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在君凯的西餐厅里等朱临路。
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播着Yanni的November Sky,十一月的天空,她记得那样深秋的天空,金黄的银杏树落叶洒满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天边紫霞幻彩眩目,美得超越人间万物。
那种霞色,她在离开占府的早上也见到过。
离开前她特地再去了视听室,拿着遥控器慢悠悠一张一张地翻过cd的名字,她一直知道,他可能比她更接近她自己的内心,但是当看到那些音乐,还是忍不住觉得悸动。
所有那些CD,在她书房的博古架上几乎都有着同样的一张。
明明,他们有着完全同样的一颗心。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她嫁了朱临路,而他要另娶别人?是因为她做得还不够么?他难得柔和的态度告诉了她,她已经接近迷宫出口,但却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正确绕过他心中最后的那堵墙。
而他并不打算再给她任何暗示,他要把这个游戏玩到——这就是她觉得惊怖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打算把这个捉心游戏玩到什么时候才肯停下手来,也许,他真的会让她亲眼见着他娶回别的女子。
朱临路一眼就看见那抹倚窗出神的身影,走到她对座坐下,他把手中的大信封拍在桌面,引来她惊讶抬睫。
她拿起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照片。
照片以广角拍摄,背景是金碧辉煌的独特莲花造型,车水马龙的街对面立着一面电子招牌,闪出红色的永利两字,在它不远处是临海而建的观光塔,她认得,这是澳门最繁华的地段。
其中一张就在老葡京前大片广阔的砖石路面,地下通道的出口前占南弦搂着一位长相极其俏丽的年轻女子,他的唇附在她耳边仿佛说着什么,唇角勾起极其暧昧的微笑,而他的眼眸,却带着明显挑衅讽刺地看向镜头。
“怎么了?”她问。
“他寄给我的。” 温暖嘴一张,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大笑。
朱临路探手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有点恼羞成怒,“不许笑!”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连咳嗽,“早叫了你不要惹他。”“为什么不说是他先惹我?”朱临路叫屈,“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挂名女友好不好?!”
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她问,“他都做了些什么?”“叫人每天送一枚钻戒。”她掩嘴,“他是真的在追她?”“珍珠都没这么真。”“她有没有动心?”她好奇问,想笑又不敢。
朱临路嘿嘿一笑,“不知道,最好没有,否则我就把你拐走,让那个贱男这辈子都再找不着。”
她看他一眼,“这次来真的了?”朱临路想了想,“本来不觉得,可是看到这些照片后,心里还真有点不爽。”
“她知道你结婚的事吗?”“知道。
她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的影子,我想那是不是你呢?不如索性娶了你,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呢?”“结果是——暖暖,我好象变心了。”他唉声叹气。
她微笑,“知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所不同?”他挑了挑眉,“什么时候?”“从你三更半夜跑到我家来叫我结婚时起,那之后我就觉察到了——按她的说法,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但你自己分辨不清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所以你觉得恐慌……和我结婚或许是你认为最好的逃避手段?”“可是,暖暖——”朱临路苦着脸,“我明明喜欢你的,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会在一个女人身边待上十年?”温暖笑意更浓,是,他喜欢她,他对她有感情,但这种感情里最重要的成分不是爱,而是青梅竹马的关怀,“临路,我也喜欢你,真的,你信不信我曾经妒忌过她?”那个女子的出现,使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再也不属于她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陪伴她,爱护她,支撑着她……不是不失落的。
她有感觉,自己即将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位亲人,温柔和他。
没有了朱临路,没有了温柔,最终可能也会没有了占南弦。
终于被年轮赶到了成熟边缘,自己的人生,从此以后,不得不一个人走。
