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与海明结伴到医院去探访顾自由。
她洗过胃，情况稳定，病房还有其他亲友，一位中年太太眼睛红肿，不住饮泣，不问可知是可怜的母亲。
丹青有点意外，没料到顾自由也有家人，她那么放肆任性，统共不象还有父母在堂的样子。
能不能叫长辈骄傲是一回事，但至少不应令他们伤心。
丹青张望一下，罪魁祸首并没有来。
顾自由睁开眼睛，长长睫毛颤抖犹如迷路受惊的蝴蝶。
她母亲连忙伏过去叫小由。
顾自由看到了丹青，嘴唇略动，象是要说话的样子。
丹青示意她休息，然后站起来，摆摆手，偕海明离开。
小丹说：quot;来，我还欠你一杯咖啡。quot;
quot;市区的咖啡室哪里及娟子咖啡。quot;
小丹似没听见，quot;真不值得。quot;
海明对该件事不予置评。
quot;得不到就算了，前面或许还有更好的，quot;她握紧拳头，在桌面一敲，杯碟全部戏剧化的弹跳一下，quot;换了是我，一定更努力更上进地生活，不是为我爱的人，乃是为我恨的人，我，决非一个柔弱的好女孩！quot;
张海明看她那痛心疾首的样子，暗暗忍着笑不出声。
quot;我会让这些人知道，是伊们走了宝，有眼无珠，作出错误的选择。quot;
海明忽然指出：quot;何必向不值得的人证明什么，生活得更好，乃是为你自己。quot;
丹青一听，立刻投过去佩服的一眼，quot;海明小友，你的境界总要比我高出一皮，何解？quot;
海明笑，quot;因为我年纪比你大。quot;
丹青吁出一口气，到这个时候，她才松弛下来。
quot;丹青小友，别想太多，我送你回家。quot;
quot;我做牛肉面给你吃。quot;
冰箱上有留字：他，今天有请我出去。
丹青微笑，团掉字条，不让海明看到。
quot;你生活这么独立，quot;海明说：quot;留学没有问题。quot;
丹青把沛沛送的裙子取出给他看，海明吹一下口哨。
quot;你会穿这个？quot;
quot;明天就示范你看。quot;
quot;赌一百块你会怕难为情。quot;
quot;好，击掌为盟，明午三时你到娟子咖啡室来。quot;
quot;太暴露了，不穿也罢。quot;
quot;海明损友，不要用激将法了。quot;
他在九点多告辞，丹青在十时左右累极入睡，母亲，好象在近天亮时才回来，不过，也许是丹青听错了。
第二天丹青起床，她已经去上班。
丹青走到母亲房中，只见昨夜她穿过的衣服鞋袜尚未收起。一双黑色缀水钻的丝袜如蝉翼般搭在椅背上，玫瑰红缎鞋一只在东一只在西，晚装裙虽挂衣架上，却斜斜落下一只肩膀，象是意犹未足，还想在玩。
丹青微笑。
是该多出去。
她放心了。
这个时候，她接到了电话，是父亲，声音焦急愤怒彷徨慌忙，一听就知道有事，且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quot;丹青，你母亲回来没有？quot;
quot;回来好几天了。quot;
quot;讨厌！quot;
quot;怎么回事？quot;
quot;我同南南狠狠吵了一架，她赶我走，此刻我无家可归。quot;
丹青立刻作出反应：quot;可以去住酒店。quot;
quot;什么价钱你知不知道，本来你母亲不在，握可暂时搬来住几日。quot;
quot;不行，quot;丹青答得飞快，quot;我们这里一点空隙都没有，你另外想办法吧。quot;
阮志东啼笑皆非，quot;好家伙，丹青，这下子你可表明心迹了，原来你与你母亲一样恨我。quot;
quot;不，父亲，只是母亲不能再受刺激。quot;
阮志东叹口气，quot;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quot;
他扑一声爽快磊落地挂上电话。
也许这一气，就不再替丹青缴学费了，但丹青必须保护母亲，代价在所不计。
分手后母亲一直有些微歇斯底里，最近几天情绪略有进展，丹青决定维护母亲到底。
她换上那件露背裙子，到底不放心，外罩一件小小外套，这一日，她会赢得一项赌注。
小丹把头发挽成一条马尾巴，借母亲的口红一用，果然，立刻女性化了。
照照镜子，有几分满意，便出门去。
抵达娟子咖啡室，丹青觉得气氛异常。
装修工人敲钉得特别起劲，店堂中央放着两只大皮箱，玻璃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招牌。
