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海藻忍不住感叹。
宋大笑,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永远不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海藻面红耳赤,她拿叉子敲宋思明的脑袋说:“我好心给你做饭,你不鼓励我,却要诋毁我,浇灭我的热情!你为什么不能像书里写的男人那样,无论我做得多么难吃,你都能忍住恶心把它吃下去还夸赞味道独特?一点都不nice!”
宋笑着抓住海藻的手说:“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珍惜,我不要你讨我的欢喜,你本身的样子我就很喜欢了。你既然和我在一起,就不必委屈自己来迁就我。那些事情,原本该是老婆做的。”
海藻一听,不说话了,撅着嘴说:“我明白了,你在说,你老婆做的菜比我好吃得多。”
宋一听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他非常抱歉地拉过海藻的手吻了吻,然后解释说:“不一样的感情。”
海藻难得见到宋思明,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破坏气氛,她试图让两个人之间静止的空气流动起来,于是四下找牙签,可是找不到。宋思明立刻明白海藻在找什么, 招手叫服务员。服务员拿来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海藻从中间抽出一根递给宋思明:“你要不要?”宋摇摇头。
“奇怪,你的牙齿长得这么难看,为什么不要用牙签呢?”海藻自言自语。旁边连服务员都忍不住掩嘴而笑,宋也拿她没办法。小的就是小的,随心所欲地贬低你,完全不知道敬畏是什么。
海藻坐上车立刻就陷入了沉默和伤感。她不说话,又像那样留给宋思明一个梦游的剪影。宋思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很抱歉地拉了拉她的手。
等到了楼下,海藻说:“回去吧!别上去了。”
宋思明亲了亲海藻的脸蛋,说:“那我走了。”海藻带着忧郁的神色转过身去。宋思明心有不忍,一把拉住海藻说:“我送你上楼。”海藻不置可否。到了门口,宋替海藻开了门,搂着海藻的腰说:“你乖乖的,我明天来不了,后天再来看你。”海藻还是不说话。宋思明把海藻推进门,自己转身离去。
海藻的心空荡荡的。夜晚,这房子显得尤其空旷,她也不知道这种漫漫长夜她一个人可以坚持过多久。爱情这东西,看样子是很空泛的。具体到实际,你要有固定的性生活,你要每天在一起吃饭,每天在一起讨论家里的事情,睡在一张床上,周末出去逛街。否则,爱情就只剩一张空壳。
爱情最终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结婚了,一条是死掉了。海藻想想,觉得结婚对她来说估计是不可能的。也许,她的爱在不久以后会死掉。海藻安慰自己说:“结婚又如何?有一天,彼此厌倦了,会有另一个女人来跟你分享,婚姻虽然苟延残喘,却不也跟死掉差不多?”海藻叹气,躺在床上不想动。
突然门又开了,她的目光穿过门缝,惊喜地发现宋思明又进来了。宋思明说:“今晚不走了,我陪你。”
海藻的眼泪奔腾而出,喜悦地冲过去,跳进宋思明的怀抱。
海藻和宋思明躺在宽大的按摩浴缸里,水面上漂浮着玫瑰花瓣。海藻压在宋的身上,说:“这个场景,是我幻想好多年的。朱丽娅·罗伯茨在电影《漂亮女人》里,就这么躺在李察·基尔的怀中。电影里,她原来是一个妓女,不过后来和白马王子结婚了。”
宋原本想说:“那是电影。电影总要留给人点希望。”可想想,觉得这话对海藻这样还充满幻想的年龄的女生来说,未免有些残酷,于是笑了笑,说:“那你就把我当成李察·基尔好了。”
海藻说:“你好像很开放,并不反对性幻想。”
宋说:“如果连思想都要钳制,那不是和奴隶一样?我只钳制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属于我就可以了,心灵随便放飞。”
“低俗。像你这样的永远不能理解什么叫柏拉图式的爱情。”
“我是没法理解。你和小贝住一起,居然还柏拉图。就算你不懂事,他也不能不开窍啊!”
“哼,你怎么知道我们柏拉图?”
“我就知道。”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哪来的自信?我就非得等你一个?难道不会有别的男人要我?我就这么难看?”
宋笑了,扳过海藻的头说:“你是保留不住你的秘密的。那天晚上,你的血留在我的车椅上,我很心疼。”
海藻突然醒悟了,原来……
“那不是……”海藻突然住口,改口道:“你别臭美了,那不是为了单单等你。”
宋温柔地笑了,手在海藻小巧的胸脯上轻轻揉弄,“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不巧闯进来罢了。我要对你负责。”
“谁要你负责?自然会有人负责的!”
