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俩从此成了quot;莫逆之交quot;，有和娃子quot;拉过钩儿quot;。

    quot;我大表姑说洗干净耳根儿，抓抓后脑勺，舒服吗？quot;我给小汀洗头，她妈妈被抓走后她没洗过头。

    quot;舒服死了。quot;她弓着腰把头顶泡在水里。

    quot;行了，洗好了。quot;我给她擦干。

    quot;看起来怎么样？quot;她边梳边笑。

    quot;等会儿！让我看看！quot;我突然发现不对。

    quot;怎么了？quot;

    quot;哎呀---哎呀---糟了！quot;我大笑。

    她摸着头发莫名其妙。

    quot;哈哈……哈哈……光洗了耳根儿和后脑勺，忘了洗你的脑袋顶！哎呀，现在你脑袋顶上肥皂加头发，更脏了！quot;我笑得直打嗝。

    quot;没事儿，使劲儿刮刮。quot;小汀用梳子拼命在头顶上刮。

    quot;咱们去街上的澡堂洗澡吧，你去过吗？quot;

    quot;没有，现在我们家也没人烧锅炉了，根本没法洗澡！quot;

    quot;傻瓜，街上的澡堂才好呢，我带你去！quot;

    我们在公共澡堂一边洗一边大声说笑互相搓背。

    quot;好玩儿，下次咱们还一起来，比在家洗澡好玩儿。quot;她看着周围走来走去的光屁股女人。quot;你的胸痒吗？quot;

    quot;嗯。quot;我不太好意思说这个。

    quot;我也是。真可怕，是在长。快要变成那种老妇女了。quot;她斜眼儿看着我们旁边的女人们。

    我们回到家找出两个我妈的胸罩戴上。

    一动，胸罩就跑，抬两下胳膊，胸罩就跑到脖子上。

    一通大笑。

    quot;小汀呀，吃过菜团子吗？来，一人一个。quot;大表姑给我们吃棒子面菜团子，没了爹妈的工资，造反派就只发给够吃棒子面菜团子的钱。

    quot;太香了！比三菜一汤好吃！quot;小汀说。

    quot;我现在比以前都吃得多，大表姑天天贴饼子蒸菜团子，还炒咸菜，哎呀，比肉还好吃。quot;我吞着菜团子。

    quot;你们家好象也比以前显得舒服了。quot;小汀盘腿坐在床上。

    quot;当然，小了嘛。以前大得让人害怕。现在一进门就上床，透着暖和！quot;我得意地说。

    quot;那些房子都封了吗？quot;她看看院子。

    quot;封了，封了更好。省事。现在吃饭睡觉全在这间屋里，省得挪地方了，也暖和，也不用害怕了。quot;

    quot;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还没封，回家我自己把那些房子封起来，对！要不然我也老害怕，太大了。我也把床和桌子都搬到餐厅里去，就留个厨房，剩下的全封上，这办法好！quot;她兴奋地决定：quot;他们不封我自己封！嘻嘻······quot;

    没几天，她听说她妈死了，我听说我爸死了，我们抱头痛哭一场。娃子请我们吃了一顿包子，觉得好过点儿。小汀突然发现其实她从此反倒自由了。过了几天，娃子的妈妈也自杀了，娃子哭了两个月后也宣布有了自由。

    上中学后，有天小汀跑来找我：quot;你才我最近干嘛？quot;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抢着说：quot;交男朋友！quot;

    quot;呵？交朋友？！好玩儿不好玩儿？quot;

    quot;你记得咱们在小学时偷着唱的那些歌吧？有个心上人坐在我身旁······我想要是真有那么回事一定特美！所以有天我在街上走，过来个男孩儿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咱们能认识一下吗？我就和他认识了。你知道现在流行拍婆子吧？这就叫拍婆子！我就是他的婆子了。我俩约好上公园，那天黄昏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真跟歌里写的一样！他后来就过来吻我！在我脸上，然后就要吻我嘴！吓死我了！可等他真吻到我嘴，哎呀真兴奋，真跟书上一样，我们俩就吻了个没完没了。天都黑了，他还抱着我不松手。quot;

    quot;哎呀！quot;我缩紧肩膀张大嘴。

    quot;我他妈的真高兴，明天我们还去公园！quot;她开始大声唱歌。

    quot;太棒了！quot;我高兴地跺起脚来。

    欢呼了一下午，她走了。

    过了两天她又来找我，一个字没提那件事，我先急头白脸地问：

    quot;快说，你们怎么样了？好不好？quot;

    quot;没劲。来不来就是接吻，好象除了接吻没别的事可干！爱情要是就这样我可真不想白浪费时间，我想跟他吹了。quot;

    quot;哎呀。quot;我可惜地叹口气。

    quot;你知道我最近想干嘛？看书。我发现看书最带劲。我把我爸爸书架上的书挨个开始看，根本没时间去约会！quot;她得意地说，然后从我的炉台上拣起一块烤干的馒头片来啃，嘎吱嘎吱。

