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很后悔在ALLAN出来后的第二天,就跟他闹了这么一出。早就想好不去追问过去的事的,象妈妈说的那样,如果你能跟他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如果不能,就干脆别去刨根问底,不然,徒然惹自己烦恼,也惹他烦恼。
她自己也觉得这事简直到了荒唐滑稽的地步,不由得想起一个故事里的情节,好像是一个爱尔兰作家写的:一个地下组织的人被捕了,敌人追问他的头目躲在哪里,他被拷问了很久,就胡乱撒了个谎,说头目躲在一个公墓里。敌人信以为真,扑到那个公墓,结果刚巧那个头目那天就躲在那里,于是手到擒来……
她觉得自己这次就很像那个倒霉蛋,本来是信口开河乱问的,哪知歪打正着,查到了自己最不想查到的“过去”。
现在一下追问出三个“过去”来了,难道真的去找三个男人,“扯平”一下?她还想不出谁值得她去“找”,谁又能“扯”得平。小昆?肯定有过更多的女人,而且他在车里“另想办法”的镜头令她觉得十分恶心。
艾米从前是不相信“性”“爱”分家论的,她认为一个人如果不爱另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他/她发生那种关系的。但现在她很希望ALLAN在跟那些女的做那事的时候,是“性”“爱”分家的。
她在心里替他辩护说,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才二十岁,所以那些事都发生在他二十岁之前。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男生,被一群爱慕他的女生围着,又都是年龄比他大的“姐姐”,他又很怕伤她们的心,如果有人投怀送抱,那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吗?如此说来,应该感谢那个“说了些过激的话”的女孩,一定是那个女孩说了些要死要活的话,吓得他不敢再有一夜情了。
他跟那个童欣的一段,可以说是因为童欣骗了他,说她得了癌症,他只是因为同情她。也许后来他自己也认识到同情不是爱情,所以他要分手,但童欣又用吃安眠药来吓他,所以才会保持半年之久。
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说他那都不是因为爱情呢?如果他说那都不是爱情,她就原谅他了。但一问到他爱不爱她们,他就支吾其词,不肯说话,使她恨之入骨。
以前她经常指控他,审问他,其实只是想被他说服,被他驳倒。他能为他自己平反昭雪,她心里比他还高兴。有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确信,要反着说出来,再被他驳倒,被他说服,那才真正相信了。但现在他的雄辩之风好像不那么强劲了,他好像很容易就认罪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收审站关了近两个月的缘故。
她想起他刚才那样向她陪礼道歉,一点都不象那个侃爱情可以把她侃晕的爱情专家了,跟其他男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害怕女朋友吃醋发脾气的。她想他今后肯定不会再碰其他女人了,前边几个人已经用“过激的话”和吞食安眠药把他整服了,整怕了。她真不知道是应该恨那几个女孩还是应该感谢她们。
她想了这么一通,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们接着看信吧。”
“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她怨恨地瞪他一眼,“又不能把你枪毙掉。其实你刚才说一声‘我那时怎么知道世界上有个艾米呢’,我早就不生气了。”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说:“正准备说的——,被你吓糊涂了。”
她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比她爸爸挨她妈妈训的时候还窝囊,忍不住笑起来:“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好像你很怕我一样。”
他好像缓过气来,有心思说笑两句了:“你要是看到你自己的样子也会吓糊涂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我差点就要掐你的人中了。”
“那还不如搞个人工呼吸。”她说完,就凑上去跟他狠狠地“人工呼吸”一下。
两人看了一会信,ALLAN突然说:“你看看这个!”他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他,又急忙到信堆里翻检起来。
艾米看看手中的信,是一个叫“宫平”的人写的,红墨水,字很大,看上去红通通一片。她读了一下那封信,愣住了。那是一封威胁信,大意是说“成钢,我知道你有个‘小*婊*子’,如果你不把她甩了,我就叫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两个人翻检了一通,一共找到四封“宫平”的信。艾米把另外几封都拿来看了一下,字句大同小异,都是这一个主题。
两个人有很长时间没说话,都盯着那几封信看。最后,ALLAN说:“也许我不应该住在这里,我还是搬出去吧,我可以住在寝室里,或者——”
艾米立即抗议:“这肯定是谁在恶作剧,就是想把我们拆散,我不让你搬出去。你住这里,还可以保护我——”她分析说,“这几封信,寄出很久了,如果真有这心,我早不在人世了。我敢说,这是个恶作剧。”
“但可能只是因为以前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现在我住这里,很快就会传开。你——还要去上学,这——叫人怎么放心。我们——报警吧。”
“公安局能干什么?又随便抓几个人进去?”艾米把几封信又看了一遍,特别看了一下邮戳,是从本市四个不同的地方寄出的,但都是ALLAN被抓进去之后的那个星期一寄的,“这都快两个月了,这么久了,写信的可能早忘记了自己的恶作剧了。”她见他还是很担心的样子,说,“我们再等几天,如果又有这样的信,我们就报警,不然的话,就是没事了。”
ALLAN又把那几封信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谁会搞这种恶作剧呢?写信的人好像对我的情况很熟悉——”
“是不是你的哪个同学写的?研二栋的什么人?”
