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鸽本已经习惯了北方夜里的萧瑟和寂静,但这样的场景也仅限出现在他上学的那座北方二线城市。
在那里,只要过了晚上十点钟,路边店铺都已经纷纷关门,偶尔有几个烧烤摊在街口矗立,而食客却寥寥无几。路上行人甚少,连喜欢随意晃悠的混混也觉得北方的夜晚甚是无趣,几乎不在晚上出没。
然而过了晚上十二点,湘沙市特殊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忙碌了一的人们选择在玩上释放自我,酒吧,KV,夜宵摊,道路上仍旧灯火通明,喧嚣不已。
正在前往夜场电影的情侣手牵手走在人行道上,路边几个喝多了的中年人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分烟分槟榔,高声呼喊。骑着公路自行车身穿赛车服的骑行一族,似乎已经完成了热身,在路口的自行车道上喝水聊,蓄势待发。从街边处烧烤摊传来的阵阵烟雾飘到了马路中央,王鸽似乎隔着车窗玻璃都能闻到孜然五花肉的香味。
解放西路上的事发地点是个银行附近,那里银行林立,王鸽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银行,在哪个位置,但是跟着导航走肯定没错,距离医院六七公里,倒也算不得太远。
救护车沿着湘江中路向南行驶,一个左转就来到了解放西路上。
解放西路,是湘沙市的酒吧一条街。早些年间这里酒吧林立,管理混乱,人员也是鱼龙混杂,黑白两道融合交错,合法的酒吧经营,违法的药物泛滥,层出不穷。
年轻男女在这里寻求刺激,释放压力,买醉,也有不少喝多了晕在路边的女孩儿被“专业捡尸”人员直接扛走,拉去宾馆酒店,被打了一个免费炮。在那个时候,凌晨两三点钟的湘沙市解放西路,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地方。
现在虽然管理逐渐完善,捡尸之类的现象逐渐变少,但依然无法阻挡这里的人气和繁华。
夜晚的解放西路,比湘沙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热闹。
进入解放西路后的王鸽观察到,道路上的人比刚才更多了,前面居然发生了规模的拥堵,这在凌晨的零点多实属罕见,也只有这个地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还有一公里多,路不好走了。”王鸽打起精神,要知道现在他走的这条路是单行线,除了公交车,别的车都不可以逆行。而他所驾驶的这辆救护车就恰好处于逆行状态,速度还不慢,一个不心,就有可能与对头车辆相撞。
王鸽近光远光不断交替闪烁,除了鸣响警笛之外还按着救护车特种车辆的喇叭,提醒着对面车辆。尽管如此,王鸽还是用了三分多钟才将车开到了目的地。
现在看来,先前刘崖和白楠的寓言即将成为现实。
这次出车,肯定又是某个醉生梦死的人醉倒在路边,然后路人报警了。这样的事儿每都会发生,医生护士们,还有老司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王鸽却还没怎么见过。
救护车停在了银行大门口旁边,而银行早已经关门,只剩下自动提款机那间屋子里面亮着灯。
两个女孩儿看到了救护车之后,赶紧对着王鸽招手。王鸽见状,看来报警人就是这两个女孩子了,也不用再打电话去联系,马上熄火下车,但留了车辆大灯,路灯实在是太暗了,不方便治病诊断。
他和刘崖一起把推车抬了下来,刘崖已经戴好了口罩和手套。
“什么情况?”一行人推着车子过去,刘崖刚到,就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靠着自动提款机房间的大门,脸色苍白晕倒在那里。
年轻人戴着眼镜,衣着朴素,身穿白色衬衫,深色裤子,皮带和皮鞋都已经很破旧了,身上的衣服也看得出来是洗过无数次,但仍旧干净整洁,看起来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好。年轻人的身穿打扮,与周围的灯红酒绿,霓灯繁华,似乎格格不入。
刘崖赶紧凑了过去,检查了一下颈动脉情况,感觉呼吸心跳都还在,口腔鼻腔中没有任何呕吐物,浑身上下也没有酒味,不像是酒精中毒的样子,便赶紧把人平着放到地面上,轻声呼唤着他。
病人并非酒精中毒,这让刘崖感觉到一丝意外,还伴随着一些不安。
但年轻人毫无反应,刘崖只能掏出听诊器,继续着自己的检查。
