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似乎对韦宝的问候充耳不闻,仍然怔怔的,如同石像一般的看着几米外的赵克虎。
袁崇焕诧异之余,倒是能保持礼节,对韦宝一个点头:“韦公子,我们冒昧来访,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韦宝急忙笑道:“袁大人和毛将军能来我这里,我是求之不得,哪里会打扰。是我该提早下帖子给大人们才是,是我的疏忽。”
袁崇焕微微一笑,暗忖这韦宝哪里像个少年,果然是小人精,就像为官多年的老油条一样,看向身边的毛文龙,只见毛文龙仍然在和对面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对视。
袁崇焕忍不住道:“毛总督?毛总督?”
毛文龙率先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此时的毛文龙好后悔啊!之前袁崇焕曾经提议过,让人先来打招呼,他私下与韦宝见面。但是毛文龙觉得那么做的话,有些说不过去,似乎他有什么事情需要隐藏,所以抱着侥幸心理,便拒绝了袁崇焕的提议,说就这么去吧!
谁知道,这么一来,毛文龙便见着了他最害怕见到的人——赵克虎。
原来,毛文龙怕见到的人,并不是韦宝,而是韦宝身边的赵克虎。
毛文龙知道赵克虎现在正跟着韦宝做事,也大概了解赵克虎、赵金凤、韦宝之间的微妙关系。
毛文龙和赵克虎的事,要从13年前说起。
1576年2月10日(万历四年正月十一日),毛文龙出生于浙江杭州府钱塘县忠孝巷。
祖父毛玉山,原在山西经营官盐,后因生意需要,举家迁往杭州。父亲毛伟,弃商从儒,纳捐为监生,娶妻沈氏。
沈家乃杭州望族,有“杭州甲族,以沈为最”之称。毛伟与沈氏共育四子,第三子夭折,余为长子毛文龙、次子毛仲龙、四子毛云龙。
毛文龙九岁时,毛伟病故,其母时年二十六岁,携子依弟沈光祚居住。
沈光祚是杭州名宦,万历乙末科进士,历仕开封府推官、山东布政使、顺天府尹等职,后毛文龙从军,曾得这位母舅提携、推荐。
毛文龙幼时,受母家之影响,亦曾接受传统的儒家正统教育“幼从学,习经生业”,但对四书五经始终不感兴趣,而喜读兵法书“耻学举子业,好孙吴兵法”,因此在重文轻武的明末,很难取得像样的功名,也因此一直未娶。
直到三十多岁成为军官后,始归家完婚,娶一山西士族女子张氏为妻。
张氏不能生育,后又在辽阳纳一妾文氏,生子毛承斗。辽阳被后金攻占后,文氏死于战乱,毛承斗被人救出,送往杭州,张氏抚之如己出。
1605年(万历三十三年春),毛文龙过继给辽东鞍山的伯父毛得春为嗣子,遂只身北上,先顺道入京拜访了母舅沈光祚,被其荐于宁远伯李成梁帐下,开始了在辽东的军事生涯。
当时努尔哈赤不断兼并女真各部落,辽东形势日渐紧张,毛文龙对山川形势和敌情都加意考察,同年九月,参加了辽东的武举考试,“列名第六”,被任命为安山百户,不久又升千总。
1608年(万历三十六年),升叆阳守备。
13年前,也就是1611年,赵克虎曾经到辽东短暂为官,并且是在军中。
那时,赵克虎正是跟着毛文龙做事,是毛文龙的手下。
赵克虎虽然不是孔武有力之人,但文墨还行,加上为人谦和,气度宽宏,很是能和同僚搞好关系,得到了毛文龙的赏识。
时间一长,两个人除了上司和部下的关系之外,发展出朋友关系,时常一起饮酒聊天。
当时的毛文龙,虽然已经是守备,不大不小的将领,但权势已经不错。
对于毛文龙的器重,赵克虎是很感激的,两个人除了经常在一起喝酒之外,毛文龙的小妾文氏当时还没有死,文氏见过赵克虎,觉得赵克虎人品很不错,将自己的表妹林小玉介绍给了赵克虎。
赵克虎和李小玉成亲当夜,便为林小玉的美貌倾倒,婚后疼爱有加。
在毛文龙这个姻亲的提拔下,赵克虎做到了总旗的位置,这对于毫无行伍经历的赵克虎来说,可以说是火箭速度。
因为毛文龙的小妾文氏和赵克虎的妻子林小玉是表姐妹关系,毛文龙的正室夫人张氏在杭州,所以毛文龙文氏与赵克虎李小玉四人时常在府中聚会,并不特别忌讳。
毛文龙之前也没有见过林小玉,事实上,毛文龙对女人并不热衷,否则也不会到三十多岁才成亲。
但毛文龙对林小玉也是一见倾心,只是他城府比较深,平时并不表露出来。
当年,林小玉有了身孕,之后一直催促赵克虎离开辽东,回到辽西去,回老家去。
赵克虎很是奇怪,不断追问林小玉为什么?林小玉只是不肯说。
