详细的检查,第二伤员家属和学生家长在接他们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这边儿避雨效果再好,什么也是大马路边儿上,一旦再出点什么事情,造成现场轻伤或者未受伤人员二次伤害,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本身这次事故事儿已经闹的够大了,惊动了四家医院的十五辆救护车,电视台的卫星转播车都来了两辆,要是再出什么乱子,上头的压力一压下来,这个黑锅谁都背不动。
“这么大的雨,不好跑吧。”刘崖从车厢后门的玻璃上看着外面。
“现在的雨比刚才多了。不好跑也得跑啊,病人要紧。”王鸽看着外面的雨,好在现在的反光镜能看清楚后方的情况了,后面没有死神跟着,他稍微安心下来。
但是在运送病人的过程中,实在是不敢确定会不会出现突发情况,王鸽仍旧把车开的很快,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院。
“吴大夫的女儿……谁都没有看到吗?”王鸽突然问道。
“看到了也不认识。”沈慧摇了摇头。他们从来没见过吴刚的女儿。
吴刚本人严肃,上不难的时候从来不讲家庭里的事情。但急诊大夫上下班没点儿,对家庭一定是有所亏欠的,老婆忍了他几年,实在是受不了了。去年的时候选择了离婚,孩子判给了吴刚。
这个女孩简直就是吴刚的心头肉,虽然吴刚很少有时间能照顾她。
沈慧越是,王鸽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急诊的大夫们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病人,每跟家人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跟病人在一起的时间多。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可能受伤,面临危机,都不能抽身在第一时间去找到她,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事儿。
“受伤了有别的大夫,没受伤也会坐大巴车回医院,会有人照顾她的,放心吧。”刘崖道。
刘崖的其实没错。
吴刚没有选择去找自己的女儿,是出于对自己的同事,同行,还有所有医疗工作者的一种信任——他相信所有人都会像自己一样,坚守阵地,恪守职责。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场事故中受到影响的所有人都能得到应有的照顾。
王鸽点了点头,他知道刘崖抵达医院,可能马上就要进入手术室。“你要是有手术,那就先救人要紧,找吴大夫的闺女……交给我和沈吧。”
沈慧也点了点头。“我交接完了,就帮忙。”
车上的伤者经过刘崖的急救,情况稳定,没再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王鸽十分顺利的将他送到了医院,帮忙把推车送进了急诊室,然后将救护车停到了停车场,顺便还换了套衣服——之前身上的那套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当他再次返回急诊大门口的时候,两辆公交车已经把现场轻伤和未有明显受伤的人都带到了医院,他们正在警察和护士们的引导下在急诊大厅里面等待检查。
一群学生受到了太大的惊吓,也有不少受了轻伤,幸好他们的老师在旁边,所有人都不吵不闹静悄悄的。
王鸽刚想去问一下吴雅丽是哪个孩子,急诊部大门口又是一阵急促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王鸽赶紧凑过去帮忙,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推车抬了下来,开车的是徐林,跟车的医生居然是吴刚。
“漏了个内出血的,失血过多休克了!”吴刚从救护车上慢慢下来,直接推着车子把病人送进了急诊室,在进入急诊室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急诊大厅里面的那群孩子,这才匆忙又不舍的关了门。
已经有家长陆陆续续的抵达了医院,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抱着孩子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又找医生护士做检查,搂在怀里不撒手。
王鸽注意到,坐在大厅旁边的一个女孩略显孤单,脸上身上满是灰尘,她的家长好像还没来,有一位老师在跟她话,但是孩子却爱答不理的。
这个女孩,眉毛眼睛跟吴刚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像。看起来八九不离十了。
王鸽走了过去,“老师你好,这个孩是叫吴雅丽吗?”
