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萨洛的热情让亚历山大感到意外,看着这位将军充满求知渴望的眼神,亚历山大却在琢磨,这个人将来有一天在战场上与自己面对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贡萨洛,亚历山大想的很清楚,他知道这位了不起的将军会成为抵抗法国人的英雄,也知道作为伊莎贝拉女王最宠爱的将军,贡萨洛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为卡斯蒂利亚军队的灵魂。
可这偏偏正是亚历山大最不愿意看到的。
亚历山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真正面对乔迩·莫迪洛这个名字,和名字背后所赋予的巨大使命,但是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这个贡萨洛在,就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巨大隐患。
贡萨洛对伊莎贝拉女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除了因为是女王侄子之外,伊莎贝拉对他近乎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是让贡萨洛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的重要原因,也正因为这样,贡萨洛才会同样全心全意的的效忠于卡斯蒂利亚的女王。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贡萨洛依大声追问,他的眼中这时候已经没有了美丽的女人和尊贵的宫相,似乎除了亚历山大已经忘了身边其他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对步兵来说,骑兵是天生就可怕的敌人,相信我,我看到过太多在敌人的骑兵刚刚发起冲锋时就完全崩溃的步兵队伍,甚至就是最勇敢的步兵在面对骑兵的时候都会感到胆怯。”
亚历山大轻轻点头,他知道贡萨洛说的没错,或者说其实是他的运气要好得多,两次使用阿格里人面对敌人时,都能依靠的地形和找到的障碍抵抗敌人。
其实如果真要阿格里人单独面对那么一支重骑兵,亚历山大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机会能取得胜利什么,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能顺利的从敌人手中逃脱出来。
“我的阿格里火枪兵是勇敢的,”亚历山大说,看到贡萨洛露出的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又微笑着继续说“不过我取得胜利并非完全依靠士兵的勇敢,伯爵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经察觉,也许我们的时代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
看到贡萨洛有些奇怪的眼神,亚历山大又笑了笑。
“伯爵,不论是我们还是我们的敌人,一直以来我们面临的都是使用着相同武器的对手,从古罗马时代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出现过我们如今这种完全不同的变化,”亚历山大抬手示意贡萨洛和自己一起走进厅里“可是现在我们可能要面临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了,一个不再属于长矛和盔甲的时代。”
“你是说,火器?”贡萨洛脸上的肌肉忽然微微跳动,他目光炯炯的盯着亚历山大的眼睛“你认为火器能成为征服骑士的利器吗?”
亚历山大并没有刻意解释只是轻轻点头,他知道对这个时候的贡萨洛也许还没有真正认识到火器的威力,或者说在他看来也许火器依旧只是一种作为辅助使用的武器而已。
他会什么时候才真正明白火器会给战争带来彻底的变革呢?看着贡萨洛还略显疑惑的神色,亚历山大的心中其实并不平静。
火器取代冷兵器将是无法改变,也无法阻挡的趋势,虽然已经不记得究竟是谁,但是亚历山大却知道就在这个时代,欧洲已经出现了第一支完全意义上的火器部队,而在各个国家,对火器的重视虽然各有不同,而且依旧有人提出了火器与弓弩孰优孰劣的老话题,但是最终火器成为战场之王却是毋庸置疑的。
至少眼前就有一位在这个时代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如何使用火器的杰出统帅!