朱临路懒懒地靠向椅背,看着她的目光象专注又象迷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她的身影,一颦一笑,开始在他的心底留痕。
最初受温柔之托尽一份同谊之义,然而相识在那样特殊的环境下,她如初生小雏失了庇护,迷茫恐慌中把适时出现的他当作了唯一的浮木,无限信任与无比依附,无形中激发了他内心异样的怜惜和责任,他没有兄弟姐妹,那时不知为何就萌生了强烈的想法,想好好爱护她长大。
她在英国的那些年,他时不时会飞过去看她。
他原以为她会象任何别的曾经受过心灵伤害的孩子一样,在漫长时光中会逐渐成长,会发生变化,会忘记从前,会淡了感情,总而言之,会重新开始生活。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她变了外表,也变了行事模式,但一颗心却始终一如当年,有限的容量里始终只存放着那一个人,明明两人隔绝在两个遥不可及的国度,别说见面,她甚至连他的消息都没有,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任何变化,她身边来又去了多少人,她都茫然不晓。
浪荡半生的他,从未曾在现实中遇见这样的专一。
身边的男男女女,你情我愿,来来去去,爱是什么?他根本就不相信,更遑论永恒,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时光?科技先进的今日早有关于影响爱情激素分泌的公式可算得出,最多不过两至三年时间。
即使口口声声说没有了他会活不下去,曾因他离开而自杀不下三五次的女人,也不过半年后就已另觅新欢。
可是,一年又一年,她就是让他亲眼见识了,他所不相信,所唾弃,所鄙然不屑的最世俗的感情,确确实实,有人就是拥有在手。
而人,往往总会对自己所缺乏的东西心存极深渴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惊异是厌弃,还是渴望是妒忌,只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那段感情越看越不顺眼,相应地对某个人也越来越看不顺眼,如果这样的感情真如世人所言的珍贵,凭什么自己从不曾遇到过,而那某人就可以平白拥有?他超级不爽,为什么她可以那样深爱着那个男子,却始终没有一点爱上他呢?他真的很不甘,即使他心里其实相当佩服那个某人,也还是忍不住想搞破坏,想把她夺过来。
他想证明,他所不信的、存在于那两人之间的某种特别的感情原就是个幻象,只要他把他们之间的扭结摧毁,就可以证明他原来关于爱情的观感是无比正确,什么专一,什么一生只爱一个人,通通根本不存在。
可是,做得越多越发觉,他的种种动作连石子的重量都不如,不过象是沙子投湖,在那两个人之间甚至引不起一丝涟漪,他们的心沉止得形成独特的小世界,除对方之外完全容纳不下其他东西。
他的关于情感的理念,最终在挫败中受到冲击,被撞开了裂缝。
就在这将信将疑,似盼未盼之间,命运忽然将他送到一段缘份的入口。
那个娇俏的女孩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受,那特别的心口会荡来荡去的酸涩感,永远不会在与面前这个亲如他父母兄弟的女子相处时出现,他被吸引而忍不住有一丝沉迷。
继而慌乱。
他选择了走进婚姻,他以为那牢固的外人眼中坚不可摧的外壳,或许可以给他带来安全,哪怕只是暂时的安全。
可是……一只纤纤素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看你的样子虽不至于落魄,不过也够失魂的了,与其留在这里陪我喝茶还不如早点飞去澳门。”朱临路捉着她的手,把另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她接过打开,抽出,越看越惊,“为什么把你的代中股份全都转到我名下?”
朱临路撇嘴,“我不是说了要让你成为富婆?”她忍不住笑,“这也是你要和我结婚的原因?”“代中能说得上话的股东基本都已经立场分明,占南弦和令鸿所拥有的股权相当接近,这百分之十是当初爷爷留给我的,在这种关键时刻会起决定性作用,我现在把它给你,他们两人谁能够从你手里拿到它谁就是赢家。”他早就想让代中消失,但对于董事会制度完善的大公司而言,即使以前他是总经理,想让一家公司底玩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不慎代中还没搞垮他就已经被撤职。
为了保证代中在他手里被瓦解,由是他想利用占南弦,因为同行业公司之间的恶性竞争是常见事,只要他私下的小动作没被发现,董事会那群老头子就怀疑不到是他在扯后腿。
虽然在这件事上他没和占南弦直接对话,但两人也算相识多年互相知根知底,再加上占南弦的智商,自然会在代中好几次出现不应该的纰漏而让单子被浅宇拿走时产生怀疑,由是加大蚕食以做试探,最后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企图。
既然他打算把代中双手奉上,这么好的机会占南弦当然不可能放过,由是两人之间形成一种无形的默契,说白了两人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想不到的是,在他走到最后一步,只需把手中股份卖给浅宇就可以完成心愿拍拍手掌走人时,二叔似乎终于看出了他的打算,天天来他家里纠缠他的父亲。
而最最最可恨的是,占南弦偏偏选在此时跑去澳门招惹他的女人,打算给他来一招人财两得。
