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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品:红袖 作者:浮石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贺桐刚下车,柳絮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她五岁的女儿格格打来的,说格格想妈妈了,格格要妈妈早点回家。柳絮平时总是把事情一忙完,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希望早一分钟见到女儿。可是,今天她却有点犹豫了,因为刚才在电话里,她听到了黄逸飞的声音。她这才想起来,按照约定,今天是黄逸飞来看格格的日子。

    柳絮觉得嫁给黄逸飞是她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一个错误。十几年前,当何其乐还在冥思苦想该用什么方式向柳絮表白的时候,黄逸飞已经开始了对柳絮的死缠乱打。

    那时的大学一年级新生柳絮并没有惊慌失措。一个公认的美人胚,从初中一年级开始,便习惯了时不时地接到男生的小纸条和情信。一开始,黄逸飞并没有露面,但每个星期,他都会让她收到一幅画着她肖像的素描作品,有正面的,有侧面的,或凝神遐思或盈盈浅笑。画画的人并没有刻意美化柳絮,但对她的神态气韵,捕捉得极其准确和到位,那明亮的眸子,那精致的鼻子,那略厚的、性感的双唇,在纸上简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同寝室的姐妹,包括柳絮自己,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画中的少女。还有,就是这种示爱的方式也让人感到新奇,让人充满了想象与期待。邱雨辰就为柳絮担心,觉得以这种方式求爱的人,要么是情场老手,要么就是一个丑八怪。所以,当瘦瘦高高、俊朗飘逸的黄逸飞背着画夹不期前来拜访的时候,整个寝室的女孩子差不多都爱上了他。

    黄逸飞比柳絮高三届,还没毕业就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他除了有才还有财,有的是精力和财力浇灌和柳絮的爱情之花。

    相比这下,何其乐的竞争能力就太弱了。从外表上看,何其乐是那种被扔到人堆里之后,就再也难得浮出来的人。

    如果不是那次嫖娼的事被发现,已经跟他结了婚、准备与他白头偕老的柳絮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柳絮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弄明白,黄逸飞怎么会那么下流,那么无耻。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对她满嘴恩呀爱呀的男人,会背着她干出那么恶心的事。她设想了一百种以上的理由,替他开脱,企图让自己相信,他是被抓错了,或者,因为醉酒而被朋友捉弄了。她多么希望那只是一个噩梦,自己受到了产前忧郁症的折磨,她只是太在乎他,所以才胡思乱想,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原来错怪了他。

    可惜,生活就是生活,不是什么白日梦。

    强烈的精神刺激差点弄得柳絮早产,她一度迁怒肚子里的孩子,用手拍打着它,恨不得把它弄死,直到黄逸飞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饶,一遍一遍地朝自己脸上甩耳光。

    在这之前,柳絮的幸福生活一直象鲜花一样开放,没想到,天昏地暗的日子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柳絮在那段时间变得非常歇斯底里和自卑,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不知道怎么没有牢牢抓住那个身在咫尺的男人。她更怪自己瞎了眼,没有及时看出黄逸飞的花花肠子和庐山真面目。

    邱雨辰也曾经一遍一遍地开导柳絮,说男人偶尔的失足是可以原谅的,黄逸飞是搞艺术的,肯定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书中怎么说的?男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志,却不一定能控制自己的肾上腺分泌。女人每个月都要血染风采一次,男人的精液积攒多了,不找个地方泄一泄,那是会憋出病来的,你又正值孕期,他偶尔到外面去沾沾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找的只是发泄性欲的小姐而不是什么情人。换句话说,他只是为了玩儿,而不是为了毁掉他跟你的婚姻。男人嘛,是一种可以把做爱和感情分得很开的动物。你原谅他,让他感到你的宽厚仁慈,让他浪子回头,让他从此懂事,让他从此长大,从此对你有了负疚感,在你面前矮了三分,也不失为不幸之中的万幸。