尽管贡萨洛也许有一天会成为敌人,但亚历山大从没想过要阻止贡萨洛进行他的军事变革。
面对这位有名的统帅,亚历山大知道自己其实是应该小心谨慎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某一天他们会不会在战场上就成为敌人,而现在看起来这种可能并不稀奇。
当有一天他真的需要以乔迩·莫迪洛的身份出现时,贡萨洛势必会成为他面前的绊脚石,而这个人拥有着非凡天赋的军事天才,就如同一座横在亚历山大面前的巨大山峰,将会直面他的冲击。
贡萨洛的军事改革不会拖延,他会依仗他多年的丰富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发现战胜对手的秘诀,他很快就会发现如何借用最先进的火器配合冷兵器创造战场上的奇迹。
亚历山大甚至在想,这个时候的贡萨洛是不是已经在构思他那著名的大方阵了。
果然,贡萨洛忽然说:“我听说你在阿皮奥山居然让自己的军队组成方阵对抗骑兵,这让我很好奇,要知道豪森巴赫的重骑兵是很骄傲的,我曾经见过他们与法国人的作战,必须承认,即便是法国骑士也承认他们的勇武,所以我要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勇敢,荣誉,和忠诚的士兵,还有就是指挥者的一点技巧,”看着贡萨洛认真的样子,亚历山大从桌上随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轻轻画着“我把我的火枪兵部署在紧凑的方阵中间,我们都知道当步兵面对骑兵冲锋时会感到恐惧,而我的火枪兵会在敌人即将接近的时候开火……”
“这样会打乱骑兵冲锋的节奏!而骑兵一旦因为会火枪的袭击放慢动作,接下来就要面临你的长矛兵了,”贡萨洛开口打断了压力山大的话,而且一把从亚历山大手中夺过笔开始迅速在纸上涂鸦,他的动作很快,就如同怕脑子里闪过的灵感随时会消失的艺术大师“看,我觉得这个样子更好,也许我们可以让方阵的层次更深,我听说你在阿皮奥的战斗只让你的人排列成了三道或是四道队列,这是绝对不行的,相信我,豪森巴赫的重骑兵被你们打败这绝对是因为他们没想到你会使用这么狡猾的手段,不过如果换成我,也许我只需要不让所有骑兵一起冲锋,而是分别几次投入,那样你就得不得不一次次的等着被我的骑兵冲破你的队列,到那时候你的阵型肯定会被打散,哈哈!”
贡萨洛的话让亚历山大心头猛跳,他没想到贡萨洛居然那么简单就看出了他方阵的隐患,而到现在亚历山大还在暗自庆幸当初在阿皮奥山麓,他的敌人完全依照着古老的方式,而没有如贡萨洛说的那样让骑兵成波次的反复发起进攻。
听着贡萨洛喋喋不休的话,同时看着他在纸上迅速画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段,亚历山大的心不禁迅速跳动!
一条条的线段最终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方形框架,而贡萨洛还在说个不停。
“七排,哦不,应该是八排甚至更多的纵深才可以,”贡萨洛把手里的鹅毛笔在墨水瓶里沾了沾,可写了几个字后就因为笔杆开裂随手扔掉,他似乎顾不得再找其他的笔,就继续大声的说着“火枪兵能干什么呢,我觉得他们除了能在远处就给敌人一下子没有太大的作用,可是这一下子的确能让你的对手吃亏,这就够了,然后当敌人因为这个打击变得混乱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让长矛兵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的对敌人发起冲锋,哈,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吗?”
亚历山大看着被涂鸦得一团乱麻般的那张纸,心情却隐隐激荡。
长矛手,盾剑兵,零散却位置明显的火枪列,虽然看上去很混乱,但是亚历山大知道这是什么。
大方阵!
亚历山大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得意洋洋的贡萨洛。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贡萨洛早就在心里酝酿许久的东西,不过他却不相信这只是在听到他的描述后就贸然而就的。
贡萨洛,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钻研后世著名的西班牙方阵了吗?
看着纸上那些潦草的标记和随意的线条,亚历山大却知道这些看似混乱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就是这样一张普通潦草的纸,即将确立未来西班牙陆军将近150年的辉煌与荣耀!
