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列岛。
蔚蓝色的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迤逦而行,无数张满的船帆组成了帆樯如林的壮观场面,在这支船队最前方,数十艘各式船拱卫中,一艘大福船在五具船帆拖动下缓缓向前,甲板上大明南京兵部侍郎沈廷扬凝望远方隐约可见的海岸。
“老爷,去崇明还是松江?”
一名老家奴问道。
“发旗语,问问后面!”
沈廷扬道。
那老家奴随即朝头顶的桅杆上喊了几声,紧接着上面的观察员兼信号兵挥动旗帜,以旗语向后方五里外最大的一艘福船上传递消息。
随即那里也发回旗语。
“去南京!”
头顶的信号兵喊道。
“皇上编的这旗语就是好,有什么事情挥几下旗子就明明白白,还有这通话管,这六分仪,这经纬线的新式海图,这钟表,有这些东西咱们去哪儿也不怕了,简直就是海上船工的救星,只是这皇上收地也收得太狠了,老爷虽有个子爵,但咱们家这地还是得交出大半啊,他们那些官绅都在联名上书求皇上开恩,老爷为何不跟着署名呢?”
老家奴看着沈廷扬脸色心翼翼地。
沈家可不是一般人家,那崇明岛几乎都快姓沈了,虽之前一直跟着唐王忠心耿耿保大明,包括向北方行在的物资运输,之前沈家也是出力甚多,所以才赐了个子爵,但现在也依然要交出大半田产。
“一群利令智昏的东西!”
沈廷扬冷笑道。
“皇上不惜与下为敌,杀得人头滚滚,还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皇上以如此代价,都到这眼看成功时候了,又岂会因为他们的上书而改变?交,咱们沈家为何不交?咱们当初闯逆破北京圣驾播越时候,对皇上都没变过忠心,到如今下已定,圣眷方隆之时却为了几亩田地去和皇上作对,使三年间用命换来的圣眷付之东流,这种蠢事为何去做?不仅仅是咱们家,你告诉咱们沈氏其它各门,交田,皇上要收多少就交多少!
皇上又不是白要他们的!
那钞票难道不是钱吗?
每亩地两贯钞的价钱很合理!
你要明白,咱们沈家的富贵不靠土地,皇上的恩宠才是咱们沈家富贵的保证,有了皇上的恩宠,钱算什么?地算什么?咱们也不要皇上的钞票,直接向皇上献地,超过两万亩的土地全部献给皇上。”
紧接着他又道。
“大人,前方有一艘船从黄岩嘴驶出来!”
突然间观察员喊道。
沈廷扬急忙转头。
在他右前方黄岩嘴后面一艘大船缓慢驶出,他急忙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下便冷笑道:“是倭国船,左翼哨队立刻拦截,他们出舟山返回长崎居然跑到这里,这路走得也未免太偏了,也不看看这长江口是谁的地盘。”
紧接着右翼五艘轻载的鸟船转向加速,与此同时沈廷扬的座舰也调头切向前方,那艘倭国商船是出宁波的,船上已经装满了货物,和这些基本没有载货的战船速度没法比,尤其是那五艘哨探的鸟船,借着斜前方的西北风迅速横到了航道上,甲板上一门门千斤炮直接将炮口对准了倭国商船,后者不得不降下船帆减速停在海面,很快沈廷扬率领的十几艘战船就将其包围。
“沈爷!”
一个黑瘦的中年倭国人走出船舱谦卑地鞠躬,对着沈廷扬老家奴道。
“黑八?船上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连个招呼都不打?”
老家奴道。
“沈爷笑了,人只是过来捞了点鱼以备路上吃而已。”
黑八笑着。
老家奴随即向沈廷扬使了个眼色,他沈家是这长江口海上一霸,要平日奉公守法那简直就是笑话了,和外来商船搞搞走私贸易那也是主业之一,要不然沈廷扬根本不在乎交出土地呢!他每年光海运的收入就够了,哪还需要土里刨食,看看郑芝龙就知道,一旦得皇上恩宠得有多少好处,虽他不是搞远洋贸易的,但沈家能把海上漕运揽过来,那也是守着金山了。
这个倭国人既然是熟人,那么也就没必要深究下去,做生意就得和气生财,一些东西搞得太明白不好。
沈廷扬面无表情地一摆手。
堵在前方的鸟船立刻缓慢开动起来,那黑八谦卑地鞠躬,向老家奴做了个了然的笑容,但也就是在这时候,他身旁舱门猛然间被撞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年轻女人一头冲出,几步到了船舷边,一名倭国水手伸手没抓住,她直接纵身一跳,带着飞溅的水花落入大海。
“拿下!”