    柳絮把邱雨辰的话当成是自己心里另外的一种声音,她其实也是用这种话来劝慰自己的。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对黄逸飞的宽恕总是不能彻底,每当他涎着脸向她求欢的时候,他玩小姐时的那副嘴脸,就会象她亲眼看见了似地历历在目,他摸了她吗?他亲了她吗?他喊叫了吗?他插她的时侯有没有带套子?每一个问题都象一把钝钝的刀子,割在她的肉上,痛在她的心上,让她身体紧绷得几乎要痉挛,便会不由分说地一脚把黄逸飞踹开。

    女儿格格的出生,暂时缓解了柳絮和黄逸飞的冲突,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要凭添出多少事呀。两边的大人身体都不好,黄逸飞彻底地收敛了他那波希米亚人式的艺术家作派,变成了一个可以打一百分的家庭妇男,他变换着花样为她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一把屎一把尿地和她一起照顾格格。如果没有那一出,或者,柳絮如果能够忘了那一幕,她无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柳絮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可以在感情上原谅黄逸飞,可在身体方面却骗不了自己。是的,他们之间偶尔的夫妻生活变得干巴巴的,她感到自己没有分泌物,不仅没有任何快感,每一次还感到象被强奸似地疼痛。

    柳絮向黄逸飞提出了离婚。

    黄逸飞不同意,说他离不开格格。柳絮反唇相讥,说他不配当格格的父亲。黄逸飞说:“可我就是她的父亲。”柳絮狠狠心,说:“格格可以归你。”黄逸飞说:“格格更离不开你。”柳絮说:“你怎么这么无耻?”黄逸飞说:“说真话也叫无耻吗?你说我哪句话说错了?说来说去,我不过是犯了一次男人都有可能犯的错误,而且,情况特殊,我不过是借用了一下她的性器官,我现在连她长得什么样儿都忘了,你就不能当着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吗?”

    黄逸飞的说法让柳絮恶心,她要是再跟他争议,她会连自己都会恶心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夫妻之间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对与错那么简单的,与其枉费囗舌争论是非,不如模糊概念求得相安无事。柳絮不是那种偏执的人,黄逸飞执意不离婚,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想过上法院,又怕闹得满城风雨,精疲力竭。黄逸飞要拖就先拖着吧,她给他们的关系划了一条线:从此以后再也不把他当人,更不会把他当老公。

    柳絮不把黄逸飞当男人,黄逸飞可没忘记自己是个男人。他本来一边在外面做生意,一边在学校艺术系当讲师,但学校的那份差事很快就干不下去了,象他这种人,自己不犯错误,别人会扯着他犯错误。他犯错误的对象,永远是艺术系舞蹈专业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而且动不动就让女孩子为他怀孕堕胎。作为有妇之夫,这种影响简直太恶劣了。学校只好一次一次地给他警告处分。黄逸飞还觉得挺冤的,都什么年代的,这狗屁学校怎么还管这些鸡巴破事呀?再说了,他跟那些女学生的事,哪回不是你情我愿的?以前追女孩子多少还要用点心思,现在多简单,他开着本田车上课,嘴又贫,要风度有风度,要钱有钱的,那些女孩子现实得很,还怕你看不上她呢。学校的条条框柜让他觉得别扭,干脆把那份差事给辞了,一心一意当自己的老板。

    黄逸飞的事不可能不传到柳絮的耳朵里,这打碎了她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原来还当他是偶尔出轨,鸡巴没地方搁随便找个地方寄存一下,没想到其实他是花心花到骨髓里,见一个爱一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柳絮更想不通,那些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那么不自爱,那么贱,把跟人上床、怀孕坠胎当做吃冰淇凌似的随便。