本来明明是他在利用占南弦,现在却变成引狼入室,反被占南弦将了他大大一军,而此时他已是骑虎难下,手中的股份不卖吧,一切会回到原点,他这半年来的心机算是白费,但真卖给占南弦,他又死不甘心!最好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名义上的妻子。
这样他父亲再也唠叨不到他,而不管是二叔还是朱令鸿或占南弦,谁想得到这百分之十的股份,都只能去找她。
朱临路邪笑,“他狠难道我不会?嘿嘿,想要代中?让他来求你。”温暖笑而不语。
占南弦为这单并购案投入了大量成本,不可能会空手而回,而且就目前的情势而言,代中基本已是他囊中之物,就算朱临路手里这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出手,说到底也不过只能顽抗一时而已。
这个事实朱临路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不忿,不想让占南弦顺利得手。
“以后有机会你再把他整回来好了。”她安慰道。
朱临路哈哈大笑,“我早已经把他整得够惨的了。”“恩?怎么说?”“蠢女,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大动干戈跑到澳门去?”朱临路得意无比地拍拍她的脑袋,“虽然他是你的初恋情人,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但,我却是你的第一任丈夫,哈哈哈。”
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觉爽得无比解恨,他朱临路这辈子都会是温暖曾经的丈夫,任占南弦再有通天本领,也更改不了他和她一度曾是夫妻关系这个既成事实。
温暖无奈又好笑。
翌日温暖把高访约了出来。
朱临路不甘心亲手把股份卖给浅宇,只好由她这个中间人来进行。
“这是代中百分之十的股份,不过我不想卖现。”“我以股权置换的方式折成浅宇的等值股份给你?”“好。”等以后朱临路有了孩子,可以当满月礼物送去。
高访拿出一张支票递给她,“还有这个,你帮忙给朱临路。”温暖看了眼上面的金额,微惊,“怎么回事?”“这笔款项是当初代中划给益众的赔款,后来益众又把它转给了浅宇,南弦觉得应该把它还回朱临路手里。”温暖明白过来,占南弦认为是和朱临路两人联手搞垮代中,那么怎也不应该到最后只有浅宇一方获利,所以过程中他也为朱临路小小地从代中敲了一笔,说白了那原本也是朱临路应得的。
秘密办理完全部手续已是八月六日,之后电视和财经杂志爆出轰烈报道,由于占南弦出差未归,接受媒体采访的是高访,他坦言会把代中几个仍有核心价值的部门并入浅宇,至于其他子公司将会被拆解出售。
闹得沸沸腾腾的两大巨头并购案,在占南弦大婚前夕终于以浅宇成功收购而划上句点。
看到这个新闻时,温暖正在帮温柔打包行李,原本她还以为自己会先一步离开,没想到温柔突然说走就走。
“朱临路现在在做什么?好久没见他了。”温柔问。
“他另有事业,估计以后会长在澳门。”“你跟他一起去吗?”“不会,我打算去旅行一段时间,然后回英国定居。”做了二十多年姐妹,小时候她被邻居小男生欺负,温柔会去帮她打回来,过马路时温柔一定会牵着她的手,叫她不要乱蹦乱跳,忽然之间别离就在眼前,虽然交通便利,但也从此山长水远,即使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
晚上温暖返回住所,不意在楼下见到高访口中应该还在出差的占南弦。
她意外,“怎么不打我电话?”他不答,随着她进电梯,才道,“去哪了?”“温柔家。”“她什么时候走?”“明天的飞机。”她开门进屋。
“你呢?”她回头看他。
他唇一弯,“你什么时候走?”她没想彰瞒他这项事实,但被他这样公然挑破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好一会她才道,“我还以为你应该在澳门。”他的唇弧更弯,“我只不过是顺道去探望一下朱临路的女友而已。”“哦?那你本来是去干吗?”她微笑,每天送一枚钻戒原来只是顺道,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么新奇的说法。
“我本来是去香港和一家美国公司签约。”她随意坐下,无比认同地点头,“从香港搭乘直升机到澳门只需十五分钟,确实很顺道。”
“其实我认为你更应该问的是,我去香港签什么约。”他头枕着她的腿在沙发上躺下。
“请问占总裁,你去香港签什么约?”她从善如流。
他合上眼,“我买下了一家世界顶级的药厂。”她笑,“浅宇什么时候连医药业也——”忽然想到什么,视线从他密合的长睫收起,停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St-t轻度改变,无药可治,终此一生她都有一颗伤了的心。
胸腔内汹涌着一些什么,想叫他别再和她玩这些既纵又擒的把戏,又想问他不是过两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何必再这样大费周章,明明想问的,可是所有的话都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走?恩?”他问。
“别逼我。”她喃声道。
“逼你?怎么会,我只是想知道,你要不要等到喝过我的喜酒才走?”他唇边的笑容浅淡如常,仿佛在和她谈论的是天气问题。
受伤的感觉在那一瞬涌上心口,如果她原本还有些什么话想和他说,此刻也已全部咽回肚里化成了灰,扶着他的肩颈把他轻轻移开,她起身,“我渴了,你喝茶还是果汁?”
