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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监室杀机

作品:东北往事5 黑道风云20年 作者:孔二狗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小号待了5天还是6天,赵红兵终于被人想起来了,终于被提出了小号。不过,他的身上挂了18斤的手铐和脚镣。

    领导说:“你是特殊人物啊!特殊人物就得有特殊人物的待遇,我都得来亲自关照你。有句话我得告诉你,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根据看守所的规定,我有权给你戴上这东西,这是政府对付你这种暴力分子的手段,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先戴7天,到时候再看你表现,你再闹号,再给你来几天小号,再给你挂上这东西!”

    赵红兵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斯文人,一言不发。

    领导也是冷笑一声:“看样子你还不服,告诉你,别以为有俩钱就啥事都能摆平。在中国,钱还大不过法律!”

    赵红兵没说话。这世界上,有些人被强权压制以后,就会变得像是海绵一样服帖;可还有些人,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大,就像是弹簧,越压越强。毫无疑问,赵红兵是弹簧。

    出了小号,赵红兵看着刺眼的阳光,险些没晕倒,幸亏管教扶了扶他。他想昂首挺胸地走回号子,可是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像是灌了铅一样。赵红兵知道,这就是在小号的后遗症,没一两天,根本缓不过来,不坐下病就不错了。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脚镣声,赵红兵又回到了号子。回到号子,赵红兵第一眼就看到了腾越那双阴冷的眼睛和红肿的脸。同时,赵红兵也发现了,腾越,没戴手铐,也没带镣子。

    管教把门“咣”的一声关上。

    赵红兵盯着腾越的眼睛,从嘴里崩出了三个字:“操你妈。”

    腾越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赵红兵,也从嘴里崩出了三个字:“操你妈。”

    赵红兵看了看手上的手铐和脚镣,说:“你要是有种,等我把这玩意摘了,再玩一把。”

    腾越说:“你这就怕了?熊玩意,怕的话换号子啊!你不是有钱吗?换个号子,屁大点事儿。”腾越这是在激赵红兵,他真怕赵红兵换了号子让自己以后摸不着影,他知道只要自己这话一说出口,以赵红兵这么爱面子的人,肯定不会换走。

    “我怕你?你先把你那口牙补好吧。”赵红兵说。

    “不补了,我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有种你来打我啊,我把嘴张开让你打!”

    赵红兵抡起双手的铐子,朝腾越的嘴砸了过去。腾越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赵红兵抡起双手又要砸,被张国庆拦腰抱住了。

    张国庆说:“老赵,咱们太平点吧!”

    腾越说:“老张你别拦着!你让他砸!我等着他砸!他砸完我,我再弄死他,说出去也有道理。”

    赵红兵没搭茬儿,坐在了铺上。

    腾越接着说:“多给你面子啊,还让你睡头铺,管教说让你去下面睡,我说不行!让他睡我旁边!晚上他要是再抽了羊角风,还得我来救他!”

    腾越说完,呲着掉了好几颗门牙的嘴笑了起来。

    赵红兵还是没搭茬儿,开始了闭目养神。

    赵红兵虽然刚回来几分钟,但他发现三林已经不在号子里了,这不出乎赵红兵的意料,因为赵红兵知道自己那一脚的力度,三林肯定是被踹断了肋条进医院了。但是老曾和腾越两个人,赵红兵也难以对付,因为,赵红兵戴上了手铐和脚镣,就算是身手再好,也不会是手脚灵活的老曾和腾越的对手。

    赵红兵不太担心白天,他知道白天腾越和老曾不太会下手,因为只要他们下死手,一定会被号子里的其他人拦住。尽管号子里的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受过腾越的恩惠,可是如果能制止一起凶杀,那就是立功!立功减刑的机会,谁会错过?怕的就是到了晚上,大家都在熟睡。

    下午放风抽烟的时候,姚千里又走到了赵红兵身边。

    “红兵大哥,没事吧?”姚千里悄声说。

    “没事。”

    “你武功真高,以后能教我几招吗?”

    “差点没死了,还高呢!”

    “当然了,又是一个打三个。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刚想上去帮你,管教就进来了。”

    “你就别掺和了,这里没你事儿。”

    “三个打一个,还下黑手,算什么能耐?”