    她连杀人的想法都有了。

    柳絮大学毕业时没有找工作,心甘情愿地给黄逸飞当家庭妇女,她一度还下过决心,要给她生一大帮儿子女儿,没想到黄逸飞那么快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柳絮知道,要解救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离婚。邱雨辰却劝她忍一忍,说男人在外面玩腻了,总得回家,要没小孩,一切好说,现在有了小孩,离婚就得慎重加慎重。现在当务之急,是为自己找出路,你要没有自己的事业,这一辈子便只能当怨妇。这还是好的,说不定,黄逸飞迟早有一天还会把你给卖了。注册拍卖公司的主意就是邱雨辰出的,她觉得柳絮到外面去找工作就太没意思了。得自己当老板。干什么?开饭店开茶坊不行,整天把自己弄得象阿庆嫂似的,多累呀,再说咱们不还有个下一代要照顾吗?卖服装店也没什么创意,门槛那么低,竞争激烈得很。现在什么生意好做?跟政府各部门打交道的生意好做。邱雨辰是律师,跟拍卖公司打过交道,知道只要有了关系,搞拍卖能够赚大钱。注册资金得黄逸飞拿,他既然不同意离婚,总得做点让步。今后大家还在一个屋檐下过,至于彼此的私事和生意场上的事,谁也不管谁,井水不犯河水。

    柳絮赶上了好时光,那时拍卖公司不是很多,又有邱雨辰在旁边指点,没多久便做得风生水起。她想在经济上跟黄逸飞撇清,却很难做到,她做拍卖赚的第一笔大钱就跟黄逸飞有了瓜葛。事后,柳絮挺后悔的,觉得跟什么人合作不好,偏偏跟黄逸飞,以至这事过去好几年了,柳絮还是提心吊胆,她只好努力不想那件事。

    柳絮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黄逸飞和格格的笑声。黄逸飞喜欢女儿,他又是一个很会玩很会疯的家伙,只要他在家,格格就寸步不离地粘着他。他会抱着她把她抛向空中,会掖着她的胳肢窝,会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会给她几张纸几支笔,让她乱七八糟地画一些鬼才知道的什么东西。

    柳絮开门进去的时候,格格挣脱黄逸飞,一下子就朝柳絮扑了过来。柳絮抱起格格,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亲,然后放下她,自己到卧室里去放包。黄逸飞跟进来,嘻皮笑脸地说:“这小妮子,跟我闹是闹,骨子里只跟你亲。”柳絮懒得理她,把在客厅里收拾积木的格格叫了进来。

    柳絮和小保姆红玉一起跟格格洗了澡,哄着她在床上睡了。这时,手机响了,一看, 是杜俊发来了信息。她从卧室里出来,看也不看在客房里看电视的黄逸飞,象对空气似地说:“今天晚上走不走?”

    黄逸飞嘻嘻一笑,紧瞅着她,说:“不走行不行?”

    柳絮说:“行,等格格睡着了,你陪她。我出去,晚上就不回来了.

    曹洪波在省高院执行局当局长已经五六年了,根基很深,柳絮跟他很熟,想做什么案子,基本上都能拿到。还好,柳絮不是那种贪得无厌、想吃独食的人,有饭大家吃,有汤大家喝,跟同行也就没结什么冤。

    只可惜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法院搞改革,现在拍卖委托的事,已经不由执行局直接管了。也多亏了柳絮为人谨慎处事低调,去年省高院执行局抓了几个人,涉及到七、八家拍卖公司,她也被省纪委、省检查院的人叫去过,却没有被查出什么问题。相反,因为她和曹洪波的关系经受住了考验,曹洪波很感激,反而更愿意帮她。但是,愿意帮是一回事,怎么帮和帮不帮得上,是另外一回事。对于程序上的变化,曹洪波也没有办法。实际上,柳絮去找贺桐副院长,就是曹洪波的主意。

    贺桐的话没错,不光是执行局,就是院里现在临时管拍卖的纪检组、监察室,也没有了直接下拍卖委托的权利。按照司法拍卖的流程管理,拍卖公司先得成为省高院的入围单位,有了拍卖业务,再通过摇珠的方式确定拍卖公司。