店里连冷气都没有开。
小丹脱下外套。
quot;阿姨，阿姨。quot;她抬起头叫。
quot;小丹，quot;娟子下楼来，quot;忘记通知你，今天休假。quot;
丹青一怔，耸耸肩，quot;没有我的事，我先走了。quot;
娟子笑说：quot;且慢，丹青，我介绍一个人你认识。quot;
丹青心中有数，是这两只箱子的主人吧。
quot;胡世真，quot;娟子连名带姓地叫男伴现身，quot;丹青来了。quot;
丹青全神贯注看着楼梯口，此人千呼万唤始出来，莫叫她失望才好。
他探出头来，丹青只看到一把大胡子，遮去三份二面孔，卷曲的黑发贴在头上，一双眼似笑非笑，身段高大强壮，高度足有一八五公分以上。
他低沉的声音笑道：quot;你就是阮丹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quot;他迎上来。
丹青退后一步。
她惊疑地看着胡世真。不错，他身上每一处都散发着魅力，但凭直觉，丹青就感到不妥。
她说不出是什么，人的第六感虽远远不及动物敏感，但仍然存在：房间里有好友，人会有种温馨的感觉，相反地，有敌人的话，又会浑身不自在。
此刻，丹青莫名其妙地紧张。
胡世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紧紧拥抱丹青。
小丹平时并不是拘泥食古的女孩子，但不知恁地，她有种被侵犯的感觉，用力推开胡世真。
大胡髭目光灼灼的看她一眼，两人已经过了招，但娟子却茫然不知。
quot;丹青，quot;娟子笑说：quot;做三杯咖啡上来。quot;
胡世真也笑，quot;我要一整壶黑咖啡，一杯怎么够。quot;
丹青转到柜台后面去。
她觉得胡世真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那炙热的眼神令她浑身不安。
丹青马上后悔选这件暴露的衣服。
没有关系，喝完咖啡，马上离开。
小丹顺手穿上小外套，略为镇定一点。
娟子说：quot;坐呀，小丹，怎么忽然客气起来。quot;
楼上工人敲木板敲得人心慌意乱，丹青还是觉得站着好。
过一会儿，她问阿姨：quot;我们休息几天？quot;
quot;三天吧。quot;
quot;那我星期六再来。quot;
胡世真说：quot;小丹尼喜欢几时来就几时来，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疏远。quot;
小丹忽然恼怒，几时轮到他插话，关他什么事。
他以为他是谁，这里有不叫世真咖啡店，一切与他没有纠葛，他发什么言。
丹青皱上眉头，拿起手袋，quot;我走了。quot;乘兴而来，败兴而走。
娟子意外，quot;丹青我们打算出去吃饭，你不陪我们？quot;
quot;改天吧。quot;她拉开玻璃门。
quot;星期六再见。quot;胡世真在身后提醒她。
丹青没有回答。
在门口迎面碰见张海明。
quot;海明，quot;她如遇到救星，quot;请送我出市区。quot;
海明细细注视她，quot;你怎么了？quot;
她额角细发间布满汗珠，神情有点惊惶，非昔日可比。
小丹急急上了他的车子，quot;我们走吧。quot;
quot;喂，别忘记我们的赌注，这就是那件性感的衣裳？quot;
小丹后悔得要死，哪里还有心情说笑，quot;我输了。quot;
海明知道其中自有蹊跷，只是不便追究。
过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quot;丹青，你有心事。quot;
quot;海明，我不是不肯对你说，而是牵涉甚广，无从说起，盼你原谅。quot;
归根究底，是不想说出来，不过张海明得到一个这样漂亮的籍口，也就不再声张。
他问丹青，quot;要不要我陪你。quot;
quot;不用，妈妈今天没有应酬，很快就回来。quot;
丹青估计得不错，葛晓佳果然在黄昏便下班回家。
她甫进门，小丹便说：quot;我见到胡世真了。quot;
葛晓佳看住女儿，quot;那又何用气急败坏？quot;
quot;他不是好人。quot;
quot;娟子自有分数。quot;
quot;我不喜欢他。quot;
葛晓佳脱下高鞋，冲杯茶，坐沙发上，搁起双腿。
