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宋清歌静静地坐在魏莱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视线不时地游移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忍不住轻声叹气。
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薛衍临终前却又给魏莱留了一个遗腹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说魏莱爱了他这么多年,最终得到了一个孩子作为安慰,余生也不算太难过,似乎是好的。
但薛衍毕竟已经离开了,如果魏莱将来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从现在起,她就已经注定是要做单亲妈妈了,以后将要面临的是一辈子都要孤身一人带着这个孩子,这对她来说,未免也有点太残忍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魏莱的手指先是动了两下,接着纤长的睫毛闪了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见她醒过来,宋清歌立刻凑上去,关切的问道:“莱莱,你感觉怎么样?”
魏莱的双眼发直的盯着天花板,良久之后,她才半信半疑的开口道:“宋宋,你说,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我怎么总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呢?他以前被我缠的再烦再烦的时候,都不会说要死了的话。他还有木木,还有你,他怎么会舍得死呢?”
她说到了孩子,说到了宋清歌,却唯独没有说自己。
因为魏莱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如果说薛衍在这个世上留有牵挂的话,那么就只会是木木和宋清歌这个妹妹,他的牵挂中,不会有魏莱这个名字。
宋清歌听着她的话,心里自然也很难受,只能柔声安抚她,“莱莱,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这已经事实了,你现在还是先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比较重要。”
魏莱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欣慰的笑了,“我听说了你们的关系,你和薛衍,是亲兄妹,对吗?”
宋清歌点点头,眼眶有些泛红。
魏莱的笑容更深了,眼里盛满了泪,握着她的手道:“真好,他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是有亲人的,真是太好了。难怪他一直那么护着你,原来是因为你俩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对不起啊宋宋,当初是我太幼稚了,竟然还把你当做假想敌,还害了你……”
宋清歌一愣,“你害了我?什么时候?”
她这么一说,魏莱也有些诧异,收住眼泪道:“那次你参加设计师新秀大奖赛,是我把你的图给了欧阳,你……不知道吗?”
宋清歌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哥哥说,是他不小心把图给泄露了,所以我一直以为……是他的错,难道不是吗?”
魏莱傻了似的看着她,原来薛衍竟然还这样帮助过她么?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她?
宋清歌听了她的话,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看样子我们都被他骗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做事从来都不爱对别人说,有什么事情总是自己承受。他之所以会隐瞒,应该是因为不想咱俩的关系被破坏吧,他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才会这么做吧。”
魏莱终于愧疚的落下泪来,低着头哽咽道:“对不起宋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当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
“算了,不要说这种事了。”宋清歌靠过去轻轻抱住她,在她背上拍了拍,“都已经过去了,你看现在我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是么?”
“可你是他的妹妹,我到最后竟然伤害了他最在意的家人……”魏莱忍不住掩面小声哭起来,“他不喜欢我是对的,我这样的女人,确实不值得他喜欢,我也不配得到他的爱。”
“别这么说,莱莱。”宋清歌伸手拉下她的手,轻轻给她擦去眼泪,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人都会有走错路的时候,重要的是她知道迷途知返就好了。你对我哥哥的付出,已经做到了一个女人能做的极致,能有你这样的女孩爱我哥哥,我替他向你说一声谢谢。同时我也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很抱歉,他最终没有给你一个很好的未来,辜负了你。”
魏莱只是轻轻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任何人逼我爱他。”
宋清歌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莱莱,那你肚子里的孩子……”
在魏莱昏迷的时候,她找医生给她检查过了,医生说她的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健康,将来会生一个非常健壮的宝宝。但宋清歌考虑的,却是趁着现在月份还不算大,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魏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弯唇笑了,眼中闪着母性的光辉,“我决定要把它生下来。”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她一定会做这样的决定,但是当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宋清歌还是觉得难过。
“莱莱!”宋清歌皱眉,忍不住劝说道:“你把这个孩子打了吧,好不好?你现在还年轻,不要走进死胡同里,这对你的未来不公平。”
魏莱却只是摇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薛衍既然给我留下了这个孩子,就说明这是他送给我最后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坚强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宋清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现在还很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可能,你还会遇见其他的男人,如果你带着孩子,做一个单身母亲,这对你未来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难道你后半辈子都要一个人过吗?”
“一个人过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薛衍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这些年,我不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魏莱的态度很坚决,一脸的不容置疑。
宋清歌还是不忍心,又继续劝说道:“莱莱,你听我说,你能坚定信心为我哥哥生孩子,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你。这个孩子是我哥哥的,也是我的亲侄子,但是我还是不建议你生下来。我不想让你的余生都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活着,那样太残酷了。”
“我做过单身母亲,我知道做单身母亲有多么艰难。从怀孕开始,就是一个人承受,你知道吐得昏天黑地连扶一把的人都没有时候的感觉吗?你知道孕妇嘴刁的时候想吃什么,却没有人可以给你买,只能忍着的感觉吗?怀孕的月份大了,不敢生病,不敢有一天差池,因为没有人会在身边照顾你。夜里小腿抽筋,就算疼得汗如雨下,你也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孩子出生,没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出院就是你一个人。你要一个人照顾孩子,要一个人坐月子,这真的不是嘴上说说的。就算以后工作,你也要时刻把孩子带在身边,甚至还要时不时地跑到卫生间去给他喂奶,你知道那样的生活有多难吗?”