他侧过身来,以手支头仰看着她,眸光有点柔又有点凉,“过来。”她站在原地不动。
“到我身边来。”她怔了怔,她不就站在他身前一尺之处?他只需抬抬手即可以碰触到她,垂首与他相视,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弧度完美的唇边蕴涵有某种隐约的含义?他的眸中浮上一丝失去耐性的胁迫,“来。”那神色仿似多年以前,她不肯乖乖就范吃早餐时他总会这样警告地看着她。
她弯身,对上他的眼,展颜一笑,“我偏不。”说完快速避开他骤抓过来的手,转身便走。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他脸上薄笑再次化为引人的浅莞。
厨房里她一口一口饮着冰水。
从十三岁爱他爱到现在,他到底还想她怎么样呢?为什么不明白告诉她怎样才可以令他满意?他明明知道,只要做得到她一定会为他而做,为什么偏要这样操纵着她的情绪,好玩吗?
煮了一壶咖啡端出去,看见他仍然半躺在沙发里,正侧身看着电视。
新闻简要说涉及收受贿赂的原大华老总杨文中弃保潜逃,警方已颁布通缉令,然后薄一心的经纪人公开承认,外界关于薄一心已连续几天收到恐吓信的传言是确有其事,警方怀疑是反对她结婚的狂热影迷所为。
温暖看了眼占南弦,“有人恐吓你们?”“恩。”“很严重吗?”“连续一个礼拜,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寄来一封信,内容都是说如果她结婚就杀了她。”
温暖只觉毛骨悚然,“真的是影迷吗?她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浅笑,“她得罪的人不多,也就你和温柔。”温暖气结,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接着道,“不过我得罪的人倒是不少。”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颤,“你的意思是——那其实冲你来的?”他勾了勾唇,“以一心要结婚为由进行恐吓,岂非是个很好的掩人耳目的借口?”最起码,警方的视线就已经被成功转移了。
温暖忍不住担忧,“如果真这样,那你结婚当天不是很危险?”他的眸光异样清亮,“你是不是……想叫我不要结婚?”她窒了一窒,轻轻别开头,“我一直都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睫底闪过百千种颜色,他问,“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低着头,不说话。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介意你嫁给朱临路,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打算让你好过,你别指望我还会再放过你。”闷意在胸口凝集,她咬了咬唇,脱口而出,“如果你再这样,我——我就去和临路生小孩!”
当年她惯用的毫无威慑力的赌气说话,在这刻完全出乎意料,惹来他懒懒一笑,“这种事不劳你为他操心,关于他的小孩,我已经找人帮他生了。”她惊跳而起,“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唇边的笑带着浅浅勾魂的诱魅,“想知道?到我身边来。”那句他一再重复的说话带给她心头极异样的感觉,仿佛他给了她一把重要的钥匙,然而她却不知用来开启什么,犹豫一下,她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的柔顺让他满意,舒缓了神色,撑起身子,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含弄她的耳坠,直至眼底的凝脂肤色飞起粉霞,他才从嘴里一字字吐出温热诱人的气息,“宝贝,想不想让游戏结束?”
拂在耳边的呼吸暖麻入心,她受不了地把头一侧。
“不想?那好。”灵舌轻巧滑落到她胸前锁骨,“正好我也不想。”她不由得推开他,身子挪离两尺远,眼内隐着戒慎。
他轻柔道,“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就是这样,一次次离开我。”说完他浅笑,那笑意象一泓深沉无底的湖水,表面漾着涟漪,内里百尺却是纹丝未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到我身边来。”他缓慢起身,俯首凝视她,“相信我,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弯身在她惊愕微张的樱唇上印下一吻,他飘然离去。
温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了一天画。
强迫自己投入的结果是最后太过投入,她甚至忘了要给温柔送机,到终于醒觉不对时已是一天过去,太阳早走到了日落西山,懊悔不已的她赶紧拨打温柔的电话,毫无意外地听到对方已然关机。
从书房走到客厅,无事可做,再走到厨房,还是无事可做,再走回客厅,心和脑袋都空空地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最后她走进卧室,把自己整个倒在床上。
“到我身边来。”这句说话在她脑海里萦绕了整日。
她不明白,怎么样才是到他身边?她已经让他知道她始终爱着他,从来没有变过,还不够吗?