    再严密的法律条文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同一个文件规定,只要双方当事人协商一致,就不要摇珠了,可以直接下委托。

    这就给拍卖公司施展拳脚留下了广阔的空间,也等于加大了拍卖公司的工作量。一诚拍卖公司是省高院的入围单位,资格还是有的。柳絮和杜俊粗粗地算了一下,要把流金世界裙楼拍卖的业务拿下来,除了省高院不唱反调,两个当事人单位需要摆平的,何止一个两个?如果把同行竞争的因素考虑进去,情况会更复杂。

    杜俊早就把两个单位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管这个项目的人叫郭敦淳,似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他原来是建行银行某个支行的行长,成立信达资产公司的时候过来做了副总经理。他说话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每句话都不说完,藏头掐尾的,似乎让你琢磨他话中的意思是件挺爽的事。按照杜俊的理解,郭敦淳这样做是因为他做不了主,又不想被你忽视,所以才故弄玄虚。他认为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公司的总经理伍扬。

    柳絮不完全同意杜俊的看法,她认为做生意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她没有接触过郭敦淳,但本能地觉得此人不好打交道。既使他帮不上你什么忙,但如果要把事情搅黄了,就轻而易举,所以也不能大意。杜俊点点头,表示同意柳絮的说法。他继续介绍说,伍扬在业务上经常跟曹洪波打交道,两个人的关系还可以,伍扬四十岁刚出头,目前在N大学工商管理学院读NBA。

    作为申请执行人,信达资产管理公司这边的情况还是比较简单的:第一,承办法官对他们来说有影响力,他们没有必要把跟承办法官的关系搞僵;第二,他们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够及时执行到位。项目经理每年有任务,任务的完成情况跟工资奖金挂钩。当然,这是一般的情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的人不仅熟悉拍卖业务,跟很多拍卖公司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听说金达来拍卖公司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陈一达就跟他们很熟,金达来公司每年要在信达公司做一两个亿的业务,它将是一诚拍卖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

    被执行人流金世界置业有限公司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这是两个香港人组建的公司,两兄弟,哥哥肖光宗做法人代表,弟弟肖耀祖做总经理。流金世界总投资号称三点八个亿,兄弟俩投入的自有资金也就个尾数,其它的钱都是找银行贷的款,这也是目前很多房地产公司惯用的手段。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话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理解是这样的:在钱的问题上,如果处理不好,即使是亲兄弟也可能会斤斤计较,甚至反目成仇。肖光宗在香港是做药品生意的,在大陆另外一个沿海城市还有一个很大的医药公司,流金世界项目主要由肖耀祖来打理。偏偏肖耀祖是个顽主,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开销一大,就想办法从项目资金中弄钱。据说他为了追女人最能砸钱,曾经为了跟一个什么选美比赛的冠军睡上一觉,不仅砸了十万美金,还送了她一辆宝马。肖耀祖的这些败家子作派,没多久就被当哥哥的全部掌握了,先是批评教育,见起不了作用,便起了内讧,内讧一起,事情就没法做了。

    柳絮问:“他们这边由谁定?”

    杜俊说:“从法律地位上来讲,应该由肖光宗定,他是法人代表。但肖耀祖不是一般的总经理,他在公司里占有百分之四十三的股份,要把他撇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絮说:“法院不会管他们内部的事,肖光宗既然是法人代表,他的地位就不可取代。先不管他们之间怎么算账,在对于进入拍卖执行程序的态度上,应该是一致的吧?两兄弟是什么态度?”

    杜俊说:“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这几年房地产价格猛涨,他们那个项目开发得早,顶多也就投了一两个亿。上面二十多层商居两用房,卖得差不多了,我估计早收回了投资。裙楼商铺卖了之后,如果能把银行的本息还掉,等于他们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是,他们到底怎么想的,要跟他们接触以后才知道。”

    “能找到他们吗?”柳絮问。

    “通过省高院的人找他们才有用,否则,他们不会理睬咱们。”

    “通过曹洪波找他们应该没问题吧?”