宋清歌说着,眼泪也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那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时她带着知了,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她才终于找到了一份允许她带着孩子上班的工作,却还要时不时地偷跑到卫生间给孩子喂奶,那时候她总是看着怀里的孩子,想着想着就会落下泪来。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她更不希望看到魏莱也跟她经历同样的事情。
说到底,她是幸运的,起码她现在得到了战祁的宠爱,尽管曾经经历过那样困顿的日子,但余生至少是有人疼爱她的。
可魏莱呢?一旦她选择了把孩子生下来,那么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头了。
然而魏莱却只是笑着摇头,“宋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所说的,我都想到了,如果我执意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我的父母甚至有可能会跟我断绝关系。但是宋宋,它是一个生命啊,你生过知了,你知道一个女人怀孕的时候对肚子里的孩子那种期待。就算明知道它生下来就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孩子,可你还是把知了生下来了,不是么?那个时候你也没有想将来会怎么样。我会像你一样坚强,我会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你们宋家的孩子,是薛衍的血脉,我一定要把它留下来。”
“可是……”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啊,我还有你。”魏莱含泪望着她,温柔的笑了,“我的孩子,还有你这个姑姑,她不是只有我这一个亲人。”
见她态度实在坚决,宋清歌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只得点了点头,“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到时候你就来宋园,和我一起坐月子,那里还有琴姨,她会照顾你的。”
魏莱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和魏莱又简单的聊了几句之后,宋清歌便和战祁离开了。
在病房里的时候,他一直就在旁边呆着,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听。
他牵着她的手走了很远之后,才忽然说了一句,“清清,谢谢你。”
她转头看向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知了生下来,也谢谢你愿意回到我身边,谢谢你还愿意再为我生孩子。”战祁感慨的说道:“薛衍的离世,让我清楚自己有多么幸运,我还能有机会这样牵着你的手,好好的跟你说话,可是魏莱……以后都不能再看到自己爱的人了。”
宋清歌只是兀自笑了笑,“或许这是老天爷比较善待我们吧。”
其实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早在八年前,她就应该死掉的,可是那个人却阴差阳错的成了白苓。如果那时没有琴姨的一念之差,或许也就没有现在的他们了。
这世间的所有事,其实都没有那么多迂回考量,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改变许许多多的人生轨迹。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知了终于被转入了普通病房,也安然无恙的清醒了过来。
做了那样一场大手术,她的身体自然还很虚弱,小脸也很苍白,可是想到以后她就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可以健健康康的跑跑跳跳,宋清歌还是觉得很安慰。
小姑娘侧头看着她,问道:“妈妈,我的身体好了吗?”
宋清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的笑笑,“嗯,宝宝的身体已经好了,再休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了。”
“那以后我也可以跑,可以进鬼屋了吗?”
“可以了。”
“妈妈。”知了拉了拉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我听人说,是舅舅救了我,可是舅舅在哪里呢?我都没有见到他。”
一提起这个,宋清歌就有些想哭,却还是忍住眼泪,对着她笑了笑,“舅舅他……离开了,就像以前知了说的,舅舅变成了星星,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知了的嘴一瘪,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么说,舅舅离开我们了,对吗?”
宋清歌知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有些残忍,可是却又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舅舅长什么样呢?”
宋清歌犹豫了一下,才斟酌着说道:“其实,薛叔叔就是舅舅。”
知了有些不解,“为什么薛叔叔会是舅舅呢?”
“这……这件事有些复杂,以后知了长大了,妈妈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知了虽然有些困惑,却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只是又忽然道:“妈妈,那如果舅舅不在了,薛西宁是不是就没有爸爸了?”
宋清歌一愣,从薛衍出事之后,木木就被战祁的人接到了宋园。这几日她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也没顾得上那个孩子,只是听琴姨说,木木变得很沉默,不哭也不闹,终日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她很担心这个孩子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想了想,宋清歌问道:“如果以后让木木来跟我们一起生活,你会介意吗?”