赵克虎也是心思细腻的人,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遂没有与毛文龙打招呼,便带着林小玉不告而走,回到了辽西,也就是现在的韦家庄金山里。
在金山里,赵克虎虽然家族地位是有,并且不低,但他家并不富有。
这也是此前赵元化的爹赵理全一直觉得赵克虎成为金山里里正,不能教人心服口服的原因。
赵克虎发家是从回到金山里之后不久,毛文龙差人护送了倾尽所能凑集的1000两黄金过来开始。
赵克虎挣扎了几天,还是收了这笔金子,并用这些金子购置田地,一跃而成为金山里最大的富户和最大的地主,加上之前在辽东曾经做到了总旗级别的军官,所以后来居上,在金山里的老里正死后,赵克虎成为了金山里里正,从此一直在乡里。
最初林小玉是跟随赵克虎在金山里居住的,两个人之间很少说话,赵克虎一年纳妾一房两房,从不间断。
几年后,赵金凤日渐长大,林小玉让赵克虎帮她在山海关买了所院子,然后搬到了山海关居住。
毛文龙、赵克虎、赵金凤的娘林小玉之间的故事,实际上并不复杂,很简单,在那个时候是很普通的一个故事。
毛文龙此后没有再见过林小玉和赵克虎,每次到山海关,也是行色匆匆,并不逗留。
后来,毛文龙以都司之职率兵援助朝鲜,逗留在辽东一带,辽东失陷后,从海路逃回,乘守备空虚杀死后金镇江的守将,向巡抚王化贞做了报告,没有告诉经略熊廷弼,由此两人开始有了怨恨。
当时朝廷里掌权的人正赏识化贞,于是授职毛文龙为总兵官,逐渐加升到左都督,挂起将军印,赐尚方宝剑,像内地一样在皮岛上设立军镇。
这是毛文龙突然发迹的一年,从此开启了一方大员的辉煌人生。
皮岛又叫东江,在登、莱沿岸的大海中,全长八十里,不生长草木,远离海岸,靠近北岸,北岸与后金界只相隔八十里的海面,他的东北海就属于朝鲜了。
所以毛文龙的地盘,又统称为东江镇。
明代巡抚节镇登莱,袁可立是唯一从大局出发长时间有效支持毛文龙的登莱巡抚。
袁可立上任不到十个月,毛文龙就被加秩进阶直赐尚方剑。
开镇东江是契机,遇到袁可立,又使得毛文龙在东江站稳脚跟,建立了坚实的基业。
袁可立御文龙多得牵制之功,毛文龙的主要战绩和荣誉都是在这一时期取得的。
毛文龙在袁可立的扶持下不断被加秩晋阶,开始恃功自傲,而其时朝官对毛文龙的质疑声浪日高。
天启三年十月,皇帝嘉奖道:“巡抚佥都御史袁可立厥治行劳哉,赐汝朱提文蟒。汝嘉而毛帅骄愎不协,蛊于兵,满蒲、昌城袭报用敢献功。”
“乃满浦、昌城之捷,谓兵不满千,未交一战,不遗一矢,而使(虏)自相践踏,其被炮死者二万有余,马之走死者三万有余,止余真夷二万。公(袁可立)心颇疑之,私谓敷实而后报,不失于慎。”
“于是移檄东江,核其虚实。而毛帅嫉公如仇,嗾言官寻端中之。”
袁可立奉旨核查他的战报和军饷,由此为毛帅忌恨。
这时忽然就有一个阉党宋祯汉苟合自己的几个同年东林人士宋师襄、方有度、庞尚廉等组成的利益集团利用了毛文龙和袁可立的矛盾,轮番恶意攻击袁可立。
以至于天启皇帝看不过去,公开打抱不平切责道:“大臣去留悉听上裁,言官论人当存大体,不必连章抟击。”
时朝中阉党横行,党派相攻者无虚日,而阉党也欲除掉袁可立以剪孙督师之翼。
袁可立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力柔其(毛文龙)骨”,劝毛“臣子勿欺”,“公(袁可立)故奇其(毛文龙)胆智。”
甚至在地震时,袁可立还在向朝廷上疏请求“预筹毛帅之接济”。
所以,之前毛文龙对孙承宗说不去登莱购粮,并不是袁可立针对他,而是他自己不好意思面对袁可立。
杨嗣昌刚上任就替袁可立向皇帝请饷道:“抚臣袁可立受命方新,请发帑金二十万安兵散民,似非得已。惟在圣明裁定,赐予若干。”
还有一些重山海轻沿海的激进朝官指责袁可立袒护毛文龙道:“毛文龙居海外,屡以虚言逛中朝,登莱巡抚袁可立每代为奏请。”
袁可立两头受气,处境十分尴尬。
毛文龙占居的东江,形势虽然足以牵制后金,但他本人谋略有限,每年浪费的军饷无法计算,并且只顾征招商贾,贩卖禁物,名义上在援助朝鲜,实际上是妄出边塞,没有军事的时候就以变卖人参、布匹为职事,有战争,也很少得到过他的功用。
工科给事中潘士闻弹劾毛文龙浪费军饷滥杀俘虏的罪行,尚宝卿董茂忠请求撤了毛文龙的兵,专门整治山海关、宁远的军队。
毛文龙和赵克虎之间是啥事,韦宝不知道,但是毛文龙跟许多人有矛盾,却又能将东江镇的势力牢牢掌握。这点是韦宝比较佩服毛文龙的地方。
韦宝总结了一下,毛文龙属于统御部下比较厉害,但是对外交往不行的人。
