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没钱也算理由?”
国师愕然道。
贾似道忧伤了一下,然后心翼翼地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解释。
“国师,朝廷所有开支都来自于赋税,而这些赋税是有限的,官家,朝廷,军队,建设所需的费用都是取自于这些赋税,各处城池的修筑,守城器械的建造,驻守士兵的粮饷,也都是从这里面出,甚至官家所办的慈幼局,施药局和养济院,包括国师这里的营建也都是取自赋税。
这些赋税是有限的。
即便正常时候也只是维持而已。
自蒙古南侵至今二十年间两淮四川皆为之残破,这一次战火甚至波及到江西,这些地方不但不能再为朝廷提供赋税,还得由朝廷掏钱救济那些难民,两下相加双倍负担于朝廷。
您看这地图上大宋国土多大?
而这样的地方又占了多少?
朝廷财力已竭,就是如今这些都维持不下去,更别再沿淮筑堡了,这计划弟子的确想过,可没钱就什么都别想了,筑一座城需要数万民夫,这些民夫需要工钱,需要管饭,所需材料必须购买,哪怕烧一块城砖也得花钱,建成之后守城器械也需钱,就是一把刀一面盾也是钱,更何况筑成之后还得驻军,一座城至少得超过一万驻军才能保证防守,这些士兵的军饷和粮食也都是钱,弟子上哪儿去弄这些钱呢?”
贾似道无奈地。
“若增加赋税呢?看看这西湖周围的园林楼阁,看看临安城内的豪门宅邸,看看对面山上那些佛寺,我想这大宋民间不缺钱吧?”
杨丰问道。
“呃,他们的钱不是朝廷的。”
贾似道解释道:“民间有钱并不意味着朝廷就有钱,这江南民间的确富庶,无论士绅勋贵还是富商大贾,他们都是富可敌国,但是,他们的钱是他们的,朝廷能要他们做的,只是缴纳赋税而已,他们把赋税交上,朝廷就不能再要他们钱了,朝廷的确也可以增加赋税,但是他们肯定会不满,然后他们就会闹事,大宋就会内乱,如果赋税加得太多,他们的怨气积聚,甚至会直接造反的。”
“有我在谁敢造反?”
杨丰冷笑一声。
“呃,有国师在,他们的确是不敢造反,但他们不造反也有的是手段来对付朝廷,譬如隐没田产,如今官户都有大量田产根本不交税,如果能真做到所有田产都依例交税,弟子也不至于如此困顿。”
贾似道道。
“那就清查啊!清查所有田产,让所有地主统统按田产交税!谁敢不满让他来找我!”
杨丰道。
“呃,弟子这就去做!”
贾似道心满意足地。
他其实就是想搞一次大规模的经界,也就是田产的普查,而田产普查是下一步官田赎买的基础,毕竟要赎买他首先得知道到底有多少地,只不过这样肯定得罪整个官场,就连赵昀都不敢下决心,所以干脆在赵昀默许下来找杨丰当武力后盾,原本历史上他是以辞官撒手不干才逼赵昀下的决心,但有杨丰就没必要麻烦了,谁敢因此而造反那就关门放国师。
宋朝的土地制度是不抑兼并,完全是自由贸易的。
但北宋时候土地并不完全是士绅的,还有数量巨大的官田,靖康之变以后赵构南渡,为了解决当时财政的窘迫,不得不采取出售官田方式解决财政。那些官员士绅互相勾结,采取低估良田价值的方式,将某种意义上的这些国有资产瓜分一空,使得南宋的农田绝大多数全部集中到了地主手中,而这些地主以官员为主,这些有官品的大地主称之为官户。贾似道最初的土地赎买目标就是这些官户,所有官户超过标准的田产一律出售给朝廷,支付手段有度牒,纸币,当然,对于那些出售太多的也给部分银子,总之他有一套不同标准的方案。
不得不这个家伙真大胆,那是绝对的硬气,那是真有魄力。
他是毫不客气地直接对官员。
那些官户都是什么人?话他自己就是官户,所有官户全是他这样掌握实权的,还有那些身份尊崇的勋贵们,各地最顶级的豪门,他直接拎着刀子对着这些人上了。
不过这些赎买回来的土地,他并不是直接出租给贫民,而是采取包佃制承包给某些佃主,后者再租给佃户,这样就形成以佃主为核心的官田庄,而官府单独设立官庄来管理,最终确立其官田的管理体系。当然,他搞完全的土地国有化也是不对的,他最初的目标就是官户,确切的是大地主,并没针对下一级的中地主,但很显然他的能力有限,最终只是从大地主们手中搞到了几百万亩,里面还包括他自己主动交上的一万亩。
这点土地肯定是不正常的,南宋土地好几亿亩,绝大多数都在这些大地主手中,理论上他就是弄一亿亩都毫无压力。
