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艾米听到有人唱“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的时候,总以为这歌词是在暧昧地描述做爱,因为“辛苦”总给她一种体力上劳累的感觉。她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使她常常看到词语的性双关含义,而流行歌曲从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她的这一歪风。
比如“让我一次爱个够”,嘿嘿,这不是在谈做爱又是在谈什么?情感上的东西,有什么“一次”“两次”之说?还有“我等到花儿也谢了”,“ANtYOUtONIGht”,就更是明摆着的了。
不过现在她真的认识到爱情两个字是很辛苦的,不是体力上的辛苦,而是心力上的辛苦,莎士比亚说的是“我白天劳力,夜晚劳心”,艾米觉得自己是白天夜晚都在劳心,而且都是为同一件事劳心,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Sisyphus)一样,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辛苦的事。
传说西西弗是个大力士,因为耍小聪明,戏弄冥王,受到众神的处罚,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当巨石快推到山顶时,就会自动滚到山脚,西西弗只得又回到山脚,从头开始。如是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西弗都要重复做同一个动作、做同一件事情,直到永远。
艾米象所有深陷爱情的女孩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西西弗。不同的是,深陷爱情的女孩们不是推石头上山,而是求证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真爱自己。每天,她们都希望从心上人那里得到证据,证明他在爱她,为了得到这个证明,她们象西西弗一样,费尽心机,耗尽精力。好不容易证实了,还没等到一天,心里又不踏实了,又要做新的求证。
虽然是在热恋时期,但艾米跟ALLAN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两个人都住校,两个人的学校离得也不近,加上又怕艾米的父母知道,总是有点躲躲藏藏的,所以一般都是到了周末才见上一面。
有时刚刚跟ALLAN分别,艾米已经开始想像他在干什么了。她想,一个星期的另外五、六天,他在干什么呢?他跟谁在一起呢?他会不会被别的女孩勾跑了呢?他的心这么软,如果哪个女孩对他哭一哭,那岂不是就有了艾米NUMBERtO,NUMBERthREE,……NUMBERN?
下次见面的时候,艾米就忍不住问ALLAN:“一个星期没见面了,你想我了没有?”
他开玩笑说:“这个问题可是女生的经典提问,我只能用我们男生的经典回答来对付:想又有什么用?”
她知道他在开玩笑,仍然有点不高兴:“你们男生怎么这么功利主义?一定要有用才想?想念应该是最没有功利主义的,因为你明知想了没用,你还是会想,那才叫想念。如果只为了有用才想,那哪里是想?不如叫想入非非,意淫。”
他看她气愤愤的样子,说:“不要生气,我已经说了,只是套用一下男生的经典回答。你现在再问一遍,我给你一个PERSONAL的答复。”
她看他象彩排一样,觉得有点滑稽,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不想我?”
他很严肃地说:“想。”然后他主动建议,“你再问我哪里想。”
她有点忍不住要笑了,但因为好奇,就问道:“你哪里想?”
他指指他的心说:“这里想。”然后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艾米说:“好啊,你把小时候对付奶奶的那一套都搬出来糊弄我了。我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会问:艾米,想奶奶了没有?我就说:想了。奶奶问:哪里想?我说:心里想。等奶奶叫我把心指给她看的时候,我却总是指在肚子上。”
他笑完了,说:“看来天下奶奶都差不多,可能一生都在问这个问题。年青的时候问自己的恋人,有了孩子之后,问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问自己的孙子孙女了。为什么你们女孩总爱问这个问题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想听你亲口说你想我,你爱我。”
“可是上次见面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那是上次呀,上次说的只在上次有效,不能管这么久的嘛,这个应该是DAILY,ELY,SECONDLY,时时都要更新的,不然就不管用了。”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不问这个问题呢?你不想知道我想不想你吗?”
“你肯定会想我的。”
她敲他一下:“你脸皮好厚呀!这么自信?”
“自信有什么不好呢?最多显得自作多情,傻呼呼的,好骗。但我认为你在想我,我得到的心理上情感上的满足跟你真的想我是一样的,何乐不为?爱情本来就是一种心理享受嘛。”
她突如其来地一转话头,“除了想我,你还想别的女孩吗?”
“又来一个经典问题,”他呵呵笑着说,“开始把调查范围扩大了,抓住一点,扩大到面。艾米,爱情这种事是不能举一反三的,不能说‘你既然想我,那你就肯定想别的女孩’,‘你既然能跟我做这种事,你就能跟别人做这种事’。这样想,既不符合逻辑,又不符合事实。有些事,只是对一个特定的人才说才做的,不相信这一点,会造成冤假错案,而且会把自己弄得很烦恼。”
“不说意识形态里的东西了,说实际的。”她换个话题,“你以前——爱过别的女孩吗?”