“十三年不见了。”毛文龙到底是大员,又比赵克虎大好几岁,城府和气度都要强一些,主动开腔道。
毛文龙并没有脸红,倒是赵克虎的脸红了,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韦宝嘴巴动了动,本来想尽地主之谊,揷话,请毛文龙和袁崇焕入内的。但是很好奇毛文龙和赵克虎居然认识,并且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太尴尬太诡异了吧?所以韦宝忍住了,没有出声。
幸好毛文龙这时候主动对韦宝道:“韦公子,不请自到,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原来毛将军与赵伯早就认识啊?”韦宝马上笑道。
“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毛文龙淡然道。这一幕,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设想过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时间,与赵克虎不期而遇。每每想到那样的情景,就让毛文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真正见到了,毛文龙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自己的小妾文氏已经死了。赵克虎和林小玉也离开辽东十多年了,连赵金凤都长成大姑娘了,定期派来查看林小玉赵金凤母女情况的细作,多次将赵金凤和韦宝的事情对毛文龙做过汇报,所以,在韦宝派人去金州城之前,毛文龙就已经知道有韦宝这么个人了。
但毛文龙并不清楚赵克虎和韦宝曾经谈过婚姻约定,只以为韦宝和赵金凤之间是青梅竹马的那种男孩女孩关系,尚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毛文龙不想介入赵金凤和林小玉的生活,所以抗拒见赵克虎之外,其实也有些抗拒与韦宝见面。因为韦宝毕竟是和赵金凤有关系的人。
“哦,哈哈,真是没想到。”韦宝对身边的白鹏赋道:“白伯啊,安排一间独立的厢房,让毛将军与赵伯叙旧,我要亲自相陪袁大人和毛将军。”
“好的,公子。”白鹏赋立刻答应。
韦宝热情的相邀毛文龙和袁崇焕入内。
这时候,吴家的马车来了,来的是吴襄和吴三辅。
吴襄本来是不想来的,想想还是接受了韦宝的邀请。吴襄主要因为韦宝之前答应了要归还祖大寿的18万两黄金,临时又变卦,仍然在生气。但想到祖大寿让自己多多注意韦宝,加上韦宝虽然并没有反悔还他12万两黄金,可是黄金一天没有回到手里面,吴襄就一天不放心,所以还是决定亲自前来赴宴。
赴宴之前,吴襄本来是想带吴三凤来的,后来想想,还是让吴三辅陪他来,没有让吴三凤来。
马车尚未停稳,吴襄便看见了正在与毛文龙和袁崇焕热情说话的韦宝。
诧异之余,吴襄还未下车便叫了韦宝一声:“韦公子。”
韦宝见是吴襄,不由的一汗,知道辽西辽东将门世家大户与毛文龙不对付,所以特地安排私密包厢给毛文龙,却没有想到还是碰到了吴襄。
看见吴襄是和吴三辅来的,没有祖大寿,也没有吴三凤、祖可法这些让人扫兴的家伙,让韦宝松口气,对吴襄笑道:“吴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吴襄笑了笑,在吴三辅的陪同下下了马车,对韦宝道:“韦公子不用这么客气,没有想到你还请了毛将军啊,毛将军可是从来不参与这些私下宴会的哦,韦公子面子不小。要是我们,想请毛将军都请不动。”
毛文龙在面对吴襄的时候,态度倒是很从容,微笑道:“吴大人说笑了,你可从来没有请过我吧?我要不是因为每次来去都匆忙,本来早就应该请吴大人喝酒的。”
“哈哈,毛将军真是客气,谁请都一样,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今天正好借韦公子的宝地痛饮一杯,如何?”吴襄笑道。
“好,好,求之不得,我这小地方能得诸位大人将军们赏光,天地商号和海商会馆有光了。”韦宝见两个人态度都很好,暗暗松口气,很怕毛文龙和吴襄会在自己这里吵闹起来,这里可没有孙承宗这种超级大佬压阵,要是从斗嘴演变成动武,遭殃的还不是海商会馆和天地商号吗?