    赵红兵长叹一声,说:“小姚,以后要是遇上这样的事,你甭帮我,你斗不过他们那些人。到时候,你就记得按警铃就是帮我了。”

    “嗯!”姚千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被锁住了手脚的赵红兵唯一能做的事。至于其他的,赵红兵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赵红兵知道,腾越和老曾不会等太久,肯定会在他手铐脚镣解掉前下手。号子里这么多人,赵红兵也只能信任姚千里了。这孩子愣归愣,但是善良、热心,办事靠谱,无论什么工作交到他手里,只要他答应了,肯定会尽心尽力完成。

    回到铺上,赵红兵昏昏沉沉地睡了起来,在小号里的这些天,赵红兵始终没有睡好。

    在迷迷糊糊中,赵红兵听见铁门“咣”的一声开了。看来是又进了新人,这个人,会不会又和腾越他们是一伙的呢?想到这,赵红兵马上清醒了,闭着眼睛去听他们究竟说些啥。

    最近几年,我市的看守所的确文明了许多。换在前些年,甭管谁进来,肯定免不了一通暴打,就像是古已有之的杀威棒似的。这几年打人的少了,只打一些犯了花案的嫌犯,其他的只要不太招人烦,基本上就不会被打。但是,问话是免不了的。

    腾越虽然现在一说话牙齿漏风,但是还摆出老大的样子。

    腾越:“哪的人啊?”

    “本地人!”

    “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重伤害。”

    “我操,这么大岁数了还重伤害!”腾越说。

    “你岁数小啊?”

    “你跟谁说话呢,注点意!”

    “姓腾的,你现在混明白了,不认识我了是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来的这个人身上,没有人注意满脸是泪的赵红兵。赵红兵的眼泪在止不住地淌。由于手脚不便,赵红兵回过头,用枕头蹭自己的眼泪,可是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

    赵红兵从来都是一个有着钢铁般神经的男人,眼泪对于他来说极为稀有。今天流下英雄泪,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已经听了20年的无比熟悉的声音,一个已经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一个让他浑身上下无比温暖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刘海柱。

    是喜欢吃最辣的菜,喜欢喝最烈的酒,喜欢交生死朋友的刘海柱。

    赵红兵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刘海柱知道自己在里面有难,冒着被判刑的风险故意犯案,进来和自己喝同一碗汤、遭一样的罪,来救自己了。

    刘海柱可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大侠了,他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啊!试问全市的江湖中人,能有几人像刘海柱这样为朋友做事?

    场景切到前天晚上的沈公子和刘海柱的饭局上,两个人喝光了两瓶茅台之后。

    沈公子说:“柱子哥,酒喝完了,说吧。”

    “办法很简单,我去救红兵,只要我进去了,红兵就安全了。”

    “你疯了!你进去?你都这岁数了你进去?”

    “我决定了。而且,只有我进去才能救红兵。如果我进去,你能安排我和红兵一个号子吗?”

    “这个容易,你和红兵又不是同案,找个管教打个招呼就行了。你怎么能进去?干脆我进去!我身手比你好!”沈公子忽然想到,这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行,你要在外面主持大局。你要负责捞红兵、捞费四,有公司的生意,还要照顾张岳、李四的家人,你要是进去,一切就都凉了。”

    “那我让外面的那个战友进去,职业杀手,玩死他们。”

    “不行,他身上的案子太多,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不用废话了,除了我,没有别人能干这样的事。我的生意你帮忙照料着,明天,我进去!”

    沈公子哽咽了:“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两条汉子,几口就喝下了这一斤白酒。

    沈公子抱住刘海柱瘦得都是骨头的肩膀,眼泪流了下来。

    “你鸡巴现在越来越像娘们儿了,越活越回旋了。”刘海柱没什么表情。

    “你要保重!”

    “我还需要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

    “谁的?”

    “一个朋友的,你记住,如果你知道我和红兵都被人戴了手铐脚镣。你给他打电话,他会来救我们。”

    “他也能为了红兵进监狱?”