    我把长了冻疮的手放在炉子附近烤。

    过了两年，小汀看完了所有中国名著外加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马恩列斯quot;全集quot;。她开始抽烟，我开始画画儿。

    quot;完蛋啦。quot;我说。

    quot;怎么啦？quot;

    quot;我没有模特，老师说要画人体非画模特不行。quot;

    quot;那还不好办，周围这么多人。quot;

    quot;不是一般人，要裸体的，上哪儿找？听说有个画家偷着雇了个裸体模特儿让警察给抓起来了。quot;

    quot;怎么办？quot;

    quot;不知道。只好不画。永远不知道人体，永远不可能当大画家，quot;我几乎要哭。

    quot;得，我为艺术献身了，来吧，画吧。quot;她突然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用胳膊捂着脸。

    老师说我这第一张人体素描屁股和腰的比例完全不对。

    quot;你的老师说什么？quot;她问。

    quot;说屁股和腰的比例不对。quot;我看着画上的她。

    quot;我反正完蛋了。你的老师都知道了我的裸体。quot;

    quot;他有不知道是你。quot;

    quot;反正这个人我一辈子都不打算见了。quot;

    quot;你不打算见，我也见不着他了。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他的女朋友让林立果给选到美人儿培训队里去了，女的家以为从此升天了，让她跟他吹。老师一气，看着女人就生气，连女学生也不教了。quot;

    quot;那女的好看吗？quot;

    quot;好看吧？谁知道。肯定好看。我们老师也好看。quot;

    quot;你猜男的女的在一块儿其实干嘛？quot;

    quot;干嘛？quot;

    quot;我最近看了一本书，专讲这个，太可怕，我看完你一定得看。quot;

    quot;什么书？quot;

    quot;，听说过吗？看完这本书才知道男的女的在一起都干嘛，想起我爸我妈都恶心。可咱们就是这么生出来的。quot;

    quot;怎么生出来的？quot;

    quot;咳你看完就知道了。quot;

    我刚开始看，还没弄明白那上面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小汀又quot;长进quot;了。

    一天早晨去找她，她穿着胸罩裤衩打开门后又跑回床上去伸懒腰，然后闭着眼睛冲天接吻。

    quot;呵---quot;她睁开一半眼睛说：quot;太棒了。quot;

    quot;又怎么了？quot;

    quot;我这回真正是女人了！quot;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来。

    quot;为什么？quot;

    quot;我认识了一个男朋友，昨天晚上他在这儿过了一夜！quot;

    quot;你们俩---quot;我说不出来，脑子里先蹦出。

    quot;当然。爱情又不光是接吻，爱情是两个人的结合。现在我懂我爸我妈了，一点儿不坏，跟是两回事，是种升华，告诉你，简直是升华！quot;

    quot;……quot;

    quot;第一次干都得流好多血，我流了好多血，吓坏我了，还疼，可是两个人的感情特别好。quot;

    quot;……quot;

    quot;这才叫爱情，我打算嫁给他了！quot;

    quot;什么？quot;

    quot;反正我们俩要住在一起了，明天去拜见公婆去。quot;她兴奋地蹦来跳去。

    quot;哎呀，你以后不属于我们了。quot;我又一阵委屈。

    quot;别伤心，你马上也得有男朋友，咱们集体里在多几个男的不是更好玩儿吗？quot;

