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晋生说着,从驾驶台上拿起两张票,撕下一张递给茹嫣。这两张票茹嫣上车不久就看见了,一路上她都在自我斗争着,去,还是不去?见梁晋生终于说到这件事,茹嫣突然就胆怯了。
茹嫣说,我很想去,但是我怕这种场合……
梁晋生想想说,知道了。要不我就不去了?我看这些机会多,有时不愿看也得看。
茹嫣有些感动,别,那样我看不好。说不定,我以后的机会也多。
梁晋生伸过手来与茹嫣告别,说,今天晚上很愉快。
茹嫣几乎有些动情了,慌乱说一句再见,便匆匆钻进单元门洞里去了。
茹嫣许多年没有与男人有私下的接触,甚至连这样私人性质的握手都没有。偶尔会有上级领导在某种场合表演性地伸出手来握握,那是比握一段木头更没意思的事。但是今天,梁晋生的几次握手,却在手心里留下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它生成着某种意蕴,传递到一个冷却已久的肉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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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没来,算算时间,他那里还是下午三四点钟,便在QQ里给他留几句话。一段时间以来,茹嫣每天都要这样长长短短给儿子写一些字,有些与儿子相关,有些仅仅只是自己的日常事务,所思所想,似乎成为一种特殊的日记。在这样的交流中,抑或说是倾诉中,她发现自己和儿子的关系在悄悄改变着。自从机场一别,作为儿子的他陌生了,作为一个朋友的他渐渐清晰起来。
她写了几句杨延平,写了一个星期后就是中秋节,不知在法国的那些中国孩子们会不会每逢佳节倍思亲?写完后,她加上一句——你的一个老校友要我问候你。加上后,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想删掉,正犹疑着,手指头一点,却发出去了,跳进了儿子的接受信息框。看着这句话就在眼面前,却已经奈何不了它了。
茹嫣苦笑着关掉QQ。心想下次儿子回复时,不知会不会问起这位老校友。
已近午夜,茹嫣却无甚睡意。就这时,忽听得一阵小风撩起了窗帘,接着,就有滴滴答答的细雨击打在雨阳棚上。茹嫣一直喜欢这种声音,觉得这是大都市里,一种古老檐滴的替代品。她打开一个新文档,开始写一篇很朦胧的东西,题目想也没想就从她手指头上流了出来——《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一篇没有情节只有意境,没有人物只有感悟的文字,像一首诗。三四百字,一气呵成:
很喜欢雨。总觉得神秘。它将天上与人间联结起来,又将蜗居与尘世阻隔开去。
很喜欢雨。淅沥的雨声中,滴答的檐滴里,似乎能听得许多隐隐细语。撩你去猜测,去幻想,去品味。不知不觉,你的情思也如雨丝一般缕缕不绝了。
很喜欢雨。尤其是夜间的雨,冥冥之中洗着世上的尘埃,让醒来的人们见到许多湿润与清新。
很喜欢雨。不论是霏霏春雨还是绵绵秋雨,不论是夏日的豪雨还是冬季的小雨,都让人或温馨,或惆怅,或宁静,或舒展。我想,这世上若是无雨,该是多么寂寥而枯燥。
在静静的夜,若是有雨滴来敲打你的屋顶,若是有雨丝来爬你的窗子,若是有雨渍漾在小街上,来映亮你的灯光,你的夜,或许会变得鲜活而丰富。
雨是温柔、滋润、生命与和谐。
喜欢雨,也喜欢李商隐的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茹嫣回过头去再看一遍,似乎可以不再改动了,就发到了“空巢”上。她像一个积攒糖纸的小女孩,满怀欣喜,满怀梦想,将花花绿绿一张张糖纸夹到自己的一本书里,她希望这糖纸越来越多。
小学三四年级,茹嫣有过一段时间对文字很痴迷,刚刚有作文课,觉得自己用学得的这些字儿写出一些意思来,写出一些景象来,甚至写出一些道理来,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老师常常在班上念她的作文、周记。但是不久之后,老师就不再念她的作文、周记什么的了,得分也越来越低。老师的评语说,希望加强学习毛主席著作,多多引用毛主席的话。从此,茹嫣的作文也好周记也好,就乱了套。茹嫣没有在老师指导下走上那条作文之路,实在是她的一件幸事。