很显然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本来就不可能胜利,他不可能和整个南宋官场相抗衡,他要真这样认真玩下去,把所有官户超标土地都强行拿钞票收回,估计他等不到郑虎臣就早让人淹死在茅坑里,这样无可奈何的他,也就只能对那些他还能对付的中地主下手,收田的标准由五百亩降到两百亩,收田对象由官户变成不分官民。而这时候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已经变味了,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等到丁家洲之后早就对他忍无可忍的官员士绅们群起而攻之,贾似道不得不下台,他一下台紧接着公田法作废。
实际上丁家洲之战贾似道的大败恐怕也不是那么纯洁,因为他的失败全是将领不战而逃造成的,孙虎臣和夏贵这两个鄂州之战时候的猛将,全都是不战而逃。
夏贵不用了。
孙虎臣是原本历史上以七百骑护着贾似道在鄂州突围的。
这两人全不战而逃,这里面有没有阴谋成分就很难了,毕竟有明朝那些货色的例子,真得不能高估那些官员士绅的节操。
这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公田法,但现在杨丰的目标,就是要支持着贾似道他最初的意图实现,也就是收那些官户的土地,至于包佃制还是直接分地并不重要,贾似道搞公田法的目标只是增加财政收入,他不可能像杨丰一样一成半地租,实际上这时候通行的标准是一家一半,这时候的地主基本上也是这样,贾似道又不是圣人肯定不会为了百姓生活更好,他只是以这种方式让那些底层贫民利益不动的情况下,以削弱大地主的利益来增加国家的利益。
这已经很进步了,难道还指望他为老百姓谋福利?
而公田法第一步就是经界。
但经界想做好也不容易,南宋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过先行者,毕竟士绅隐没田产那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顽疾,南宋在这方面尤为严重,当年赵构时候的大臣李椿年就干过,但经界一次就被撵下台一次,他一共被撵下台两次,所以就算仅仅是经界,贾似道也得先找根狼牙棒傍身。
“但你不会还指望那些官吏吧?”
杨丰看着他道。
“这个,国师,弟子倒是有些底细之人可用。”
贾似道忙道。
他当然明白杨丰的意思,隐没田产是整个官场普遍现象,不仅仅是官,就是次一级的吏也一样这么干,他用这些肯定不干净的手下,再去负责这种事,而且还是一群习惯了贪赃枉法的家伙,这根本就是笑话,那些士绅随随便便塞点钱,这些经界的官员就是能把账本当来写,原本历史上他的失败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他也没别的人可用啊!
“我倒是有一计!”
杨丰道。
“国师请赐教!”
贾似道忙道。
“很简单,你也知道我在成都还有些人,从我离开时候他们就在读书识字,这已经过去快一年了,里面一些聪明伶俐的肯定已经堪用了,就让他们来负责经界,他们与江南的士绅毫无任何瓜葛,对我也是忠心耿耿,也不能他们一点不会贪污,但算起来终究比你的那些人强多了,另外还要善于发动群众,比如让那些百姓来监督经界,鼓励他们出来举报那些隐没田产的,对于举报者有奖励。”
杨丰道。
“但他们未必有这胆量。”
贾似道道。
“那要看你如何奖励了,任何举报隐没田产超过千亩者,查实后在成都一带赏赐他们一百亩地,他们不是向地方政府举报,而是来我这里举报,然后我来保护他们安全,护送他们前往成都,你看,那些隐没田产的士绅总有几个生活艰难的仇家,他们肯定会乐意以这种方式报仇。他们无非就是搬个家而已,成都那里都是最好的良田,虽地方属于前线,但有我来护着,那些蒙古兵肯定不敢侵扰,一百亩地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另外你再赏给他们些钱财,他们既报了仇,又得到了足够好处,肯定会乐意的。”
杨丰道。
“这个,这个倒是……”
贾似道很有些纠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