quot;他很危险。quot;
做母亲的笑了，quot;小丹，我看你是妒忌了。quot;
小丹一怔，quot;妒忌？quot;
quot;你怕他抢走你的娟子阿姨，是不是？quot;
quot;不不不……你把我想得太幼稚了，母亲，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连周南南都不妒忌，你有约会，我还真的替你高兴，但是胡世真，他浑身发散着邪恶的气息。quot;
葛晓佳啼笑皆非，quot;你太夸张了。quot;
小丹颓然坐下，quot;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quot;
quot;他还留着阿胡髭？quot;
quot;是。quot;
quot;仍然比电影明星还英俊？quot;
quot;是。quot;
quot;季娟子仍然迷他？quot;
quot;一点都不错。quot;
quot;一段感情纠缠十五年，也该有个终结，不然，连朋友都觉得心痒难搔。quot;
quot;他们打算结婚？quot;
quot;结不结婚，到无所谓，问题是他不知离婚没有。quot;
多么复杂。
quot;不过，只要你看到娟子那心满意足的样子，你便替她高兴，谁知道呢，或许一切还是值得的，她一直在等他，都快大半辈子了。quot;
quot;不可思议。quot;
quot;我们那一代女性蠢得很，quot;葛晓佳苦笑，quot;她那一辈子，与我的一辈子，就这样报销。quot;
quot;妈妈，你们将来的路还长着呢。quot;
quot;拜托拜托，别诅咒我，我可不稀企长命百岁。quot;
quot;妈妈。quot;
葛晓佳只得歉意的笑，quot;对不起，小丹，来，说些乐事。quot;
quot;周南南同老爸开仗了。quot;
葛晓佳一怔，quot;不可能吧，都已经这么久了，他们应有相当了解。quot;
quot;老爸亲口说的。quot;
quot;一下子又和好了，耍花枪而已，不要去管他们，来，替我槌槌骨。quot;
丹青小时候替母亲做类此服务，一小时收费十元，常常淘气的拨快时钟，籍此作弊。
quot;妈妈，我到加拿大去之后，谁帮你做人体按摩？quot;
quot;我会买一张按摩椅子，唉，丹青，穷则变，变则通。quot;
quot;老爸没有地方住，你知道吗？quot;
葛晓佳根本不想提起前夫，只是唯唯诺诺，quot;高一点，不错，这里，喔唷，好象要断开来，什么人生四十开始，废话，口号叫得响有什么用，肉体根本不同你合作。quot;
丹青笑得绝倒。
打扮起来，远看，依然是一枝花，母亲有时真幽默。
quot;别担心季娟子，她若不懂照顾自己，我们也没有办法。quot;
说到这里，电话铃响起来。
quot;丹青，替我接听。quot;
小丹微笑，往日下了班，母亲不想再听电话，现在，大概是在等那位先生的消息吧。
丹青拿起电话，那边女声吼叫：quot;阮志东呢，告诉他，他躲到天脚底我也把他掀出来。quot;
丹青惊疑地问：quot;你是谁，周南南？quot;
葛晓佳听到这三个字，也跳起来。
quot;叫阮志东来同我说话。quot;
quot;他不在此地，你找错地方了。quot;
quot;好，我知道你们一家合在一起欺侮我。quot;
quot;他不在，我不骗你，请你控制自己，不要无理取闹。quot;
葛晓佳忍无可忍说：quot;小丹，挂断电话，同这种人有什么好讲。quot;
丹青立刻收线。
但是电话铃不到一刻又响起来。
葛晓佳冷笑，quot;失心疯！quot;
小丹连忙拔掉电话插头。
quot;他人在哪里，你可知道？quot;
小丹叫苦，quot;周南南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quot;
大门咚咚咚敲响，丹青心惊肉跳，quot;这会是谁，三更半夜。quot;
quot;不管是谁，叫他即走，否则拨三条九。quot;葛晓佳斩钉截铁。
小丹到防盗孔一看，quot;是爸爸。quot;
quot;不准开门。quot;
小丹左右为人难，怪叫起来。
quot;这是我的公寓，我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把我惹毛了，逼虎跳墙，我拿大菜刀砍他。quot;
丹青只得大声在门内叫：quot;父亲请你快走。quot;