“公司聚会,我们俩刚从对面KV里面出来,过马路想要打车回家,就看见这人靠在路灯杆子下面,我们还以为是喝多了的酒鬼就没理他,躲得远了点,观察着这个人。可是等车的时候,这晃晃悠悠的就靠在了银行门旁边,慢慢坐下来。我们怕人出事儿就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身上没什么酒味,刚开始他还有点意识,后来就完全晕过去了,打了10。”一个女孩儿道。
“他话也不清楚,只是死抓着手里的那个袋子。怕不是中了什么毒了吧。”另一个女孩儿补充了一句。
两个女孩儿穿衣保守,职业装,脸上泛红,看起来在KV里面也喝了酒,胆子还是比较大的,不过没有喝醉。
“量血压。”刘崖吩咐道,皱起了眉头。病人呼吸心跳虽然比较微弱,但是还算平稳,突然晕厥毫无理由征兆,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细心的刘崖在观察鼻腔是否有污物的时候,发现这个年轻男性病人曾经流过鼻血,而且量很大——鼻腔处有被血迹浸透的卫生纸碎片,还有血液凝结成的结痂。
刘崖翻看着病人的瞳孔,也是一切正常,当他撬开病人嘴巴的时候,却发现了异常。
“牙龈出血?”他又摸着病人的脖子,感觉有些发热,而且脖颈处淋巴结肿大,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也量一下体温吧。”
白楠量完了血压,又掏出耳温枪来量体温。“两侧耳温基本持平,最高数值三十八点五度。”
刘崖把病人手中的塑料袋丢给了王鸽,检查着病人的腋下。他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如果是单纯发烧眩晕,不会完全失去意识才对。这个病人还有淋巴结肿大的症状,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症状的晕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过一段时间病人肯定会自己醒过来。刘崖不敢轻易用药,毕竟单纯的发烧是烧不死人的,也不会造成严重后果,一切都可以等到病人去了医院,进行详细检查以后再。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个病人到底是谁,然后马上送去医院,
王鸽马上明白了刘崖的意思,寻找着袋子中能够证明病人身份的东西,翻来翻去,袋子里除了一些教育部门下发的文件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白楠摸到了病人口袋里的手机,手机上了锁,有密码,解不开。
“无名氏,先回医院再吧。人醒了就什么都知道了。”刘崖见王鸽那边也毫无头绪,大手一挥,病人现在看起来并无生命危险。
王鸽点头,两个人把病人抬上推车,运送到了救护车上。
“那个,师傅,我能跟着一起去医院吗?心里放心不下。”一个女孩儿道,“我不认识他,但是……总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太合适。”在王鸽进入驾驶室之前,一个女孩儿战战兢兢的道。
王鸽愣了一下,这两个女孩子报警之后等着救护车抵达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想跟着去医院。要知道这病人看起来不是什么有钱人,衣着朴素,虽然干净但相貌平平,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有一个好人肯挺身而出实属不易。
“白,你疯啦!这人来路不明的,再赖上你!时间这么晚了,别耽误了明上班。”女孩儿的同事劝道。
“没事儿的,医生护士们都在呢,赖不上我。你先回家吧,不跟着去医院我不安心。”这个叫白的女孩儿十分你执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王鸽。
“当然没问题。法治社会,有什么事儿我们都能证明。”王鸽赶紧答应,不敢拖沓,病人现在看起来没生命危险,保不齐下一秒就要出什么乱子。
死神虽然现在还没出现,但上一秒活蹦乱跳,下一秒人就游戏结束的情况比比皆是,王鸽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女孩儿也不再啰嗦,赶紧上车。救护车马上开动,女孩儿的同事只能望着拉响警笛绝尘而去的救护车,眼神里充满了不理解。