亚历山大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也许就由于他的原因,大方阵将会提前近10年出现在战场上。
贡萨洛显然有些兴奋,他似乎还想侃侃而谈,但是这时候奥尔迦拉却走了过来。
她像是在旁边听了一会,然后就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你们居然会在这样的聚会上讨论如何杀人,这真是一件让人不痛快的事。”
看到奥尔迦拉缓步走来,贡萨洛脸上原本兴奋的神色变成了一丝欣赏似的微笑,他打量着走到面前的奥尔迦拉,一边捧起她的手微微亲吻一边笑着说:“对于男人来说,讨论杀人就如同女人讨论珠宝一样会让男人着迷,不过我想现在这个时候最让人着迷的应该是您。”
奥尔迦拉似乎因为贡萨洛的恭维感到很高兴,不过她依旧忘不了回头向亚历山大看上一眼,似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魅力。
看着奥尔迦拉与贡萨洛的背影,亚历山大微微皱起了眉梢,他一直在琢磨奥尔迦拉为什么要从那不勒斯来罗马,如果说她就是为了在罗马高张艳帜,他是不信的。
想想奥尔迦拉身后的那个格罗根宁,亚历山大就觉得这个女人来罗马的目的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贡萨洛似乎对能见到奥尔迦拉很高兴,他甚至不顾着与科茨察赫说话,而是一直不停的恭维着奥尔迦拉,直到科茨察赫说“接到陛下的来信,”时,贡萨洛一直盯在奥尔迦拉胸前那片白花花的肌肤上眼神才微微闪动,落在科茨察赫的脸上。
“不要和我说那些空洞的理由,这些年我已经听过太多那样的理由了,”贡萨洛直视着科茨察赫“宫相你就告诉我结果就可以了。”
科茨察赫并没有因为贡萨洛透着粗鲁的语气而生气,他稍微想了想之后决定直说:“皇帝已经决定承认卢德维科对米兰的统治,而且陛下也能理解斯福尔扎家对乔瓦尼遭遇的举动。”
“那就是说,马克西米安已经决定支持米兰人了?”
贡萨洛的神色不由变得微妙起来,他那个略微歪斜的鼻梁稍微动了动,深灰色的眼睛看着宫相。
“皇帝只是在尽他自己的职责,”科茨察赫说“米兰现在正处于陛下的保护之中。”
贡萨洛默不作声,似是在琢磨马克西米安这个决定的用意,不过接下来他终于还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算了,我只是个军人,如果可以我倒是更希望和法国人再打上一仗,而不是为某个小领地领主的发疯浪费心思。”
听到贡萨洛毫不在意的把卢德维科叫成某个小领主,科茨察赫的眼角微微挑了下,随后就不动声色的举起了酒杯。
“不过陛下的来信并不只是这件事,”科茨察赫喝了口酒,然后略显斟酌之后说“陛下虽然对米兰十分关心,但是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地方,因为他刚刚结婚的儿子就在那里,这对皇帝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贡萨洛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了,他显然已经知道科茨察赫说的是谁,而且偏偏他说的那对年轻夫妻也是他很关心的。
“你是在说菲利普王子吗?”贡萨洛开口问“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和胡安娜公主一起在尼德兰。”
科茨察赫缓缓点头。
而亚历山大看到原本坐在桌子另一边正端着酒杯的奥尔迦拉手上微微一顿。
随即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倾听的神色。
“伯爵,这正是我今天邀请你的真正原因,”宫相看着贡萨洛“据我所知,王子对尼德兰的统治似乎并不顺利,尼德兰人正在把原本对皇帝的敌意转到他的身上,哪怕他展现了足够多的仁慈,可这依旧不能让尼德兰恢复平静。”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贡萨洛问了一句,然后接着自己又纠正“我是问你的皇帝想要我做什么?”
贡萨洛傲慢的腔调让科茨察赫不满,但他还是开口说到:“有一些尼德兰贵族似乎得到了法国人的支持,所以陛下希望能发生些什么,让法国人顾不上尼德兰。我们一致认为一场新的战争应该能让查理应接不暇,不过要想让这位国王在刚刚失败不久就认为有机会发动一场新的战争,还需要一个机会,而米兰人进军罗马对法国人来说正是个机会。”
说到这,科茨察赫的眼中露出了一抹微笑。
“而皇帝希望您能为新的战争做好准备。”