quot;我走投无路。quot;
丹青大喊，quot;此路不通。quot;
葛晓佳一手推开女儿，拉开大门，一心要与前夫论理，门一开，她呆住，只见阮志东一脸血污，垂头丧气，衣冠不整，似一条狗似靠在墙角。
quot;看丹青份上，让我进来洗把脸，这个样子，叫我到什么地方去？quot;
quot;发生什么事？？quot;葛晓佳惊惶失措，打开铁栅。
倒是丹青心绪清，没好气的说：quot;开头口角，继而动武。quot;
葛晓佳恍然大悟，冷笑一声，quot;可叫你碰到定头货了，活该啊活该，你莫以为天下女人都象我，吃了亏暗哑忍，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声张半个字。quot;
阮志东垂头丧气的进门来。
quot;报应，报应。quot;葛晓佳一直不停嘴。
丹青拉拉她衣角，quot;妈妈，算了。quot;
葛晓佳吁出一口气，坐下来，斟杯酒，点支烟，忽尔笑了，quot;真舒服，今天天气真好，清风徐来，凉飕飕，妙不可言。quot;
quot;妈妈，quot;丹青央求，quot;别这样，他已经受够。quot;
quot;有乖女儿替他着想，他还算命大。quot;
阮志东假装听不见，在卫生间洗刷。
那周南南养着好长的指甲，抓得阮志东一脸血痕。
丹青取了一管消炎镇痛的药膏给父亲。
quot;你怎么见人呢？quot;
阮志东咬着牙关不出声。
葛晓佳走过来，看着前夫，又愉快的笑了，她是真的高兴，装都装不出来，一边说：quot;善恶到头终有报，若谓不报，时辰未到。quot;
丹青见母亲乐成这样，忍不住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阮志东见她母女俩都笑，也只得苦笑。
一家笑完了，阮志东招供，quot;起码一个星期不能上班。quot;
quot;什么深仇大恨，把你伤成这样，quot;葛晓佳说：quot;有谁要动手，那人还真应该是我，可是我宁可忍得内伤，也不施毒手。quot;
阮志东只觉得话中尚有许多余情，不禁羞愧得低下头来。
丹青问：quot;世为了我的学费吗？quot;
quot;不，不是这个。quot;
quot;既然与我无关，我就安乐。quot;
葛晓佳下令逐客：quot;好了，你可以走了。quot;
阮志东万分不愿，也没有理由再逗留下来。
还是女儿替他解围，quot;我做一个面给你吃。quot;
他跟女儿到厨房。
丹青轻轻说：quot;父亲，还记得你说过什么？你说人人有权，追求更好的。quot;
阮志东捧着热茶，怔怔地，不回答。
quot;真的是更好的？quot;
阮志东象具石像一般。
quot;真的为了更好的，可以放弃一切道义？quot;
阮志东叹口气，quot;我不饿，天晚了，我还是走的好。quot;
丹青手上拿着面，却没有挽留父亲。
他开门走了。
葛晓佳关了灯，在黑暗里吸完手中的烟，一点猩红的火星，时亮时暗，终于消灭。
开头的时候，丹青也希望父母可以复合，时间越久，越觉得没有可能，也无此必要，他这样伤害她，叫她如何若无其事地以德报怨。
葛晓佳说：quot;他至少快活过。quot;
quot;会吗？quot;丹青说：quot;我不相信，总会内疚吧。quot;
葛晓佳笑，quot;丹青，你还小，不知道，他们不会惭愧的。quot;
丹青恻然，想到顾自由。
第二天睡醒，反正没事做，她去看她。
已经好多了，靠在枕头上，眼睛看着窗外，一张脸十分清瘦，但肤色已抖掉那层灰暗。
quot;自由。quot;丹青唤她。
quot;呵，你来了，quot;她连忙欠身，quot;丹青，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quot;
小丹按下她的肩膀，quot;快躺着，别动，少说话。quot;
顾自由握紧丹青的手，丹青只得把带来的一盆植物放在茶几上。
她说：quot;我太愚蠢了。quot;
丹青叹口气，quot;置之死地而后生。quot;
顾自由低下头，quot;我现在都想通了。quot;
丹青说：quot;要是真有什么事，也太叫大家伤心了。quot;
quot;你放心，断然不会再发生。quot;
quot;这样才对呀。quot;
顾自由看着碧绿青翠的植物，quot;这叫什么？quot;
quot;生命之光。quot;