    两年后我碰见会画画儿的杨飞，我们在一起画画儿，然后他说他爱我，我一边体验quot;爱情quot;，一边想这下和小汀quot;拉平了quot;。但杨飞从始自终只当quot;浪漫的quot;情人，他拒绝当quot;丈夫quot;。小汀的爸刚一quot;解放quot;，就同意小汀和男朋友结婚了；那时候他们已经同居七年了，第八年他们离婚，第十年小汀开始酗酒。

    quot;哈哈---quot;她在楼下大声叫我。

    quot;上来吧。quot;我就怕她在楼下院子里大声叫，我们自从quot;文革quot;后全搬进楼房里住，站在院子里大声说话等于是向全院几百家宣布你的私生活。

    quot;我他妈今儿晦气，你那儿要是有酒我就上去，没有就算了，晚上还有哥们儿等我呢。quot;她还是大声喊。

    quot;我什么都有，你上来吧！quot;为了她不喊，我什么都答应。

    quot;奶奶的，跟单位领导干了一架，quot;她一进门就脱衣服，quot;酒呢？quot;

    quot;看看看，全在这儿。quot;我赶紧说。

    quot;嘻，不错。quot;她先喝了一杯，就转身继续脱衣服。quot;你看我线条怎么样？哥们儿们全说我帅。quot;她脱得只剩下胸罩裤衩，在镜子前走来走去。

    我想起十年前她给我当quot;模特quot;来，那时她的确没这么quot;帅quot;。

    quot;你真漂亮，象运动员。quot;我说真话。

    quot;妈的因为我离过婚，单位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业务数我第一，还他妈老想法整我，王八蛋操的。quot;

    quot;别在以他们，你就是你。quot;

    quot;干杯！quot;

    quot;干！quot;

    quot;娘西皮的，杂种操的。quot;她骂起人来比十几年前在小学专门练时顺溜多了。

    quot;咳，就是这么个地方。quot;

    quot;妈了个腿儿的，我他妈的偏想跟谁跟谁！quot;

    quot;对！quot;

    quot;最近我发现还是单纯的男孩儿好，那些老男人全他妈想利用你。quot;

    quot;不见得，我喜欢老的。quot;

    quot;咳，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好处，邓肯说什么来着？男人像乐器。quot;

    quot;乐曲。quot;

    quot;对，乐曲。每个调都不一样。是吧？嘻嘻，我就不他妈爱唱一个调儿！quot;

    我笑。

    quot;嘻嘻，现在我痛快了，还是跟老朋友说说痛快。你跟杨飞怎么样了？quot;

    quot;咳，我弄不懂他，又不结婚又嚷着爱我。quot;

    quot;挺好，爱就行。quot;

    quot;可我要结婚，我想稳定，有个丈夫。quot;

    quot;你是傻逼。quot;

    quot;当然你结过婚了，我还不知道结婚什么滋味儿呢！quot;

    quot;什么滋味儿？你喝过汽油吗？quot;

    quot;算了，反正我得有个家。我也不想游戏人生。quot;

    quot;你是不是想说我游戏人生？quot;

    quot;我想说每个人都不一样。quot;

    quot;你看不惯我吧？quot;

    quot;我不是你。quot;

    quot;是呀，你是纯洁少女，我是二锅头，你还在做梦，我现在是下三烂。quot;

    quot;我没这么说，但你不能笑话我有梦。quot;

    quot;我才不笑话你，我只愿你好。我走了，我可不愿我的小哥们儿等我太长时间。quot;她开始穿衣服。

    quot;你保重吧。quot;

    quot;你又笑话我，别以为不做梦的人都活在粪坑里，我们那群哥们儿全不是伪君子！quot;她边往外走边说。

    quot;有梦的人也不见得是伪君子！quot;

    quot;Bye---quot;她下楼了。

    quot;······quot;

    quot;咳---哈哈---quot;她又在楼下大声喊。

    quot;什么事？quot;

    quot;我今儿晚上没避孕药了---你那儿有吗？quot;她故意站在院子中间大声问。

    小博开的心理学咨询公司，交二十块钱可以咨询一小时。

    quot;你要的太多了。quot;听完我的自白，小博下了结论，quot;现代人都是要的太多。quot;

    quot;我只不过是想要个家、丈夫，跟古代人没什么两样儿。quot;

    quot;嘿，那就多了。quot;

    quot;所有的人都有家，甭管哪朝哪代。quot;

    quot;可杨飞是艺术家，艺术家这个东西······quot;

    quot;我顶烦艺术家这个词儿。quot;

    quot;你爱他这个人是不是？那就成了，还要什么？他也爱你。quot;

    quot;这叫爱么？爱是付出，他连当丈夫都懒得。quot;

    quot;这就叫现代人么！我刚才一再强调你就是不懂，现代人事儿多，要不然我干嘛开心理学咨询？在如今，丈夫不丈夫有什么意义？你爱他他爱你在一块儿就得了，没了他你反正是活不舒坦，承认这个就行了。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