为什么这样还不够?他到底想要她做什么?什么叫做到他身边?他离开时头也不回的绝然让她心慌,而明天,就是他结婚的日子。
她一遍遍拿起枕边的手机,又一遍遍放下。
忽然间想到什么,她起身拉开抽屉,拿起那根铂金链子,迟疑地,也拿起了链子底下压着的机票,那是明天上午飞伦敦的航班,他昨晚之所以过来,又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她订了机票?沉思了一会,她把机票放回原处,拿着链子走去书房,把已卷好的画拆封,用印石沾了红泥,温暖的弦,她一幅幅按下在画的一角,补回先前遗漏的印章。
印好后擦拭干净,将链子挂上胸前,她拿起手机。
就在她想摁下拨出键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此时金壁王朝的玫瑰包厢里闲散地坐着三人,其中一位陌生面孔的俊容男子正眯着丹凤眼在高访身边侧耳倾听,待高访讲完电话,他急急追问,“怎么样?”“她答应来。”管惕眯眯眼笑,“菊含你搞什么鬼?是不是在美国待得太久把你待了昏头,还是杨影虐待坏了你的人头猪脑,为什么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见老大的前秘书?今晚不是说好了给占美男庆祝告别王老五的吗?”做人怎么可以那么坏,居然想看好戏——不过,他也是很想看呢。
欧阳菊含不答反问,“你们有没有听过占美男唱歌?”高访惊讶,“他不是号称五音不全?”欧阳菊含嗤笑出声,“官方说法都是骗人的,他的歌声简直称得上天籁。”
管惕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这么多年不管是公司庆功宴还是出来喝酒,多少美女借醉扯着他的衣袖要合唱他都推辞,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口头禅是‘可以出钱买单绝不能出丑唱歌’。”
“当然是真的,我曾经听过一次,他可以把一首it you唱得比harry Nilsson还要荡气回肠,象呢喃一样又低沉又悲怆,简直震人心弦。”“那和温暖有什么关系?”高访问。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欧阳菊含双掌一摊,“不过我听到他唱歌那次是在大一,大概在他爸爸去世后不久,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整个人失魂落魄,你们都不在宿舍,就只我陪着他在操场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唱起歌来,当时他一点也没哭,但每一句从他嘴里唱出来的词都让我觉得,他已经伤心到不想再活下去,听得我鼻子直发酸,还以为他是不是和薄一心分手了,谁知他唱完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管惕好奇到了极点,“他说了什么?”“他说,她走了。”“谁走了?”高访问。
“当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神情呆滞地说,温暖,她走了。”高访和管惕对望一眼。
欧阳菊含叹了口气,“之后他什么都不再说,不过我已经永远记下了这个名字,一个月后他就创建了公司,整个人象脱胎换骨,除了学习就是工作,狂热到一天只睡三小时,没想到一眨眼就是十年,十年里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唱歌和喝醉。”才说着话,一袭白衬衣配珍珠色长裤的温暖已然到来。
欧阳菊含跳起身,走到她跟前笑道,“温暖你好,我是浅宇美国公司的欧阳菊含,第一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温暖有点摸不着头脑,随即便展开笑容,“你好。”脑海里一闪,“欧阳先生是——美国那边的总经理?杨影的上司?”管惕嘿嘿笑,“欧阳变态不是杨影的上司,是她的爱奴。”欧阳菊含大叫,“管小猪你想找死?居然在美女面前这样诋毁我!”一只遥控器向他凌空袭来,“你再叫一声管小猪试试!”“这里又没外人,叫叫怎么啦。”欧阳菊含口里叫嚣,脑袋却在管惕的厉眼下缩了缩,他扁扁嘴,回头对温暖道,“还是温美人好,不会象管小猪那么凶我,来,我们唱歌!”
温暖掩嘴,“占美男,管小猪,欧阳变态,那高访叫什么?”“高古板。”管惕和欧阳菊含异口同声道。
高访无奈地笑笑。
“来来来,唱歌唱歌!管小猪帮我点一首那么爱你为什么,温美女今晚就你一个女生,请务必和我合唱!否则要是让管小猪在胸前塞两颗橙子出马,我怕他到时会爱上我!”