顾自由笑，quot;真的？quot;
quot;如假包换。quot;
她紧紧拥抱丹青。
丹青坐了一会儿告辞，留学几本画报杂志。
在走廊处，碰见林健康，丹青避开，不想相认。
quot;丹青。quot;他却看见她。
quot;自由怎么样？quot;他问。
quot;很好。quot;丹青正眼也不看他。
quot;我是刚刚才知道的，立刻就赶来了。quot;
quot;是吗。quot;
quot;我知道你们都怪我。quot;
丹青不愿意多讲，只是厌恶的答：quot;言重了。quot;
然后绕过他，走下楼梯。
停车场上那辆红色跑车耀眼触目，丹青很想掏出一枚硬币，在车身上划长长一条花纹，以示敬意。
车上坐着林健康的新欢，看到丹青，她打招呼。
quot;我认得你，quot;洪彤彤挑衅地说：quot;你是咖啡店的女侍，不在店内倒咖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quot;
丹青想伸手扯她的头发，把她推倒在地，踢上两脚。
想归想，却没有动手，连话都不说，就走远了。
稍后丹青同海明讲：quot;一个人到了那种地步，教训是多余的，省点力气算了。quot;
海明只是苦笑。
丹青嗒然，quot;浪费了我的伶牙俐齿，没有表演对象。quot;
在海明眼中，丹青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一举一动，都是最最可爱的。
精致的小面孔，爽辣的言辞，明快的性格……都是上上之选，最不好的地方是她一厢情愿要把他介绍给她的好同学。
quot;夏日浪漫史永远不会持续。quot;丹青说。
quot;为什么？quot;
quot;秋天一到，气温下降，头脑马上清醒，各忙各的去了，哪里还有空闹恋爱。quot;
quot;你真悲观。quot;
丹青笑。
下午，母亲自写字楼打电话给她，quot;小丹，你娟子阿姨有一只金网线晚装手袋，我问她借用一次，劳烦你有空帮我去拿一拿。quot;
quot;今天有约？quot;
quot;是。quot;
quot;我马上去。quot;
咖啡店休息，丹青有点怀念老顾客艾老夫妇。
这还罢了，乔立山呢，多日不见，亦无从联络，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
丹青盼望娟子咖啡室速速恢复营业。
她按门铃。
来开门的是胡世真，丹青打个突。
quot;阿姨呢？quot;
quot;她出去了。quot;
quot;我来拿一包东西。quot;
quot;不进来吗？quot;
丹青犹疑片刻，进店堂去。
quot;包裹在楼上。quot;
quot;劳烦你取下来。quot;
胡世真耸耸肩，走上楼去。敲钉声已经停下来，装修工程看样子经已完毕，这个老胡是住定在这里了，世上部如意事常八九。
丹青无聊地把玩桌上杯盖，取颗方糖，放进嘴里。
胡世真下来，把纸包递给她，丹青打开，验明正身，便站起来告辞。
胡世真站在店门前，挡住她去路，他笑问：quot;你没发觉我有什么不同？quot;
一进门丹青就发觉他刮了胡髭，露出下巴，她不出声。
此刻胡世真一座山似挡在玻璃门前，丹青警惕之心毕露，退后一步。
quot;请你让开点。quot;她说。
他只得侧过身子，摊摊手，问：quot;小丹，为何不喜欢我？quot;
丹青紧张得浑身汗毛竖起，幸亏在这时候，娟子阿姨回来了，她推开门，看见丹青，quot;你来得正好，提一壶咖啡跟我去看艾太太。quot;
丹青松口气，quot;马上来。quot;
娟子过去，胡世真拉着她的手，好不亲密，但丹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quot;老太太哪里不舒服？quot;
quot;年纪大了，说不上来，躺着不愿下地已有两三天了。quot;
quot;老先生呢？quot;
quot;服侍她呀。quot;
老来有伴福气不错，丹青但愿门前也有这个运气。
丹青随娟子到艾宅去。
临出门，瞪胡世真一眼，胡某只得装作看不见。
艾宅的布置别具一格，收拾得十分整洁，但家私古旧类似五十年代产品。
丹青大感兴趣，如进了博物馆似，一只座钟，一副窗帘，都引起她的好奇，细细观察。
丹青敢说：屋里一事一物，都要比她老。
沙发套子是白色的，镶着一条宝蓝的细条，坐下去很舒服，老佣人斟上香片，丹青顺手把咖啡壶交给她，不到一会儿，艾先生出来招呼，先是延娟子进房，丹青落得利用这段空档研究室内陈设。