    “不知道曹哥现在有没有顾忌。按目前的文件规定,执行法官是不能明示或暗示案件当事人选择哪家拍卖公司的。曹局长如果不想落下把柄,可能就会公事么办,他现在可比原来谨慎多了。”

    柳絮一笑,没有和杜俊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两个人大致把工分了一下。副院长贺桐那儿已经请过了,看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的,但线接上了就不能断,贺小君爱玩儿,杜俊就多陪他玩玩儿,时不时地请他盯紧一点儿,到时候再感谢他。至于曹洪波,得让他做两方面的工作,信达资产管理公司那里是个薄弱环节,必须抓紧沟通。既然拍卖委托不再由执行局下,曹洪波反而减少了嫌疑。关键时刻,他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再则,作为被执行人,肖氏兄弟可能会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们要是犟在那儿,事情就有点麻烦。不过,他们是做生意的,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能,如果请曹洪波出面,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案子在曹洪波手上抓着,意气用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不会那么傻吧?

    一诚公司想尽快跟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搭上关系,一开始就不是很顺利。

    柳絮先打电话给曹洪波,没想到他的手机欠费停机了,柳絮亲自跑到电信局给他交了话费,再打,又是关机,只好通过秘书台给他留言。第二天晚上,曹洪波总算给她回了电话,说自己在中央党校学习,两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柳絮放下电话之后马上打电话到航空售票处,问有没有明天上北京的航班和返程机票,回答说有,便再次打通了曹洪波的手机,说:“我明天来北京,就一件事,接你回来一趟。”

    曹洪波说:“你来北京我热烈欢迎,跟你回去一趟,可能不行。”

    柳絮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再说吧。”

    几个小时以后,两个人在北京的宾馆里见了面。

    柳絮从坤包里掏出机票往曹洪波手里一塞,说:“跟不跟我回去你自己看着办。回程机票我也替你买了,只需要你请半天假。”

    曹洪波说:“我的姑奶奶,哪里有你这样办事的?我就是跟你回去了,你能保证伍扬在家?”

    柳絮说:“起码我保证他这两天不会出差,你这就给他打电话,说晚上请他一起喝茶。”

    曹洪波的面子伍扬不能不给。

    从来都是伍扬请曹洪波喝茶吃饭,象这种倒过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伍扬自然不敢怠慢。

    喝茶的地方叫紫竹园,当伍扬被服务小姐带着走进包间时,曹洪波和柳絮正在那儿交头接耳。曹洪波连忙把身子坐正了,柳絮则站起来,一边向伍扬款款而来,一边向他伸出了自己那双软若无骨的手。

    柳絮跟伍扬在信达资产公司见过一面,柳絮想请你吃饭,怎么也请不动,甚至连她顺便带来的两条烟也硬是不要。那两条烟可不一般,是一种已经叫得很响的牌子的精装极品,一条要二千五百元,而且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得提前到专卖店预订。柳絮太明白了,这种烟买的人不抽,抽的人不买。两条烟不过是给伍扬的见面礼。她早就让杜俊做了一些外围调查工作,知道伍扬只抽这种烟,每个月的消费量是四条。只要伍扬愿意收烟,她就等于买了一张进公园的门票,当然啰,就是进了公园,遇到各种景点,还得另外买票,这也是行规,没有办法,也没有关系,总比连大门都不让你进要好得多。伍扬怎么也不收烟,反而让柳絮有点失落,不知道该怪自己选的时机不对还是选的场合不对。

    柳絮送礼本来是轻车熟路的,总是有办法让那些收礼的人如沐春风,最起码,不会觉得尴尬。没想到会在伍扬那儿碰到一个软钉子。后来,还是杜俊提醒了她。杜俊说:“伍扬的烟在别人看来象是烧钱,对于他自己来说,倒是稀松平常,他不缺咱们送的这两条。”

    伍扬在空着的那张圆藤椅上坐了下来,对曹洪波说:“曹局不是在北京学习吗?怎么会有空?”