“如果是研二栋的,应该知道我那时被收审了,怎么会往我寝室寄信呢?难道是已经毕业了的人?”
艾米脱口问道:“会不会是——JANE写的?她出事那天是星期五,如果她很晚才把信丢到信筒里,就会在下个星期一才寄出,那就正好是这个日期。”
他惊讶地看了她一眼:“JANE写这个干什么?”
艾米听他的口气,知道他还没听说JANE自杀的原因,马上把话头扯别处去了:“那今晚还去不去金医生家?我们跟她约好了的。”
“约好了,当然要去。我跟着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宫平’一定是个女的,我对付得了,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学校里或者路上遇到她——”
晚上,他们两人到金医生家去,ALLAN有点窘:“你把床上的事都告诉她了,叫我怎么好去见她?”
“那有什么?”艾米不在乎地说,“我又没说你的坏话,都是说手段高明之类,你怕什么?”
他无奈地摇头:“真服了你了,什么都对人讲。有没有画图别人看呀?”
金医生很热情地接待他们,把ALLAN左看右看了一番,说“艾米好眼光”,又把家里人叫出来跟他们两人见面。金医生的女儿抱着个孩子走过来,看了ALLAN几眼,脱口说:“哎呀,是长得帅,难怪那个姓简的女孩为你自杀呢。如果我没结婚,保不定也会。”
ALLAN紧张地问:“你为什么说她是为我自杀?”
艾米急了,不停地对金医生的女儿使眼色。
但金医生的女儿没注意,接着说:“那女孩自己在遗书里说的嘛,不信你问我妈。你现在好有名噢,有人为你自杀,这种事现在可不多见呢——”
ALLAN问金医生:“您看见过遗书?”
金医生说:“我也没看见过,是听公安局那边一个法医说的。”
回到家,ALLAN坐在他自己房里发愣,艾米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其实我在里面就猜到JANE是自杀的,他们一直说凶手不可能是外来的,只能是我干的。但既然我没干,我想不出——还有谁有钥匙——,只能是——自杀——,但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
艾米不敢啃声,这真叫防不胜防,她跟父母交待过,跟老丁他们那一夥也交待过,连隔壁邻舍都交待过,叫她们不要对ALLAN说JANE是为他自杀的,但她没想到会在金医生那里露馅。
ALLAN说:“在里面的时候,他们一直说JANE是被我谋杀的,或者是我雇的人——,他们逼我交代作案经过,还让我抄写一些东西,大概是想对笔迹。他们让我抄的东西当中有我自己论文里的话,所以我估计是JANE的遗书或者什么留下的东西当中有这些话,但我没想到她是在——”
他茫然地看着她,说:“他们放我出来的时候,给我看的结论只说我跟JANE的死无关,感谢我协助调查,但他们没说究竟JANE是自杀还是他杀。”
然后他陷入了沉思,很久没再说话。艾米害怕了,摇摇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让我抄的那些话,看看哪些句子可能是JANE的遗书里的话,他们一定把她的遗书的话拆散了,插在一些别的句子当中叫我抄。但是我想不起到底抄了些什么了……”他无助地看着艾米,问,“JANE是为我自杀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不是,也许是为了别人,真的,我不知道,你不要为这事自责。就算她是为你,你也没有责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那天说过‘小女婿,我要走了,我方法都想好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还对她说‘你前脚走,我后脚跟’,她是不是把我的话听真了?”
“你别乱想了,她是个大人,连一句玩笑都听不出来?”她好奇地问,“JANE怎么叫你‘小女婿’?”
“是那些高中同学乱叫出来的浑名,”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说,“简阿姨他们肯定看见过遗书,我要去他们那里一下,看看遗书究竟写了些什么。我本来想等到伤好了再去的——”说着,他就要去打电话。
“我听说他们已经不住那里了,你打电话也找不到他们的,”艾米怕JANE的父母告诉他更多的东西,急切地说,“你不要去他们那里了,我就有遗书复印件,我给你看吧。”
“你有复印件?”ALLAN不相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有遗书复印件?”
艾米只好把弄到遗书复印件的经过讲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早给我看?”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怕你把JANE的事怪到你自己头上,你——”
“快给我看吧。”
艾米把遗书复印件给了他,他一声不吭地看了很多遍,脸上是一片茫然,好像个不识字的人一样。艾米劝他:“时间不早了,你今天也太累了,早点休息吧。”她从他手里把遗书复印件拿走,折好了,放进他床边的抽屉里,说“以后再看,现在睡吧。”
她帮他把床整理一下,让他躺下。他的前胸后背都有伤,右边腰上也被踢伤了,只能侧身朝左边睡。艾米在床边站了一会,悄悄离开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