过一会儿，娟子叫她，quot;丹青，老太太知道你来了，高兴得很，要同你说话。quot;
丹青应一声过去。
娟子说：quot;我先走一步。quot;
丹青点点头。
她轻轻推开房门，看见艾太太躺在一张长沙发上，瘦削的身体，小小的面孔，象只瓷做的人形，看见丹青，便招手，quot;小女娃，过来。quot;
房间很大，是间起卧室，摆满书报杂志音响电视等设备，艾太太身上一条绒线毯子是手工钩织品，花纹细致，颜色美丽。
丹青问老人家：quot;要不要喝没有咖啡因的咖啡？quot;
艾太太叹口气，quot;减去咖啡因，怎么好算咖啡。quot;
丹青偷偷笑。
quot;多谢你来看我。quot;
quot;应该的。quot;
quot;今日的小孩少见你这么细心的了。quot;
丹青微笑。
quot;但，当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也听过老人家做如是抱怨。quot;她向丹青眨眨眼。
小丹忍不住握住老太太的手。
都没有脂肪了，细细干干的一把骨头。
quot;告诉我，丹青，你有没有男朋友？quot;
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接的问过丹青，她老实答：quot;没有。quot;
quot;我给你介绍一个如何？quot;
quot;过了暑期我就要往外地升学，很不是时候。quot;
艾老太太笑，quot;真老实。quot;
quot;你打算把谁介绍给我？quot;
quot;当然是品学兼忧的人物，艾老先生的得意门生。quot;
丹青笑，quot;样子好不好？象根木头，谁能消受。quot;
艾老太太呵呵地笑，quot;小丹，同你聊天，胜过十全大补，都说笑是最佳医疗。quot;
quot;那我天天来。quot;
quot;只怕请不动。quot;
看护进来了，带着一股消毒药水味，气氛顿时两样。
丹青退出去，好让艾老太太接受检查。
她问艾先生：quot;是什么病呢？quot;
艾老十分平静的说：quot;年纪大了，机能退化，总有一天，要停顿下来。quot;
丹青低下头。
quot;生命的定律原本如此。quot;艾老轻轻地安慰她。
丹青说：quot;你们肯定渡过好时光。quot;
quot;有好有坏。quot;
quot;你们真诚相爱，相信所有时光都美不胜收。quot;
艾老微笑，quot;也经过两次战争。quot;
quot;啊是，战争。quot;真是可怕。
然而也都熬过去了。丹青非常非常希望学艾氏夫妇，找到真正的终生伴侣，共步生命之旅。
看护与艾老走到露台去说话。
门铃响，丹青过去查看。
拉开木门，丹青看到的人竟然是乔立山，她意外，乔立山更惊愕，连忙抬头查视门牌，以为按错铃。
丹青已经笑着拉开门，quot;你找谁？quot;
quot;艾宅。quot;乔立山摸不着头脑，quot;你如何会在这里？quot;
quot;看样子我们都是艾氏夫妇的朋友。quot;
quot;对，我怎么没想到，这根本是一个小镇，每个人都认识，quot;乔立山拍一下手，quot;老太太今天可好？quot;
丹青慢慢会过意来。
呵原来乔立山便是艾老的颜回，艾太太说要给她介绍的人，自然也是他了。
丹青挂住推理，一时没听到乔立山的问话。
乔立山又说：quot;咖啡店休息，我去过一次，没见到你。quot;
quot;你去过？quot;
quot;每次自艾家出来，都会去看一看，顺路。quot;
quot;那些杂志呢，合用吗？quot;
quot;已经托搬运公司寄出去了。quot;
quot;运到哪里去？quot;
quot;我的家在加国。quot;
呀，丹青跌坐在沙发上，因为机缘巧合，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在此处相会，假期一过，又得各散东西。
乔立山笑说：quot;有一个出名的女孩子也喜作小子打扮。quot;
quot;谁？quot;丹青并不希望他拿她来比别人。
quot;红楼梦里的史湘云。quot;
quot;啊，她。quot;丹青又欢喜起来，quot;没想到你爱看古典名著。quot;
乔立山更意外，quot;料不到你也知道。quot;
quot;不算对牛弹琴吧。quot;