“现代查完了,开始再查古代部分了,”他摇摇头,很诚恳地说,“其实历史最好是让它成为历史,刨根问底的结果往往是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我们两个人相遇之前的事,跟我们的现在不相关——”
她不同意:“为什么说跟我们现在不相关?如果你心里忘不掉某个人呢?如果你只是把我当作某个人呢?”
“那是一种很傻的做法,会把自己和别人都搞得很痛苦,你要相信我不至于那么傻。如果我心里忘不掉某个人,我就不会让另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爱情对我来说,只能有时间上的继起,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这不一定是出于什么道德或高尚的考虑,只是不想让自己烦恼。”
这话让她有点放心,但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说到爱情,你总有一套一套的答案等在那里?你一定爱过了大把的人。”
“不是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的,知识是可以从前人那里、从书本上学来的嘛。一个人能亲身实践的事是很少的,人类的大部分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我没有爱过大把的人,但我看过大把的爱情故事和理论。我的关于爱情的知识,都来自于我读的书。”
“你看过多少爱情故事?”
“不知道,很多,因为我的论文就是关于爱情的。”
“你在写关于爱情的论文?”她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不完全是关于爱情,实际上是关于爱与死的。我只是比较中西方文学作品对爱与死的不同处理,应该说是比较背后的文学理论,但我不可能不看文学作品就来做这种比较,所以只好看。”
她哈哈大笑起来:“哇,我还不知道呢,原来你跟我爸爸那个老夫子天天在研究爱情?我真的不敢想像——,可是我爸爸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一样——”
“我也没有什么浪漫细胞,因为看多了,写多了,分析多了,看待爱情就有点象个旁观者了。在别人的故事中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难免有点心如古井。书中写爱情,最聪明的办法是只写到两心相许的地步,再往下写,就会写出很多问题,不是天灾人祸,就是自身的矛盾,写着写着,即使不成悲剧,也变得平淡无奇了。”
她担心地问:“那你说我们的爱情会不会有一天变得平淡无奇呢?”她想到这些,就觉得很害怕。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生活就是如此,即使有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
她突然感到很恐惧,很想痛哭一场:“为什么爱情要是这样?我不要这样,我要我们的爱情永远轰轰烈烈,永远都不变得平淡。如果以后我们的爱情会变得平淡,我宁可不要以后,年青时就死去。”
他把她拉到怀里,安慰她说:“其实都是个定义问题,如果你把爱情定义为轰轰烈烈,那等到爱情不再轰轰烈烈的时候,你就会感到爱情不存在了。但是爱情是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形式的,像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之间肯定也曾经轰轰烈烈过。现在他们的感情可能变得平静如水了,但你不能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没有了。他们仍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他们教书,做科研,理家,抚养你,爱你,和和睦睦,那不也是爱情吗?”
“那是爱情吗?也许只是——感情,或者习惯。”
“所以说是个定义问题,你要把那定义为‘习惯’,那你就会觉得那是习惯,而不是爱情了。幸福是一种感觉,爱情也是一种感觉,不管你生活中有多少爱情,你感觉不到,就跟没有一样。如果你把爱情的定义弄得很窄,感觉爱情的时候就会很少,因为没多少情感符合你的定义。如果你把定义下得宽松一些,就有很多情感符合你对爱情的定义,你就总能感受到爱情。人的一生分很多阶段,对每个阶段爱情的定义可以是不同的。你没听人说,夫妻两个,如果在白发苍苍的晚年,能互相搀扶着上医院,就是那个阶段最美好的爱情了。你不能指望两个老家伙还轰轰烈烈地打仗嘛。”
她说:“两个人都白发苍苍,那当然是没有问题,但如果只一个人白发苍苍呢?比如,我到了更年期了,而你还风华正茂,你还会爱我吗?”
“爱情与更年期有什么关系?”
她把JANE的话学说了一遍,然后问:“如果我到了更年期,变得干巴巴的,不能MAKELOVE了,那怎么办?”
“哪里有这样的事?从来没听说过。难道那些到了更年期的夫妇都不MAKELOVE了?”
她固执地问:“如果是这样呢?假设是这样呢?那你怎么办?”
“那就把MAKE扔了,只留下LOVE。”
她正在想像怎么把“MAKE”扔掉,他却猛地抱起她,问:“现在到没到更年期?”
“没有。”
“那就把MAKE检回来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