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围子里面靠墙是一圈大瓦房,瓦房的高度跟土墙差了半人高,人站到房顶上就可以从土墙上朝外面射击。这些瓦房模样都差不多,白墙红门窗,看上去非常整洁。院子也没什么特殊的,黄土地面打扫得非常洁净夯得非常平整。一个梳着油光光洋头的白面书生从正屋里迎上前来跟冒充我们小头领的李大个子握手,这种洋礼节李大个子那种人哪里习惯,手足无措地抓着人家的手捏了又捏,不像握手却像流氓轻薄妇女。握过手,这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金闪闪的小盒盒,抽出一张小纸片片递给李大个子:“鄙人李冬青。”
李大个子捏着这张纸片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装模作样地看了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后来竟然塞进了鞋帮子。他有了钱就往鞋帮子里藏,他挺珍惜那个印得挺精致的纸片片,以为那东西值钱,便藏到了他平常藏钱的地方。李冬青让李大个子闹得干瞪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啼笑皆非,直晃脑袋。领我们进来的庄丁头目给我们介绍:“这是我们掌柜的。”
原来这就是李家寨的现任东家。吃人贼死了以后东家就是他的大儿子,大儿子在西安城里上过洋学堂,后来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吃人贼死了以后才回来当家顶了门户。我们这些山里的土匪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根本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好在我们充当的是保安团的兵,他也不认得我们,以为我们是过来保护他们的,所以对我们格外客气。
李大个子按照我的安排对他说:“狗娃山里的土匪飞檐走壁,人人双枪,都是空里来空里去,靠这个土围子怕是挡不住他们,万一他们真的过来了,最先要保护的就是婆娘娃娃,我看还是把婆娘娃娃都集中到保险的地方,我们跟庄丁们也好保护,要是东一个西一个我们顾得了东顾不了西,这事情不好弄。”
李冬青就吩咐庄丁头目:“你去传我的话,家里的大人娃娃都到正房里去。”然后又客气地请我们,“你们几个弟兄请移步到屋里喝茶。”
我们跟着他来到了正屋,这是一个套间,堂屋迎门摆放着八仙桌和太师椅,下手摆了七七八八的桌凳茶几,墙上挂着些字画,有的画着山水,有的画着仕女,迎门的八仙桌后头是一张下山虎,张牙舞爪,非常有气势。我一眼就看中了这幅下山老虎,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走的时候得把这幅老虎带上。这间堂屋显然是用来接待客人的,房间很大,我们十个人都坐定之后还空出三四张椅子。里间挂着门帘,看不见里头的摆设。庄丁拎了一把大铁壶,给我们面前的杯子里都倒上了茶,我们昨天晚上每人啃了一张锅盔之后,至今忙得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一个个端了茶水顾不上烫嘴吸溜呼噜地喝了起来,顿时屋子里就像是滚起了春雷,十张嘴同时喝水的呼噜声竟然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让李冬青大开眼界,他从心眼里就把我们当作粗人,只是眯了眼睛笑,一个劲催着庄丁给我们续水,我估计他是想看看我们这帮丘八放开了能喝掉他几壶水。
既然我们的嘴都让茶水占据了,他也不好跟我们说话,这倒省事了,我最担心的就是话多有失,凭李大个子狗肚子里那点油水,别看平日里胡吹冒谝能得很,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神仙鬼怪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到了正经场面上,他说不准什么时候一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给漏了。喝茶间,我们就看到十来个男女老少惊慌失措地跟着庄丁鱼贯而入,穿过我们面前直接进了里间屋。李冬青给我们解释:“这都是鄙宅的家眷,请不要见笑。”
我们等的就是“鄙宅”的家眷。我冲胡小个子使了个眼色,胡小个子扔下手里的茶碗,扑到李冬青的面前,一把将他的胳膊扭到了背后,另一个伙计跟过去把他从上到下搜查了一遍,从他的腰里掏出一支玩具一样的勃郎宁手枪,我跟其他人则冲到里间屋,“家眷”见我们进来瞠目结舌,不明白我们这些保安团冲到房子里想干什么。直到我们开始一个个绑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吱吱哇哇地哭叫起来,外面同时传来了李冬青的吼声:“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到县政府告你们去……”这阵儿他还认为我们是保安团的兵,看样子书读多了不见得是好事儿,什么叫书呆子?李冬青就是。
家眷里头有个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白发苍苍的,手里拄着个龙头拐杖,见到我们这阵势吓得浑身颤抖,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叨“观世音菩萨”。看在她老态龙钟年龄很大的份上,我们就没绑她,后来知道她是吃人贼的老娘,李冬青的奶奶。我们把这十来口家眷赶到了外间屋,跟李冬青押在了一起。给我们端茶倒水的庄丁蒙头蒙脑一头闯了进来,胡小个子一枪把子砸到他的后脑勺上,他二话没说就地睡倒,胡小个子把他绑了扔到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