    “为了红兵不能,为了我能。”

    “他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他是我过命的朋友。到时候,你还需要把他安排到和我们同一个号里。”

    沈公子特别奇怪:“究竟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们是二十多年的朋友。”

    “能为你入狱?”

    “对,但是在世界上,他只可能为两个人做这样的事。”

    “除你以外,那另一个是谁?”

    “你认识,可是已经死了。”

    “谁?”

    “李老棍子。”

    话说完,刘海柱戴上礼帽,走了。走得腰杆笔直,走得坦坦荡荡。留下了瞠目结舌的沈公子。沈公子如此聪明,却没想到刘海柱想的笨办法。或许沈公子也曾想过,可是这念头却肯定在脑中转瞬即逝,因为这方法虽然可行,但是找不到愿意如此为朋友付出的人。如今,刘海柱站出来了,而且,刘海柱居然还有个神秘的朋友,也愿意为刘海柱入狱。

    第二天,刘海柱痛痛快快地收拾了修车店旁那个成天糟蹋农村来的女服务员的饭店胖老板一顿。刘海柱是抡扳子打的,胖老板的鼻梁和下巴都被刘海柱打断了。刘海柱想揍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赶上这胖老板倒霉,成了刘海柱的道具。

    刘海柱顺利地进了派出所,可是他在派出所却耽误了一夜。

    派出所的民警纳闷:“你老刘大小也是个老板,花点钱先把自己保出去,然后再私了呗!”

    刘海柱说:“我钱都输光了,连我那奔驰车都抵给申总了,没钱了现在。”

    “那不好意思了,要是明天再没人保你,老刘你得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呗!”

    刘海柱开始还担心自己犯的事太小,不足以进去。听到民警现在这么说,刘海柱放心了。果然第二天下午,刘海柱顺利地进了看守所,顺利地进了赵红兵的号子。

    刘海柱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赵红兵,却没有跟赵红兵打招呼。赵红兵也是老江湖,自然懂得刘海柱的意思:先试试腾越的水,别让人看出来俩人的关系。

    腾越盯着刘海柱看了半天,说:“你是柱子?”

    “操,你还认识我啊!”

    “哎呀,多少年没见了!”腾越激动得蹦下了床。

    “操,你现在挺牛逼呗!连人都敢杀!”

    “杀的少了!反正我烂命一条!你就睡老曾旁边呗!”

    三林走后,老曾睡上了三铺。腾越让刘海柱睡的地方,是四铺。赵红兵一听腾越这安排,一块石头落了地。刘海柱嘴上不说,心里乐开了花。腾越万万没想到,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小包围圈。

    很快,晚饭时间到了。腾越二话没说,把自己定的肉菜分给了刘海柱一半,刘海柱也没客气,拿过来就吃,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张国庆走了过来,要把腾越给自己定的肉菜分给刘海柱,腾越挥挥手:“不用,明天我给柱子订,来,老张,咱们老哥仨一起吃。”

    腾越指着张国庆说:“这是老张,今年54,以前肉联厂的,柱子你今年多大?”

    “我53了。”刘海柱好像是好久没吃过肉了,连头都不抬。

    “那咱们俩同岁。对了,听说你不是开了个汽配公司吗?”

    “黄了,都输了。”刘海柱说。

    腾越很惋惜地说:“干啥不行啊,赌博干吗?”

    “上当了,碰上老千了。”

    腾越大发感慨:“老喽,都老喽!当年,我说二十多年前啊,全市最有名的大哥就数你跟李老棍子了,当然了,我也不差。可是1983年大逮捕,咱们是谁都没躲过去。再出来,也就是李老哥还算是一个人物,咱们都消停喽。对了,不都说你出来以后老老实实做生意了吗?怎么又犯事了?把出老千的给捅了?”

    “没有,我家旁边有个饭店,那老板忒缺德,成天从农村招黄花姑娘,都是十六七的,招来以后就祸害,糟践了七八个了,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腾越看样子也是义愤填膺的:“操!这要是当年,他早被咱们这些人给打死了。现在这鸡巴社会,谁能搞得着姑娘是谁有本事!你管这闲事太多余,说不定人家姑娘乐意往上凑呢!这个鸡巴社会。”

    刘海柱乐了:“你还挺愤怒呗?”