    曹洪波笑笑,说:“这会儿还在北京学习呢,我可是专门赶过来和伍总一起喝茶的,连家和单位都没让知道,明天一早还得往北京赶。”

    伍扬说:“是吗?谁有这么大面子?”边说边笑着瞟了柳絮一眼,柳絮也望着伍扬笑了笑,不过没有接茬,只问伍扬喝什么茶,伍扬要了一杯苦丁茶。

    大家互相笑着继续打趣了几句,曹洪波说:“这几天在北京可把我整苦了,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老拉肚子。这会儿又内急了,柳总,你有什么事尽管跟伍总说,只要不违反原则,伍总能考虑的总会考虑,对吧?”

    伍扬说:“曹局这话见外了,咱俩什么关系?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就是了。”

    曹洪波说:“不关我的事,要不然,上午在电话里不就跟你说了?这次是柳絮找你,怕你不接见她。”

    伍扬便又朝柳絮笑笑,说:“原来是柳总见外了。”

    曹洪波捂着肚子离开了包房。伍扬望着他的背景笑了笑,目光回过来,做出意味深长的样子望着柳絮,柳絮也笑了笑,说:“我在办公室拜访你,见你太忙了,就想找个机会跟你多聊一会儿。我用这种方式请伍总,伍总不介意吧?”

    伍扬说:“不仅不介意,还有点受宠若惊”。

    柳絮说:“伍总别这样说啰,否则,我会无地自容的。”柳絮停了停,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继续说:“曹局要我有话直接跟你说,可我心里直打鼓,真的很难鼓起勇气。”

    伍扬说:“看样子不象哟,不过,柳总这样为难,我倒紧张了,我估计有两种情况,第一,柳总准备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着我的面,难得说出口;第二,柳总准备说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会让我很为难,对不对?”

    柳絮说:“不对。对于伍总来说,这事也就张嘴唱个诺或者点点头就行了,对我来说,可就太重要了,我真的怕伍总不给我面子。”

    伍扬说:“要真这样,我在曹局那里恐怕难得交待吧?”

    柳絮说:“伍总这样想可就冤枉我了,搞得我好象把曹局搬出来压你似的。其实这事很简单,我就想认伍总为大哥。”

    伍扬愣了一下,再次望着柳絮,两三秒钟后把眼光移开,瞟了掩着的包厢门一眼,突然一仰脖子笑了,说:“柳总还真给我出难题了,我怕曹局会吃了我。”

    柳絮把头低了,又一歪,眼睛斜着向上望着伍扬,说:“所以我才乘着他不在的时候,赶紧说。”

    伍扬又是哈哈一笑,说:“不好吧,我刚才还在得意哩,以为自己好有魅力的,能够被柳总看上做大哥,一听柳总这话,我真的不敢了,好象这事见不了人似的。”

    柳絮说:“该死该死,都怪小妹不会说话。不过,认伍总做大哥,我可是诚心诚意的,伍总要是拒绝我,我可真的会羞死。到时候闹出人命来了,要你赔。”

    伍扬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盅主动地和柳絮碰了碰。

    柳絮知道伍扬是太极高手,流金世界裙楼拍卖的事,几次到了嘴边,硬是不敢说,要是伍扬几句话就把她搪塞了,下次再提这个话题,就会更加困难。这次喝茶跟上次和贺桐吃饭有点不一样。何其乐压得住贺桐,曹洪波却明哲保身,不愿在伍扬这里显得太有倾向性。再说了,伍扬肯不肯听他的,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所以,她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只有让伍扬在感情上完全接受她之后,再提流金世界的事,才有可能水到渠成。这就象想挖一棵大树,硬摇硬拔是没有用的,得先把外围的土给挖松。可是,伍扬的戒备心似乎很强,这样不痛不痒地瞎聊下去,一点实际问题都不接触,这感情又怎么能加深呢?你把伍扬请到全城最高档的茶座来喝茶又怎么样?你花上几千块钱的成本,请曹洪波飞来飞去地作陪又怎么样?