两人笑起来。
艾老送看护出去，一转头，发觉两个年轻人早已熟络。
他坐下来，喝一口丹青带上来的咖啡。
丹青看得出师徒俩好象有体己话要说，便站起来告辞。
她同乔立山说：quot;星期六我在咖啡店。quot;
他点点头。
一套那样简单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就舒服熨帖。
这就是有没有气质的分别了。
到如今丹青还未知乔立山干的是哪一个行业，如果他还在读书，念的又是哪一门功课。
把他正式介绍给我吧，丹青在心中嚷。
回到咖啡店取晚装手袋，丹青见只得娟子一人，便乐意多说几句。
quot;到头来，人会油尽灯枯。quot;
丹青惋惜：quot;艾老先生将寂寞得不得了。quot;
quot;没有办法。quot;
quot;但我替老太太高兴。quot;
娟子扬起一条眉毛，quot;这话怎么说？quot;
quot;有几个人能在心爱的意兴怀中逝世？quot;
娟子没料到小小丹青会有这么深的感触，大表意外。
想深一层，又觉得合情合理，不禁深深太息。
丹青说下去，quot;死亡是人类最大的恐惧，有艾先生在旁，那一刹那，或许比较容易过。quot;
quot;丹青，你想得太多了。quot;
quot;我空闲的时间一直比同学多，所以看过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也时时问自己：生老病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quot;
娟子笑：quot;开学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quot;
丹青说：quot;每天早上起来，身体无恙，精神健全，便循例履行日常职责，有一天，起不来了，也就尘归于尘，土归于土。quot;
这一日，丹青感慨奇多。
娟子很了解，quot;你舍不得艾老太。quot;
quot;是，我觉得那样可爱的老人家应该免死。quot;
quot;丹青。quot;
她说：quot;母亲等着手袋用，我这就替她送去。quot;
丹青的眼泪要夺眶而出。
走到门口，凉风一吹，丹青好过一点，匆匆乘公路车而去。
家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浴室的香氛直传到客厅，丹青微笑，这是母亲在妆身。
葛晓佳披着毛巾浴袍出来，脸上敷着浅蓝色面膜，哼着歌，往沙发上一躺。
丹青笑问：quot;仍是那位绅士？quot;
quot;不错。quot;
葛晓佳把潮湿的茶包敷在眼睛上清肿，这是妇女杂志上教的秘方。
她吩咐女儿，quot;读一段文章给我听。quot;
quot;遵命。quot;
丹青觉得很享受，从前母亲很少在家，最近为了回来换衣服，每日黄昏，都可以作短短谈话，对于丹青来说，已是心理治疗。
翻到一页趣味性测验问题，丹青问：quot;母亲，昵情愿事业大有成就而私生活一无所得，抑或相反？quot;
葛晓佳苦笑，quot;两者都是好选择，可惜我工作上表现平平，婚姻又不幸福。quot;
丹青连忙换一题：quot;假如你深爱一个人，你可愿意随他移居异乡，远离亲友？quot;
葛晓佳答：quot;自然，我并无亲人，只得一个女儿。quot;
丹青笑问：quot;你喜欢作男人抑或作女人？quot;
quot;废话，有自由选择吗？quot;
丹青大笑。
quot;问下去，很有趣。quot;
quot;上一次哭是几时，私底下还是在人前？quot;
quot;我早已拒绝把精力用在没有作用的事上，象淌眼抹泪。quot;
quot;给你廿年快乐与成就，期限一届即死，你肯不肯？quot;
quot;廿年？两年我都肯。quot;
丹青合上杂志，quot;时间到了，妈妈，还不换衣服。quot;
quot;不，再问下去。quot;
quot;这些问题其实并不好玩。quot;
葛晓佳坐起来，quot;怕什么，我绝对受得了。quot;
quot;今天穿哪件晚装？quot;
quot;那件大红丝旗袍。quot;
quot;啊，那位先生会醉倒在地。quot;
quot;真的吗，丹青，你真的这么想？quot;葛晓佳异常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