    腾越说:“你不愤怒啊?你就说说咱们这批人,出生以后刚记事,就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各个都营养不良。好不容易活下来想念书吧,又遇上了‘文革’!天天家人被批斗不说,连学都没法上了。熬啊熬啊‘文革’结束了,好不容易改革开放了,咱们刚刚有点活路,又被严打抓起来了!”

    腾越说得十分激动,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刘海柱说:“哎哎哎,吃饭呢,吃饭的时候不能生气。再说,谁让咱们折腾了呢?咱们这代人不也没被全逮捕吗不是?抓起来的还是少数。”

    腾越更激动了,说:“没被抓又怎么样?你看看老张,他就没被抓,结果呢?下岗!操!咱们这些人身体不行,人也老了,又没文化,怎么跟那些小青年竞争?咱们这辈子,就这么完蛋了,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再说说你,柱子,你看你那狼吞虎咽样,估计你在外面吃得也不怎么样。”

    刘海柱又乐了:“操,扯淡,我在外面天天大鱼大肉,我这人就是爱吃,不挑食,就算是吃这水煮白菜帮子,我也能一样下饭。”

    刘海柱把那肉菜吃光了,还真吃起了看守所里提供的白菜帮子,吃得还真是津津有味。

    腾越看着刘海柱那吃相乐了:“柱子,我真他妈的服你,吃白菜帮子都跟吃鱼翅似的。”

    刘海柱说:“鱼翅有啥吃头?跟他妈粉丝似的。我这辈子好的吃过,赖的尝过。人就没有受不了的罪,以苦为乐,到哪儿都没错。”

    刘海柱说着,吐了一颗白菜帮子里的沙子,然后继续吃。

    腾越说:“真他妈的能吃,我明天给你订两份!”

    “不用,今天刚进来,没来得及订,明天我请你。”

    “你请我?”

    “当然了,我怎么能白吃你的。我钱是输了不少,但是吃两口饭的钱还有。”

    “呵呵,这……”

    “操,几十块钱的饭我柱子再吃不起,也他妈的白混了。”

    刘海柱嘴里说着话,嘴可没闲着,又把白菜帮子给吃完了。吃完了长舒了一口气:“好吃!”

    号子里的人都看愣了,这人怎么跟十年八年没吃过饭似的?所有人进来以后,都是起码一个礼拜吃不下看守所里提供的饭菜,可这刘海柱,却像是品尝美味佳肴一样吃这白菜帮子,而且还大赞好吃。大家都暗骂:“好吃你就多吃点,祝你一辈子吃这破牢饭。”

    刘海柱却不以为意,用力地拍了拍腾越的肩膀:“别看着了,吃吧!”

    说完,刘海柱上铺了,在铺上盘得特标准。

    赵红兵用眼神跟刘海柱沟通了一下,刘海柱微微一笑,然后再也没任何表情。

    刘海柱这一笑过后,赵红兵居然睡着了,睡得无比踏实,这可能是赵红兵近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甚至,还打起了呼噜。因为,他有朋友在身边。

    腾越也盘在了铺上,跟刘海柱使眼色,悄声问:“你认识他不?”

    “谁呀?”刘海柱嗓门不小。

    “嘘!”腾越示意刘海柱小点声,用眼神瞥了瞥赵红兵。

    “他?他是谁啊!不认识。”

    “哦,也是,你混社会那会儿,还没他呢。赵红兵,听过没?”

    “当然听过!不认识,懒得认识。”刘海柱说。

    “就是,咱们混的时候,他算个屁啊!”腾越又开始了愤愤不平。

    这一晚上,腾越一直在跟刘海柱聊天。聊的内容无非就两点。第一是回忆二十多年前大家的辉煌,第二是痛骂当今社会的物欲横流。

    刘海柱听了一晚上,也听得心烦了,说:“腾越啊,你说你都是个快判死刑的人了,咋就这么激进呢?一个社会,你不看他好的方面,专看他坏的方面,这哪行啊?你在外面的时候,有车吧?住楼房吧?天天下馆子吧?这在当年你敢想吗?差不多就行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