    作为女老板的不方便之处再次显示出来了。如果柳絮是男人,安排的活动就可以多一些。比喻可以去唱歌,也可以去洗桑拿。唱歌和洗桑拿都要找小姐,大家就有了同流合污的意思,彼此在感情上就会贴近很多。这就象一条段子说的,为领导做一百件好事,不如和领导一起做一件坏事,如果和领导一起做了一件坏事,肯定会有一百件好事等着你。

    柳絮心里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没话找话,问伍扬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伍扬回答说单位事情很多,又要上课,也没多少业余时间。柳絮很理解似地点点头,然后身体略为前倾,头微微偏着,一边把浅浅的笑呈现给伍扬,一边说:“大哥这么忙,不知道小妹能不能替你分担分担?”

    伍扬回应一笑,赶紧说:“心领了心领了。”目光并不和她过多交织,也不再说多余的话,还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

    这已经有了一点冷场的迹象,柳絮不怕热脸挨冷脸,仍然挂着微笑追问道:“听说大哥的麻将打得出神入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教小妹几招?”

    伍扬又笑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表示没那么一回事,还是表示谦虚,或者表示不愿意诲人不倦。

    这已经是一副很不合作的态度了。柳絮心想,这家伙不可能不知道我三番五次找他是为了干什么,他现在还耐着性子没有提出来主动告辞,不过是碍于曹洪波的面子。曹洪波说他肚子痛的话,当然是假的,他不想介入太深。这也是他最终答应陪柳絮走一趟的条件。伍扬这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一定是他跟金达来拍卖公司的关系太铁了,他可能压根儿就不想给别的拍卖公司任何机会。

    做最好的假设,柳絮也没有指望伍扬会在这次喝茶的时候给她什么承诺。要真这样,那生意岂不是太好做了吗?你跟伍扬接触才几次?对于伍扬这样的笑面虎,最好的策略只能是冷水泡茶慢慢浓。问题是,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流金世界拍卖的事既然已经提上议事日程,就容不得你慢功出细活,你要是搞不掂,别人就会把白花花的银子给搂走。

    柳絮也不指望曹洪波能给伍扬施加什么影响,省高院执行局几个法官被抓以后,曹洪波就象变了一个人,原来的处事缜密,变成了谨小慎微。对此,柳絮也是理解的,她当然不希望帮她的人,去冒丢饭碗和抓到班房里去的风险。现在不象以前了,市场越来越规范,光靠铤而走险已经不灵了。柳絮也想老老实实做人,本本份份做生意,否则,你就是一时赚了钱,最终也还是会被别人拿走。问题是,你如果真的老实本份地做人做事,你可能人也做不象事也做不好,你又还得做点诗外的功夫。这样说来,你曹洪波可以不跟伍扬说具体的什么事儿,但你得起码让伍扬明白,伍扬要是总这样三言两语地把我打发了,你曹洪波会不高兴。

    流金世界裙楼的事,难道只有金达来拍卖公司才能做?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伍扬中间接了三个电话,其中有个电话,看来有点不一样,是跑到门外去接的。柳絮多少有点郁闷,因为这茶没喝出半点味来。

    这以后,柳絮又多次约过伍扬。电话通了以后,如果是座机,伍扬就说在开会,如果是手机,伍扬就说在出差或者在上课。电话里,伍扬总是笑嘻嘻的,态度好得很,弄得柳絮一点脾气也没有。她想给他松土,他却连边都不让她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