“跟着我,你叫从一而终,别人负责,那叫红杏出墙。性质不同。”
“唉!红杏出墙,多么美好的画面啊!灰砖尽头一点红。你为什么用蔑视的口吻呢?”
“呵呵,每个女人对出墙的向往,就像每个男人都渴望占有一个处女一样,这是无法抑制的念头。”
“那你不是侵占了社会资源?多吃多占?凭什么好多人一个都没拥有,你一个人就要占有两个?”
宋沉吟了一会,终于说:“我只拥有了你。”
“你太太不是?”
宋不再回答,开始吻海藻。
躺在床上,海藻说:“养条狗吧!我很孤独。”宋思明拉了灯说:“养个孩子吧!你就不孤独了。”
“疯话!”海藻咯咯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海藻兴高采烈地从衣橱里拿出给宋思明买的昂贵衬衣为他穿上。给宋思明扣胸前纽扣的时候,海藻非常小女人地说:“这一刻我才觉得你是属于我的。”宋心头一动。
宋在去办公室途中,迎面碰上同事,人家开玩笑地说:“阿唷!tOMMY的,大兴货,七浦路上50块一件。”宋狡黠地一笑说:“你买贵了,这件只有35块。”
晚上,宋思明下了班回家,已经很晚了。家里电视开着,老婆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宋轻柔地拿来一条毛巾被给老婆盖上。老婆被惊醒。“你昨天晚上又没回来。这已经是最近的第二次了。”老婆面无表情地说。
宋说:“工作忙。”
“忙到没时间回来睡觉?忙到衬衫跟昨天穿得不同?”老婆的声调并未提高。
宋也不辩解。
“你又和她在一起了?还是换了一个新的?”
宋依旧不说话,到卫生间去把衣服换了,洗漱。老婆追在后面压低声音问:“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瞒你。或者说,我没有刻意瞒你。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永远不会变的。”宋把衣服丢进洗脸池,又补一句,“这件衣服要手洗,机洗会坏掉。”
宋思明的老婆一个人靠在卫生间的门边发呆,不一会儿,眼泪就下来了。宋走过去,抱住妻子的肩膀说:“你是我的终生伴侣,到老了的时候,我们俩还要互相当拐棍的。别胡思乱想了。”说完,拉着妻子往卧室走。
妻子躺在床的一边默默流泪。宋思明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把手里的蓝色小药丸吞下,然后回到床上。他扳过妻子的头,将嘴唇凑过去。妻子一巴掌打过去说:“别碰我!叫我恶心!”
宋思明并不说话,却坚决将头凑过去,手伸进妻子的衣服。两个人在床上扭打一样地无声折腾。不久,老婆放弃抵抗,流着泪与他同房。
早上起来,宋感觉腰有点疼。
宋思明给老婆打电话说:“那个……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把门关好。”老婆在那头沉默不语。
晚上,老婆和女儿两人在吃饭。老婆显然心不在焉,一句话不说,半天都不动一下饭。女儿对妈妈察言观色,半天冒一句:“没劲。”妈妈并没听见。女儿又叹口气:“这过的什么日子呀!”这句话把妈妈给惊醒了,“怎么了?”
女儿说:“我都不记得上次跟我爸一起出去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妈妈苦笑。
女儿又说:“我好几天没见着我爸了,他今晚回来吗?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妈妈一惊,问:“你要跟他谈什么?”
“谈谈他做爸爸的责任。我想问问他,能不能把我给搞到格致中学去。”
“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帮得上忙?”
“得了吧,靠自己得累到猴年马月。你们孩子又不多,干吗对我像阶级敌人一样?”
妈妈不说话。
“我要见我爸,现在是不是得预约啊?”
妈妈不答。
“唉!没劲。”女儿又叹气。
妈妈突然说:“那……要不,咱们跟他划清界限吧!就当没他这个人算了。”
女儿听完以后又叹口气说:“自己亲爸,能划得清吗?原谅他吧!”
“妈妈如果跟爸爸离婚,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们的事儿,别问我。现在离婚的多了,我都看习惯了。不过呢,我觉得,不离的好。不离吧,这怎么也是一个家。离了,我就没家了。”
“为了你有个家,妈妈就得牺牲幸福?”