管惕恶道,“超级不改死变态!”欧阳菊含端起眉训斥,“闭嘴!小孩子别没大没小,不要妨碍我和温美女谈心。”一转头对着温暖马上嬉皮笑脸,“美女你放心!就算你唱得比杀猪还难听我也不介意的!”
温暖失笑。
管惕对高访道,“问问占美男到哪了。”高访拿出电话拨给占南弦,“就差你了,什么时候到?”还没说完手机已被欧阳菊含劈手夺去。
“占美男你再不来就听不到我和温美女的经典合唱了,离开你是傻是对是错,是放弃是软弱——”他刻意拉高腔调,眼珠忽然一转,“美女你不想唱也行,先给我亲一个!”说完嘟着嘴就向她倾身过去。
温暖吓得尖叫,整个人从沙发里弹起,引得管惕大笑。
听到她的叫声占南弦怔了怔,明显不悦,“为什么她会在?”欧阳菊含贼笑,“我也不知道啊,你来了问高访。”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一刻钟后占南弦推门而入。
欧阳菊含只当没看见他,一把揽过温暖的肩膀,以腻死人的嗲声说道,“美女,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本帅哥今天为你做牛做马!”不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吃豆腐,温暖无可奈何,却也十分大方,用一只食指把欧阳菊含的手推开一臂之距,半玩笑半认真道,“做牛做马我不敢当,乖,一边去做个好小孩阿姨就感激不尽了。”
高访嘴里一口红酒全喷出来,管惕笑得最是猖獗,“欧阳啊欧阳,上得山多终遇母老虎了吧?”
便连面色不豫的占南弦也忍俊不禁,朝欧阳菊含的腿胫踢了一脚,“阿姨已经发话了,乖侄子你还不滚远一点?”欧阳菊含惨叫不迭,抱着腿飞快躲到一旁,委屈地嘟嘴,“占美男你真狠,我不过动动手而已,你居然就给我动脚了。”占南弦浅浅一笑,很自然地依着温暖坐下,而她的眼角收入一旁高访和管惕忍笑的表情,多少有丝尴尬。
欧阳菊含捞起遥控器,“占美男,唱什么歌?我帮你点。”“我不唱——”靠向沙发时眸光落在她的侧面,他改变了主意,“来一首Still Loving You。”
温暖不自然地端起酒杯。
一只手掌当着在场三人的面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把她拥入臂弯里,她全身微僵,握着杯子的手心因紧张而渗出了微微细汗,蝎子乐队的老歌Still Loving You,爱你依然的旋律在房间内响起。
他在她耳边,把音调放低了八拍,柔声唱道: 如果我们重来一遍,一切从头开始,我会试着改变,那些毁灭我们的爱的东西。
你的骄傲建起了一堵坚固的墙,我无法穿越,真的没有机会从头再来吗?我爱你依然。
试着,宝贝,试着,再次信赖我的爱,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爱,我们的爱,不应该就这样流逝。
那原应是极尖锐如二胡拉出一样的歌,被他反其道地降为古琴音色般低沉的伤感吟唱,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十年之后当他重新在她耳际如此低回软语地唱着情歌,她心口内引发的震撼难以形容。
当破天荒接到高访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坐坐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想到可能会遇见他,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让他满意,但她知道,再不说不做,过了今夜就没机会了。
然而此刻,她好不容易凝聚了一整天才鼓足的勇气,却被他的歌声震得溃缺,象是全身力气都已被他萦绕耳边的魔咒抽走,几乎连杯子也握不住,而只想只想哭。
想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在他唱完最后一句时她再忍受不住,低着头起身,“我出去一下。”用尽全力撑着雾汽眼睫的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起身时背后有一只手已伸到了她手边,下一刹听见她微沙的哽声时在半空滞了滞,只错失那短暂一秒,她人已走远。
占南弦静静看着房门在她身后合上,一直不作声的其余三人对视一眼,欧阳菊含端起酒瓶坐到他身边,“来吧,今晚不醉无归。”管惕也走过来,“美男,把你手机给我,我要下载一款新的游戏,我电话内存不够,打不了。”
占南弦掏出手机扔过去,接过欧阳菊含递来的酒杯。
出了房间后,温暖眨落凝结了许久的两滴泪珠。
心口酸涩得透不过气,她信步下楼,走到大门外的夜空下。
没走出多远,身后响起陌生的脚步声,她在泪眼中回头,一股极端刺鼻的味道掩唇而来,骤觉天旋地转,她来不及挣扎已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