沈廷扬毫不犹豫地吼道。
走私无所谓,但走私人口这就不行了。
“五梅老弟,别来无恙!”
但也就是这时候,从那船舱里又冲出一个青衫老者,向着他一举手道。
沈廷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再次下令止住了鸟船。
“兄欲何往?”
他深吸一口气道。
“倭国旧友相邀,前往游学而已,侍妾不愿离故土,倒是让五梅老弟见笑了,人各有志,兄也不再勉强她了,不如就赠与五梅老弟,也算是一场情分。”
后者道。
沈廷扬看着水面的女子,这时候一艘距离最近的鸟船上,四名水手都已经跳了下去,那女人虽然不识水性,但也多少能扑腾几下,海水也没那么容易淹死人,至少她撑到那四名水手过去没问题,这个女人的身份他已经猜到,这便宜完全可以捡的,虽他其实玩黑的也无所谓,但总归让人笑话,再双方也多少有点交情,真要赶尽杀绝还有点拉不下脸,而且以后也容易招非议。
“兄走好,弟不送了!”
他拱手道。
“多谢贤弟!”
后者长出一口气感激地。
那艘倭国商船缓缓地开动了起来,沈廷扬叹了口气,多少有些唏嘘地一摆手,向那老者做了个告别的动作,只是后者已经匆忙钻进船舱并没看到,沈廷扬低头看着海面,四名水手已经赶到抱住那女人,后者已经呛了几口海水,正在剧烈咳嗽,一张绝美的容颜令他更是不胜感慨,然而就像她突然投海一样,这女人在停止咳嗽后,又突然间举起手指着正在驶离的倭国商船……
“五梅公,他要降清,船上有建奴!”
她对着沈廷扬高喊。
沈廷扬愕然抬起头。
“锦衣卫!”
几乎就在同时那观察员喊道。
远处的长江口,十几艘最快的水师的鸟船突然出现,排着横队就像张开的渔网般兜向倭国商船前方,在正中间的鸟船桅杆上一面红色龙抱日月旗飘扬,只不过在旗帜下的甲板上,还站着一排背后背荡寇铳,身穿锦衣卫军服,手扶着刀柄的士兵。
“快,开炮!”
沈廷扬毫不犹豫地吼道。
在他身后右舷甲板上,伴随着一阵混乱的喊叫,六门红夷大炮几乎同时喷出火焰,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六枚炮弹呼啸飞出,瞬间打在倭国商船的左舷,因为距离只有几十米,两枚炮弹甚至准确击中了水线,海水立刻开始灌入船内,船上水手惊恐地跑动着。紧接着大福船就靠上去,就在那女人被救到一艘鸟船上的时候,大福船也快靠帮了,早就准备好的水兵纷纷抛出钩子,像加勒比海盗里一样挥舞刀枪跳过去,倭国商船的船舱里,一下子冲出五个男子,凶悍地挥舞着弯刀扑向那些水兵。
这五个人战斗力极强,转眼间就砍翻十几个水兵,而那些倭国水手也加入战斗,很快登船的水兵就死伤殆尽。
然而这并没什么用。
沈廷扬的后面还有一万水军呢!
而且他也不需要那么麻烦。
就在登船水兵全部倒下的瞬间,大福船甲板上六门居高临下的大炮骤然喷出了火焰,无数散弹就如狂风暴雨般横扫过去,这下子那些人再能打也没什么用了,包括那五人在内倭国商船甲板上几乎所有还站着的都被打成了筛子,为首那男子的帽子都被打飞,甚至连头上的一层假发都带飞了,露出里面的已经长出的短发茬和后面的尾巴。
“建奴!”
一片惊叫声响起。
那男子浑身是血居然也还没倒下,举着刀吼叫着,凶悍地准备冲上福船,但也就是在同时他身后舱门处钻出一个美女,拎着个凳子恶狠狠地砸在了他后脑勺上,那男子茫然地回过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凳子就再一次狠狠地砸落,他身子一歪带着满脸的悲愤倒在了甲板上。
“顾横波,你这可不像淑女啊!”
沈廷扬笑着。
“五梅公见笑了,此人是建奴军机处章京索尼,龚鼎孳就是受他收买鼓惑才谋逆的,龚鼎孳伏诛后他们逃出南京,妾身也是被他们挟持的,早想狠狠揍这个建奴一顿了。”
顾横波娇笑一声。
紧接着她就像不解恨一样,抬起一只脚,用那驴蹄鞋狠狠跺在索尼两腿中间,可怜索尼在昏迷中惨叫一声,然后疼得在那里抽搐起来,搞得周围所有男人都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