“对,你是她什么人?”年轻老师打量着身穿救护车司机制服的王鸽,王鸽绝对不是这女孩子的父亲,不然就不会问名字了。可这愣头愣脑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
年轻老师从来没见过吴雅丽的父亲,所有的学校活动,家长会,运动会,汇报表演,都是孩子的奶奶来的。
“她父亲是我们这边的急诊大夫,正在急诊室里救人呢,他托我照顾他女儿。”王鸽道,觉得年轻老师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年轻老师低头询问着女孩是否认识王鸽,在得到了否定的回应之后,跟王鸽道。
”不好意思,孩子不认识你,我不能把孩子交给你,我可以在这里等她父亲救完了人出来。
王鸽一听就傻了眼了,现在这老师还真是挺负责的啊,他赶紧掏出工作证递给老师。
难道自己长的这么像坏人?等到吴刚从急诊室里出来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呢。
“你找到吴大夫的闺女了?”沈慧喘着气跑过来。“不好意思,太忙了,刚抽出身来,护士长一听是吴大夫的事儿,给我放了两个时的假。”
这老师一看还有个护士,也是要来照顾孩子,也不再去看王鸽的工作证了。
”不好意思,不谨慎点不行啊,这孩子没受伤,就交给你们了。“年轻老师笑了笑,转身走开去看其他的孩子去了。
“妹妹,我很像坏人吗?”王鸽蹲了下来,跟吴雅丽道。
“老师不能跟陌生人走。”吴雅丽声道。
“别让她待在这里了,太乱了,休息室那边儿太冷清,带到你们车队去吧,让孩子心情也能好点。“沈慧把王鸽拽了起来,继续道。“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喝的。”
两个人分别行动,王鸽买完东西回到车队的时候,沈慧正给姑娘检查身体,而铁大致则在给女孩讲笑话。
侯长河在旁边嘿嘿乐的高兴,姑娘可一点都没笑。
“别逗人家了,你看看你脸上那个疤,再给别人吓哭了!”徐林一边填着出车记录一边道,惹得铁大致白了他一眼。
“姐姐,不用查了,我真没事儿。”吴雅丽似乎已经熟悉了这些人,不再害怕,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王鸽把零食袋子递给了吴雅丽,“吃什么,自己拿。”
“谢谢叔叔。”吴雅丽很有礼貌。
“到我这里就叔叔了啊!”王鸽的脸直抽抽,整个办公室里的人,连铁大致都在忍不住偷笑。
“雅丽!你没事儿吧!”办公室门口吴刚颤抖着的声音突然传来。
女孩听到自己的爸爸来了,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把零食一扔,就扑到了吴刚怀里。
“王,沈,谢谢你们了。”吴刚搂着自己的孩子,高兴的不得了。
“爸爸,撞车以后我跟同学们,我爸爸是医生,可厉害了,肯定能来救我们,可是我等来等去,你都不来。后来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来了,你也没来……他们都我是骗子……骗人不害羞。”不只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委屈,吴雅丽呜呜的哭了出来。
“爸爸错了,爸爸对不起你。但是爸爸是个大夫啊,要先救受伤的人。我要是不救人,别的朋友就再也没有爸爸了,你能让别的朋友没爸爸吗?”吴刚四十多岁,七尺男儿,一改往日的严肃刻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圈儿。
吴雅丽搂着吴刚的脖子亲了一口,”我不怕他们,爸爸我不怪你。“女孩的大眼睛眨来眨去,眼睛里好像映着星辰。
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孩遇到这种事,哪能不害怕呢。
王鸽鼻子酸酸的,赶紧吸了一下,旁边的沈慧早就扭过头去,偷偷抹眼泪了。
办公室里的人都不再话,吴雅丽童言无忌的一番话,戳到了在场所有人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医生也是普通人,他们可能是父亲,可能是儿子,可能是谁的爱人,他们有血有肉,生病了会难受,受伤了会疼痛,严重了会死掉,他们不会仙术巫能,也做不到起死回生。
他们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因为亏欠了谁的什么东西,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大褂。
这不只是他们的工作和事业,也是他们一生的信仰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