在写作上,有些人很早就冒出水面,露出小荷尖尖角,可是生长了许多许多年之后,也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大荷叶。茹嫣呢,就像水仙,早早种下了一粒籽儿,但几乎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默默地,不经意地在泥土里养育着自己的球茎,一次偶然的雨水,便伸出几片绿叶,紧接着就开成了一枝婀娜多姿馥郁袭人的凌波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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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孤鸿发了一个帖子,说是自己近期将到女儿那里去看看,可能上网不方便,想让一位网友来替她一段时间。她郑重推荐茹嫣。下面是一片附和声。茹嫣赶忙说谢谢版主盛情,谢谢各位好意,可自己连一只菜鸟都不够格,哪里敢担当版主的重任?茹嫣说,希望有更合适的人选,她可以在其指导之下尽力做一些打杂事务。
第二天一早起来,茹嫣一边漱洗清扫,一边就开了电脑,自从上网以来,这个家伙就像一个不依不饶的求爱者,没日没夜地牵引着她的心思。遛完杨延平,茹嫣给自己备了一份最便捷的早餐,便坐到这家伙跟前,按程序一桩桩来过。打开QQ,儿子有了回复。儿子简洁介绍了近日的活动后,果然就问起那个老校友是谁?他说,有几个高他两届的学兄,对他帮助很大,但毕业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了,不知是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茹嫣顺手给儿子打了一句:可不止高两届哦,怕十个两届都不止啊!
茹嫣第二个程序就是打开社区,进到自己的文集,昨天那篇《却话巴山夜雨时》,已有几个跟帖。其中一个署名繁漪的帖子没头没脑地说:焉姐在恋爱了吧?让茹嫣一下心惊肉跳的。对自己的跟帖,茹嫣一般都要回帖的,不回不礼貌似的,哪怕没有可以说的,她也会打一个脸谱上去。对这个面目不清、语意暧昧的“繁漪”,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三个程序是打开空巢论坛。昨天版主孤鸿的动议,今天附议的更多了,十几个跟帖,都说着各种各样赞同的话,有人说,如焉在网络上有什么技术性问题,他(她?)可以打杂跑腿甘当马弁。孤鸿也说,只要如焉答应,会很快教给当版主的一套基本技法,太简单了,你能写这么好的文章,半个脑子就可以胜任了。还有几个也表示了同样态度,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如焉只管点火,我们拾柴就是。
网上这一帮人,除了孤鸿和其他三两个人,其余的,茹嫣都不知道其性别。孤鸿别人都叫她鸿姐、鸿太、鸿夫人。茹嫣刚上网时,如焉这个名字也不辨男女,但是众人一下就从她的行文中看出她的性别来,所以如焉姐、如焉妹地叫起来。年龄呢,大多不清楚。用一个网友的话说,叫你如焉姐的,说不定比你大一截,叫你如焉妹的,可能只是个小丫头,你可千万别当真。
当晚,孤鸿就来了QQ,告诉她版主的一些基本工作,又让她打开论坛,手把手教她如何编辑,如何修改,如何删帖,如何封IP……孤鸿给了她论坛的密码,孤鸿说,这就好像管家婆的钥匙。你单位可以上网,没事溜进去看看,有些不合时宜的帖子,控制一下。当版主实际上就是一个沙龙主妇,招待好亲朋好友、各方来客就行。春来茶馆的阿庆嫂,在里的那一段唱知道吧?就那样。
就这样,茹嫣上任了。
一瞬间,茹嫣多年平静如水的生活起了层层波澜:小狗,网络,还有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的老校友,以及因为以上事项在单位里多出的许多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