知了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啊,薛西宁人很好,如果他来咱们家,我会很高兴的。”
宋清歌终于笑了,摸着她的头发道:“知了真乖。”
*
薛衍离世的第五天,在战祁的安排下,终于火化下葬了。
他下葬那天是个阴雨天,雨下的不大,但一直绵绵密密的,就像是银针一样从天空中落下来,很快就打湿了人的头发。
作为长子,木木自然是要走在前面的。
在给薛衍准备葬礼之前,都是宋清歌陪着这个孩子,下葬那天也是她给木木换的衣服,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木木,那时候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只是他一说话,宋清歌就险些哭出来。
孩子的脸色很平静,平静的有些吓人,十分冷静理智的问她:“宋阿姨,给我爸爸做完葬礼,你们是不是就要把我送回孤儿院了?”
宋清歌的手一抖,惊愕的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知道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儿子,电视剧上都是这样演的,如果我爸爸死了,就不会有亲戚要我了,会把我送回孤儿院。”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在强忍着自己的眼泪,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宋清歌,拍着她的肩,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没关系的宋阿姨,就算你们把我送回孤儿院,我也不介意。比起孤儿院里其他的小朋友,我能有过爸爸,已经很幸运了。”
宋清歌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对他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送回孤儿院,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不要叫我宋阿姨了,就叫我姑姑吧。”
木木点点头,抱着她的脖子,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细雨绵绵中,魏莱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打着伞,木木抱着薛衍的遗像,两个人走在前面,后面战祁打着伞,搂着宋清歌的腰,缓缓地走着,在后面,是薛衍的养父母,还有生绡的员工,和战家的人。
薛衍的墓地也是战祁找人帮他选好的,之前他就已经把宋擎天和甄媛的墓都迁到了迎安园风水最好的地方,薛衍的墓就在二老旁边,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上好的汉白玉墓碑上用红色的字写着:“夫,宋长宁之墓,妻魏莱立。”
没有更多的赘述和墓志铭,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他到最后还是改回了曾经的名字,对此薛家夫妇也没什么意见,他本就是宋家的人,于情于理,都该改回原名。
墓碑是魏莱给立的,立碑的时候,魏莱征求了宋清歌的意见,问她可不可以以夫妻的身份为薛衍立碑。宋清歌最终还是答应了,薛衍生前没有给魏莱留下什么承诺,也没有给过她一个身份,如今斯人已逝,也该满足魏莱一个心愿。
宋清歌将手上的白菊放在墓碑前,擦掉眼泪鞠了三个躬,看着墓碑上那一方小小的照片,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
他有些诧异又惊讶的问她,“你姓宋?宝盖头,下面一个木的宋?”
那时她只是奇怪于他的态度,却没想到,其实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离开墓园的时候,宋清歌牵着战祁的手,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他,“要不要给知了改姓?”
战祁有些诧异,“为什么改姓?战婵……这个名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宋清歌仰头看了看细雨绵绵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就叫战长宁吧,就当是她另一个名字了。”
战祁知道这是她怀念薛衍的一种方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薛衍下葬之后,他便开始动用所有的一切关系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寻找时仲年下落的事情上面。
那个老不死的害了薛衍,甚至还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或许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抓到时仲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时豫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追查那个钥匙的事情,他总觉得那一段由自己父母和时仲年两方拼凑起来的钥匙一定有内情,因此特地找了人将那把钥匙复原之后重做了一把,找了很多人去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的钥匙。
但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曾经的时少,做这点小事自然是分分钟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无权无势,就连查一把钥匙都要看人眼色。
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过如此吧。
又是一天的奔走,当时豫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却再次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除了时夏,还能有谁?
那次她哭着离开之后,他以为就是他们彻底决裂的结果了,结果没想到她竟然又来了。
于时豫来说,除了惊讶和诧异,心里自然还有些高兴,但高兴之余,他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一个艾滋病携带者。
深吸了一口气,时豫把心一横,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走上去,在坐在他家门口的时夏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道:“你怎么又来了?”
时夏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的一瞬间,先是笑了一下,可是触及到他冷漠的表情,笑容又渐渐变得黯然了,挫折手指,忐忑不安的小声道:“我……我来找你,是有话跟你说。”
“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话跟你说。”时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笑一声道:“上次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时夏,不要脸了是不是?”
时夏的脸色一白,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一般,才能做到无视他的话,小心翼翼的说:“阿豫,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会来送我吗?”
“走?”时豫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动,“你要去哪儿?”
时夏垂着眼,扯了扯嘴角道:“爸爸……明天要去瑞士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明早八点的飞机,你会不会来送我?”
其实这话时仲年本来不让她告诉任何人的。关于他的行程所踪,他一直都再三强调让她保密,他已经转移了全部的财产,明天就带着她去瑞士,并且已经办好了移民,以后再也不会回中国了。
虽然时仲年明令禁止她告诉别人,甚至还禁了她的足,但是趁着时仲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从后门偷偷跑了出来。
无论如何,在离开前,她还是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就只有一面也好。
时豫先是有些惊讶,可很快就换上了一副讽刺的表情,“你要滚就赶紧滚,你想去哪儿,我一点都不关心,祝时大小姐跟未婚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不送。”
他说完便打开家门,进了屋子,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