“你离了就幸福了?什么是幸福呀?现在谁有幸福呀?别瞎想了。”女儿没精打采地回了房间。
妈妈又开始坐在桌边发呆。到晚上12点,她决定给宋思明打个电话,提起话筒,那厢却是用户已关机。
第二天,宋思明回家已经近午夜。一进门,老婆坐在沙发边对着电视发呆。他走过去换了个台,靠着老婆坐下说:“萱萱呢?”
“睡了。她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你能不能为自己女儿分点儿时间?”
宋怔了,说:“是啊!好多天都没碰着她了。我是要关心关心她。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你是不是只要跟她在一起就怕我打电话过去?我昨天晚上打你电话,手机是关的。”
宋没说话。
“你最好把电话开着,毕竟,你是有工作在身的人,万一有急事找你找不到,就出纰漏了。我没紧急的事情,不会给你去电话的。”
宋思明点点头。
周六,宋思明带着老婆孩子去滨海度假村。萱萱在骑马,宋在旁边保护着。一会儿又去射击。中午吃饭的时候,萱萱兴高采烈夹在夫妻俩中间说着什么。突然,宋思明的手机响了,宋一看电话号码,赶紧起身跑到餐厅外去接听,老婆和萱萱都安静下来,远远看着他。
电话里,海藻撒娇地说:“饿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一个人没胃口。你来陪我。”宋思明皱了一下眉头说:“现在不行,这样,下午三点的样子我过去。你先出去吃点儿。”
海藻柔媚地说:“你不来,我索性绝食算了。我一直捱着,捱到你来。”
宋思明挂了电话。等他再回餐厅,一家人都不再说话了。宋催促萱萱说:“快吃,吃完了咱们就回家了。”萱萱说:“不嘛,我还要坐快艇。”宋思明哄她说:“一次都玩光了,下次你就没兴趣了。留点念想。”
老婆带着怒气干脆利落地命令女儿:“别废话,赶紧吃。吃完了走!”女儿吓得一吐舌头。
宋思明赶到海藻那里的时候都快四点了,因为心里惦记,特地在路上还买了海藻爱吃的蛋糕带过来。海藻一见宋思明进门,就像一条蚯蚓弓起身子抱成一团翻来翻去夸张呻吟:“饿死了。饿死了。”
宋思明递上蛋糕说:“傻!去吃啊!为什么等我?”
“因为我想与你一起去吃阿娘黄鱼咸菜面!”
“在哪里?”
“思南路上,走,我带你去!”
宋思明在海藻的指挥下,踏上了去面店的道路。宋思明最后不得不说:“我来开,你不要指挥了。你指的都是单行道,会撞车的。”
海藻撅着嘴说:“其实从这里穿过去就到了!”
宋思明看看她指的那条小巷,估计推辆自行车可以过去,汽车就别想了。宋思明笑了,说:“我们俩扛着车过去吧!”海藻不好意思地笑了。
面店里里外外人山人海,宋思明不得不拉住一直想往里窜的海藻:“太脏了。人也杂,换个地方吧!”
海藻坚持:“笨蛋!吃饭啊!吃的是口味,不是环境。难道椅子桌布刀叉音乐都能饱人?吃饭就要往热闹的地方去。门可罗雀的肯定味道不行。”
等了好半天,才踩着油腻进门,海藻冲服务员快乐地喊:“黄鱼咸菜面一碗,辣酱面一碗!”宋思明赶紧拦住说:“我不饿,吃过了。”海藻翻他白眼说:“没点你的,都是我的。”
上来两个大海碗,宋思明目瞪口呆地说:“你能吃完?”海藻都来不及回话了,直接端起碗就吹。“烫!哎呀!烫!”海藻挑一根面条放在嘴边试。“你尝尝。”海藻叨一筷子给宋思明。宋尝了一口说:“嗯?是不错。你哪儿找的?”“小……网站上找的,排名第一。”海藻突然收口,不多言了。她差点说出是小贝以前告诉她这里超级棒,以后一定过来品尝。而现在,她坐在这里,却和别的男人。宋思明把那碗辣酱面吃完了说:“海藻,你再点一碗,我打包带走。要干面,不要汤的。”
海藻索性打包了四碗说:“这个给你当晚餐,这两份我等下给海萍送去,这一份我自己晚上吃。”两个人出来。
宋思明带着面回家,进门跟老婆说:“你喜欢吃的黄鱼,我打包一份给你带来,这家店是上海口碑最好的面店。”说完放在桌上。他以为老婆会满心欢喜,虽然不至于像海藻那样抱着自己亲亲,却也眉开眼笑。谁知老婆看都不看,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陪着别人吃饭,却包起残羹剩饭来怜悯我。”宋思明有些懊恼:“这是我特地为你打包的,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想吃黄鱼面的!”