毛文龙皱了皱眉头,很不高兴,本来这次硬着头皮来找韦宝,便是为了买粮食的事情,忽然冒出来个吴襄,自然打乱了他的部署。不过,毛文龙也不方便说什么,毕竟是韦宝的地盘,暗忖只能等吴襄走了之后,再和韦宝谈买粮的事。
“怎么?毛将军似乎不太欢迎我?”吴襄善于察言观色,立时发现毛文龙的情绪变化,当即判断出,自己的到来打乱了毛文龙的某些事先安排,猜测很有可能是毛文龙想找韦宝买粮,不由的暗暗高兴,心说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哪里,能与吴大人这种辽西大豪一道饮酒吃饭,怎么会不高兴呢?”毛文龙不动声色道。
“祖将军才是人中豪杰,我们哪里比得上?”吴襄连忙谦虚的将一个马屁拍过去。吴襄与祖大寿不同,斗归斗,台面上,吴襄还是很注重修养的,不会轻易与人翻脸。
两个人互相恭维几句,随后在韦宝的热情招呼下入内。
毛文龙不忘招呼赵克虎一起,赵克虎也没有推辞。
时过境迁,赵克虎不是说已经放下了,但也不想表现的太‘小男人’,虽然连赵金凤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知道,这已经成为了赵克虎心中永远的痛。
韦宝察觉到了赵克虎和毛文龙之间的微妙关系,但此时客人络绎不绝的到来,韦宝并没有机会去细问赵克虎到底是啥事。
今天的酒菜是海商会馆和山海楼共同置办的,海商会馆一时之间没有这么多人手准备这么大的排场。
总共席开九桌,每桌都是五两纹银的最高标准。
韦宝平时在家吃饭,差不多也是这个标准,有心再花银子提高,可惜这个年代没有超级消费,顶级也就是这个规格了。韦宝又让人每桌安排三个姑娘,这就算是额外的豪华配置了。
韦宝没有想到芳姐儿会亲自前来,韦宝又有一两个月没有见过芳姐儿了。
见芳姐儿她身穿石榴红色团花刺绣对襟纱衫,逶迤拖地银白底撒花洋绉裙,身披金黄底绣金薄烟纱。
顺滑的长发,头绾风流别致反绾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嵌蜜蜡石的赤金胜,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一滴油的镯子,腰系艾绿色丝攒花结长穗丝绦,上面挂着一个赤底折枝花的荷包,脚上穿的是杏黄底掐金挖云红香羊皮鞋,整个人惠心纨质。
“芳姐儿愈发漂亮了。”韦宝調笑一句。
这样的话,芳姐儿平日至少听几十次,早已经听的耳朵都快出老茧了,但韦宝说出来,仍然让她芳心一动,只因为芳姐儿已经私底下将一颗芳心和终身大事许给了韦宝。
芳姐儿之前与韦宝约定,只要韦宝考取举人,便给韦宝做妾,妾室之首,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
所以,芳姐儿对韦宝自然不能与别的男人相提并论。
芳姐儿嫣然一笑:“韦公子一阵子不见,也更加玉树临风了啊。”
噗。
韦宝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芳姐儿也一起笑,娇俏的粉脸上涌起两团红晕,煞是娇艳动人,惹得韦宝现在就想与芳姐儿突破境界,成就好事!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这两天都会在山海关,你来我海商会馆玩啊?”韦宝轻声对芳姐儿道。
“我才不来,你个胆大包天的小坏蛋,不就喜欢占便宜吗?”芳姐儿轻声嗔道。
韦宝轻呼一声冤枉:“姐姐,我好像从未占过你便宜吧?”
“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占过了?”芳姐儿娇笑完,便正色道:“我命不好,还未谈婚论嫁,便被定位妾室,妾室可以,但必须明媒正娶过门,过门之后才能……反正不能因为我是商户之女,而有所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