刘崖让白楠给病人挂上了葡萄糖,补充一点体力,总归是不会错的。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任何急症,一些医嘱和检查准备甚至可以到了医院以后再进行,因此王鸽也没有在汇报之中提及。
“美女,名字方便告诉我一下吗?我好写个记录。”白楠听到车上女孩儿的同事叫她白,便觉得这女孩儿跟自己也有点缘分,居然有一个同样偏门的姓,而且这女孩儿心地善良,白楠大生好感。
事实上,她没有必要进行这个记录,只是为了方便病人醒来之后,能够比较容易找到第一个帮助他的人进行感谢,白楠多留了个心眼。
“白亚梅。”女孩儿回答道,她正在翻看着年轻病人随身携带的袋子,发现了点什么东西。
“这都是县教育局和省教育局下发的文件啊。里面写的都是学校财政拨款申请审批的事儿。”白亚梅道。
王鸽看了一眼倒后镜,就在这时,病人居然清醒过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无比离奇。
“这……”病人想要坐起来,但是感到一阵虚弱,刘崖赶紧按住了他。
“哥们,别动,你在路边晕倒了,这位美女叫白亚梅,她先发现了你,你现在在救护车上,很安全,别激动。”刘崖解释道。
病人这才安静下来,“谢谢。”虽然嘴里道谢,但是他脸色表情却不太好,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兄弟,叫什么名字,不是本地人吧?”刘崖问道。
“吕乐,外县的,来这里办点事。大夫,我这什么病啊。”吕乐对于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看起来是突然晕倒的。
病人身份弄清楚了,白楠赶紧翻开记录本刷刷的往上写。
“你晕倒之前,有过什么症状?”刘崖没回答吕乐的问题,继续问道。
吕乐想了一下,“就是觉得四肢疼,关节难受,刷牙洗脸什么的,嘴里和鼻子里总是流血,还发烧嗓子疼,吃了消炎药退烧药也不见好,总是反复,其他的没什么了。”
“持续了多久?就没到医院里去验一下血吗?”
“大概有半个月了吧。我们那边儿,山沟里,没这条件。验血检查不得花钱嘛?自己在外面支教,家里也没什么钱,以前也感冒发烧,熬一熬就过去了。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跑学校里面盖教室的经费,找找领导,看看进度。县教育局把文件递给了省教育局,省教育局又要转财政部批示,六月的时候下大雨,山体滑坡冲毁了两间教室,孩子们这段日子只能在我们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上课,环境差条件不好,还危险。半年过去了还没信儿,我就让其他老师顶替我几,跑到湘沙市来看看。结果事儿还没办完,身上没钱了,晚上只能露宿街头啦。再苦不能苦孩子啊,一群学生,居然没有教室上课,”吕乐有点不好意思的道。
“对了,大夫,我这病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这一趟救护车,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要住院吗?我可不能耽误太长时间,学校里孩子们还有课呢。”
刘崖沉默了,对于普通人来,一趟救护车出车的费用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看吕乐的情况,这一趟出诊可能要花上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支教老师也有医疗保险,医疗费国家会承担很大一部分,花多少钱先不用考虑,把病治好了再。”刘崖和白楠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透露着一些不安。
普通感冒发烧,哪怕是病毒性的,发热时间不会持续这么长,而且也不会出现短暂晕厥、淋巴结肿大还有毛细血管和黏膜出血不止的情况。根据吕乐所描述的症状,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坏的打算,只是希望这个最坏的想法不会成真。
“是啊,先安心治病,等到病治好了才能继续回去教学生。”白亚梅也安慰道,听着吕乐自己的事情,这个年轻的支教教师在她心中的形象又抬高了一截。
王鸽听到了吕乐的故事,顿时心生感慨,也期待着这位年轻的山村教师不会有太大的事情,急着把他带回医院做检查,脚下的油门不知不觉中踩的更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