“你何必因为愧疚而讨好我呢?两面取悦不会很辛苦吗?”老婆依旧冷嘲热讽。宋决定住嘴。
一面是海藻的温存软语,一面是老婆的冷若冰霜。若不是念及十几年的情分,和孩子萱萱,宋真想拂袖而去。可今天原本就该是呆在家的。一周里,他分三天给海藻,四天在家呆着。这间屋子,空气冷得都快结冰了,让宋思明觉得不舒服。
晚上,躺在床上,夫妻俩各怀心事。
“我说,要不,咱们俩离婚吧!我带着孩子。我想,你舍不得的,不过是那些钱,我们一人一半。”老婆突然说。
宋思明半晌问:“为什么?”
“也许,有些女人可以忍耐,我不行。我宁可玉碎,不要瓦全。”
宋不再接下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两人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宋思明赤裸着上身躺在海藻身边熟睡。海藻像八爪鱼一样把腿盘在宋思明的腰间。突然宋的手机急促地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把宋和海藻都吓醒了。宋一看手机上的号码,是家里的。他想了想,接听电话。电话里是老婆焦急带着哭腔的声音:“刚才……刚才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上厕所的时候,中风了,倒在地上,要你快点去!”
宋思明一听马上就醒透了,用一贯沉稳的声音说:“别慌别慌。你在家陪女儿,我这就开车过去。你先打120,让救护车也过去。我15分钟之内赶到。”说完立刻起身迅速穿衣。海藻根本不多话,光着身子就站起来去把外套和包递给宋,又披上条毛巾去门口开门。等宋出去的一刹那海藻嘱咐一句:“路上小心。”宋一点头,急速离去。
宋冲上丈人家的四楼,敲开门,丈母娘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救护车到了没有?”
“还没有啊!怎么办?”
“爸呢?”
“还在厕所,我不敢动他。”
“我先背他下去等候,等车来了马上就可以走。你现在去收拾收拾东西,把爸爸换洗衣服带上。关门的时候记得带钥匙。”说完就冲进卫生间,在丈母娘的帮助下把老丈人背在背上,艰难地移下楼。楼底一片救护车的呜哇声。
救护车里一片忙乱,宋不忘掏出手机给老婆汇报:“已经在路上了,你放心,我陪着。”
到了医院又给老婆去电话说:“已经进急救室了,我在外面等。会没事的。”
老婆电话那头说:“我要过去看看。”宋说:“半夜里,你出来也不安全,孩子在家也不安全。有任何情况我都随时通知你。我在就等于你在了。我已经跟王院长联系过,他等下和齐主任一起过来。会配备最强的医疗班子,你放心。”电话那头老婆不停抽泣。宋温柔地安慰:“不要哭,爸会没事的。上次不也中风过,这都十几年过去了。”
老婆挂了电话,想起当年两个人在恋爱时,也是爸爸中风,宋午夜狂奔送去医院,一直陪伴。爸爸还在病床上,就把她的手交付在宋思明的手中。爸爸还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宋思明就按老人的意思把她娶回家中。
而今夜,一定又是天意。在她下定决心要与宋思明分离的时候,爸爸再次病倒,还是那样的午夜,还是那样的狂奔,也许,是父亲心中知道了,再次用生命来化解女儿的困境。
凌晨时分,家里电话响了。老婆在电话旁呆坐了一夜,思想飞转。电话一响,她迅速拾起。
“你……带萱萱来一趟医院。”宋思明声音低沉。
老婆意识到了什么,放声痛哭:“爸……爸……”
“稳住,速度快。”
老婆赶紧压抑住哭声,敲女儿的门,把萱萱从床上揪起,两人衣衫不整地拦辆车往医院奔。到了门口,看见宋思明正站在大门口等,一见两人来,拉着就往楼上跑。
病床上,老人浑身插满管子,老太太泣不成声,宋太太扑过去一把抱住爸爸开始放声大哭,宋思明站一旁搂住太太的肩。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近
中午时分,老头忽然醒了,目光炯炯,虽然说不出话,手指却在勾。宋思明连忙靠近听。老人嘴巴蠕动,听不见说什么,却费力抬起手,将女儿的手如十几年前那样,交付在宋思明手中,又冲发妻粲然一笑,绝尘而去。
哀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