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离儿子说的上网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茹嫣打开QQ,登陆了MSN,儿子那个跳棋子一样的半身像还是赭红色的,儿子说过,如果是绿的,就是他在上面。她等待它变绿。茹嫣带上耳麦,用儿子教的方法试了试,耳机里传来她说话的回声:喂,喂,你好,德鲁皮你好,儿子你好,茹嫣你好……她打开摄像探头,视频窗口出现了自己的半身像。她偏偏头,举举手,里边那个茹嫣也偏偏头,举举手。她端详自己,脸上有一种隐隐的孩子般的笑意,像是要做一桩恶作剧。她记起儿子教给她的照相方法,按了一下那个“快门”,一张自己的小照出现在窗口一侧。她又侧了一个角度,让自己脸上的光有一点层次,再照一张。她要给自己照一张满意的,发给儿子。还有杨延平,也要给它照几张,发给儿子。她叫来杨延平,把它抱在身上。每当她抱它的时候,就好像当年抱那个小小的儿子一样,轻轻的,软软的,有一种很好的手感。
茹嫣原来一直不太接受那些有毛的动物,或者说不接受所有的动物,像雀鸟、金鱼一类,远远看看还可以,但是不愿意触摸它们,这好像是一种洁癖。便是男女之间,她也不习惯那些超出常规的举动,甚至和别的男人握手,特别是那种没有感觉的陌生男人,心里都会起腻,更不要说跳舞了。她上大学那阵子,校园里跳舞跳疯了,班上女生拉她去,她便在一边观赏,帮同学看衣物,倒茶水。按照班上女生的点评,茹嫣是属于典雅型的,人也漂亮,只是茹嫣的漂亮,不是那种很刺激的,而是需要慢慢品味慢慢欣赏,时间越长,看得越细,那漂亮就越来越精致了。不像有的女人,一眼看去时又鲜亮又抢眼,看得久了,那平庸处就越现越多。两者间的区别,就好像茶水与糖水。坐冷板凳的女生,大多气质模样差点。她们总是渴望新的一曲开始时,有一个男生或男老师走到跟前,向自己伸出手来。茹嫣刚好相反,每当有人向她走来,她都会慌乱起来,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不会,真的不会,我是来给她们当保管的……丈夫曾说过,都是给那些文学经典害的,给柏拉图害的。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她就开始在QQ上给儿子留言,她现在对用键盘打字产生了兴趣,就像一个孩子,刚得到一盒蜡笔,急着用它在纸上画出一些东西来。她跟儿子说第一次独自操作电脑的过程,说那个与他同名的狗,说自己学会了用探头照相……茹嫣其实是一个聪明人,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喜爱,那键盘,那输入法,很快与她亲昵起来,她的十个手指头像十个小人儿在键盘上跳跃,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喜欢这种精微的舞蹈,甚至喜欢上了键盘那踢踏舞一般的击打声。她决定,不管儿子多晚才来,她都等他。没想到,12点刚过,QQ的蛐蛐声就叫起来,同时,儿子那个德鲁皮头像开始调皮地闪动。
她赶忙打开窗口,看见一行字:
德鲁皮:哇!妈呀,你可真了得,打了这么多字?我得慢慢看了。(一个翘起的大拇指)
如焉:我打字慢,你可要耐点心。(一个红脸)
德鲁皮:我们上MSN。
如焉:好。
MSN上,儿子的图像绿了。茹嫣点击了一下,对话框打开。
德鲁皮:妈妈,我们试试用语音和视频,慢慢来,别慌。
视频渐渐显示出来,茹嫣看见儿子了。儿子穿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很精神地朝她笑。过一会儿,耳机里传来儿子的声音:喂,能听见吗,妈妈?
茹嫣:能听见,很清楚。你不是说1点以后才能来吗?
儿子:下午的事儿办完,提前来了。吃完晚饭还得出去。
茹嫣:顺利吗?
儿子:还行,明天去学校,然后别人领着去看房,这一段时间会忙乱一些,没时间上网。
茹嫣:你先忙正事,看见你,我就踏实了。
儿子:杨延平呢?
茹嫣:在我脚下呢。
儿子:抱给我看看。
茹嫣将杨延平抱起来:看见吗?
儿子叫喊着:杨延平!
茹嫣取下耳机,凑到杨延平耳边。小狗看不懂缩小了的平面图像,但是它从耳机里听见儿子的声音,紧张地四处张望,没找到什么,便急得汪汪大叫起来。
儿子:法国狗可真多,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
茹嫣:你可别刚去又捡一只啊?
儿子:真想捡一只。
聊着聊着,茹嫣看见一个中国女人走到儿子背后,捅了儿子一下,儿子扭过头去,那女人做了一个吃饭的手势,儿子点点头。
儿子:妈,我要吃饭了。
茹嫣:快去吃吧。
茹嫣想了想,还是问了:她是谁?
儿子:女主人。
茹嫣:你那位学兄呢?
儿子:他忙,一般不回来吃晚饭。
茹嫣:……替我谢谢人家。
儿子:好,我下了。你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是儿子从前挂断电话之前的固定用语。
儿子:有一个网站,你可以去看看,我现在把网址贴给你,你直接点击就可以进去。
茹嫣:什么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